夏侯世廷见她摆明了是哄小孩一样,好气又好笑,眉头却总算展平:“本王说过,叫你离他远些,又不听话。”却又眉宇黯然,这丫头,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话?当真失败啊,不行,婚后还是得振一振夫纲,也不能太放纵她了。
云菀沁趁机问:“太子与皇后的关系,是不是不像表面上那么好?”
夏侯世廷心里头一动,却是淡淡笑着,顺手将送过来的丽颊一托,握了一团软兮兮的粉脸儿,在指间慢揉轻捻,故意说:“举朝都知皇后没有生育,自幼收养了太子,当做亲子一般养育,太子也从不忤逆皇后,两人不但是母子,还是互相倚仗的关系,太子没了皇后,储君位轮不到他,皇后没了太子,中宫位也岌岌可危,谁缺了谁,都像是掉了臂膀一般,怎么会关系不好。”
云菀沁一把打下他的毛手毛脚:“太子在郊区寺庙为袁妃单独安了个衣冠冢神位,供奉香火,袁妃生死两祭与逢年过节,太子便微服去祭拜,我一直就觉得奇怪,妃嫔过世后,入葬皇家陵园,有专人供奉香火,为何太子又会另修葺一处供奉生母的阴灵,就当太子是有孝心,想要另外找个地方,方便他拜祭生母,也不至于这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除非是——太子知道,皇后并不喜欢他这么做。如此说来,要说两人真如母子一样坦诚,我不信。你不愿意跟我说就算了,别在这儿故意打岔,把别人都当三岁小孩儿!”这事私密,外人少有人知,还是那次为了打击云菀霏,满足陆清芙的心愿,告诉她有关太子的行踪,才从表哥处得知太子经常私底下拜祭生母这件事。
夏侯世廷知道她心如明镜,猜到一些皇宫阴私,见她嘟起红唇,足足能挂油壶,忍不住帮她嘴唇抚平下来,脸上的笑意同时一凝:“你可知风水学上有种墓穴,民间俗称‘截轮回‘,亡者的遗体经过勘舆师的打点,将头发披散下来盖住脸,嘴巴被塞入大米,头朝下,背朝天,然后放入摆过这种阵的墓穴中,顾名思义,魂魄会被镇住,无法投胎转世,在阴司中永受煎熬,饱尝饥饿、受冻等苦痛。”
云菀沁瞳仁微微放大,冷气渗出银牙:“这风水阵也太狠毒了,得要什么仇恨,才会让人用这种风水阵镇住死者…”心中却猜到些什么,只静待下文,果然,他唇边浮出凉笑:“不一定是仇恨,也有可能是施这风水阵的人对死者做出什么恶毒的事,例如害死了死者,还夺了死者最珍贵的东西,迷信死者怨气太重,会化为厉鬼回来报复,便用这种阵法来遏制住死者,求个心安。”
云菀沁喃喃:“三爷是说皇后……对袁妃用了这法子?”
夏侯世廷望住她,并没说是还是不是,可神情说明了一切。
那就难怪!若太子得知这事,别说对皇后心存怨念,恨入骨髓都是有可能的,怪不得要在庙宇给袁妃安个衣冠灵位,生母的遗体葬在皇陵,无法迁出来,太子不忍心她活着的时候被皇后害死,连死了都还要在阴间被那风水阵压得不能动弹,只好另外供奉香火,让生母在阴司稍微好过一些。
夏侯世廷见她素日静漠的脸有些微悚,道:“太子面上多云淡风轻,随性恣情,心中集聚的一团火就多大,谁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注意。皇后也不是善茬,若知道太子对她生了恨,起了异心,你觉得,她还会让太子继续当储君,让他上了位以后,方便为生母报仇吗。”
云菀沁突然想起件事,不由屁股一挪,离他坐近了几寸:“我觉得皇后已经知道太子的心意了,三爷可还记得万采戏楼那事?”
夏侯世廷本来不大愿意跟她多提这类暗黑肮脏的宫闱事,听多了糟心,只待入了王府,安安心心做个甜蜜小妇人就可以了,这会儿见她靠近自己,却俊颜松弛下来,浓眉一动:“嗯。”
云菀沁集中精神在太子的事儿上,并没发觉他表情,道:“戏楼爆炸那事,若不是魏王做的,”瞥他一眼:“也不是三爷做的,那么三爷看,会不会便是皇后主使的?”
夏侯世廷抚一抚扳指:“你有什么证据?”
云菀沁道:“事后我问过爹关于爆炸的事,得知是黑药,锦重说黑药的原料稀少贵重,寻常人根本用不起,多半是贵族用来炼丹修道的,皇后并不炼丹,本来没什么疑点,可刚刚我却又突然想到一个人,蒋国舅。太子戏楼遇劫,正好是他被邀请回京住在宫里的那段日子,他这几年一直修道,听说日日不懈怠,连来了宫中短住,都坚持昼夜做道家功课,而道家的炼丹术,也是功课之一。皇后与蒋国舅是兄妹,若是去他宫殿探视时,叫人将这兄长炼丹的黑药偷偷拿走一些,也不会有人发觉,事后就算官府查顺着黑药查根源,皇后既然没炼丹,也有推脱之词。”
说完,她端详秦王的反应,见他只是若有所思,并没多大吃惊,顿时明白了,他其实也早就猜到了,恐怕连太子也是心里明白的,只是知道又如何,没证据,望洋兴叹而已。
半晌,夏侯世廷眸光流转:“所以,这便是为什么本王之前说太子并不简单,叫你少跟他接触,以免沾了火星。”
此话一出,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小下。
若是真的如此,太子和蒋皇后虽然表面上慈下孝,可暗中,早已经是恨不得吞噬对方的血肉了。
片刻后,云菀沁凝视他:“太子不简单,那三爷呢,搜罗这么多秘情,可是有什么打算。”这是第一次她正面对他问出这个问题,既然要结两姓之好,他就是她的丈夫,有什么问不得的,尽管他的举动已经充分说明他有野心,但她还是想由他亲口说出来,他是不是真的想争储。
当然,她也做好心理准备,他会转移话题,或者直接否认,毕竟,自己还没嫁给他,就算嫁给了她,对于他来说,自己可能也无非是个放在府里的王妃,并不足于被他在大事上信任。
夏侯世廷并没迟疑,长臂伸过去,将她的粉拳握在掌心,目色并无闪躲:“本王的打算,就是你心里想到的那个。”手心的热量一点点地渗入她的体内,成了冬日里的暖意,他不知道怎样叫她安心,只能亲自坐过去,将她从身后再次圈抱住:“无论本王身在何位,与本王比肩而立的,只你一人。”
窗外阳光碎金一般融在两人身上,龙涎香伴着甘醇气息从身后袭来,云菀沁耸起唇珠,侧过半边颊:“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信。”
夏侯世廷知道她这是在试探,有点愠,自己长得又不像什么登徒浪子好色鬼,明明一张老实脸,怎么她就是难得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他要怎么告诉她,自从那晚做了个关于她的不大纯洁的梦以后,隔三岔五便经常做同一个梦,……满心满腹的,统统都被那梦里面的妖精给占据满了,净想着怎么将梦化为现实,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念及此,他忽然浑身燥热,又有些不对劲,压下思绪方才好些。
云菀沁也发觉他热得紧,这不是又要犯病了吧,讪讪拍下他手,把他赶回去坐着,见他颊上一抹红,连忙转移话题:“三爷怎么会来?”
这次轮到他脸色讪讪了。
云菀沁眉一拧,夏侯世廷见她似不大高兴,才道:“遥安说朱顺下了云府,来请你进宫伺候太后,本王趁着天气好,顺便出来走走,经过皇城外,便干脆等你出来,送你回府。”
趁着天气好?正好经过皇城?云菀沁也不揭破,只笑笑。
夏侯世廷见她笑得诡异,两条黛眉还挑动了两下,脸色愈发涨得发赤,偏过俊脸,观赏起窗外的风景。
车厢外,施遥安见自家三爷吹牛不打草稿,禁不住扭过头望了一眼,秋狩皇上召云小姐入望月阁的事,别人不知道,可三爷却一直没忘,一日没正式成婚,一天都是放心不下的,方才在宫墙外等人时,云小姐迟迟不出,三爷叫外城门的宫人进去打听,说云小姐已经出了慈宁宫,却一直见不到人出来,只随时准备要进皇城了。
秋狩那事,对于三爷来讲,再禁不起再来一次了。
马车到了云府,这一次再不在侧门了,直接在尚书府的正门口停下来。
施遥安先下车,端了车凳子放好,打开帘子,请云菀沁下来。
门口的小厮见到是秦王府的车,再见自家小姐从车上下来,车窗帘子飘摇间,里头隐约坐着个形貌俊美,穿着五爪绣龙袍子的青年男子,知道是三皇子,赶紧将小姐先迎了进去。
马车在尚书府大门口泊了会儿,待得云菀沁上阶进门,身影绕过照壁不见,这才调转回头,朝北城驶去。
云家上下得知大姑娘进宫一趟,却是秦王亲自送回家,不觉都议论起来,不过两人再过几日便是夫妻,倒也不算什么出格事,只说了会儿便都散了。
云菀沁进府前,见着门口站着几个青衣僮仆,并不是云家的下人,估计是府上来了客人,并没多问,先回了盈福院内,换了一身宽松衣裳。
休息了会儿,已是晚膳前给童氏请安的时分,正巧童氏新鲜孙女儿进宫的情形,打发了个老婆子过来催请她过去说话。
云菀沁应了一声,正要过去,初夏从外面走过来,小声道:“大姑娘去宫里时,侯府管家带着几个下人来了。”
门口的下人原来是归德侯府来人。云菀沁一疑:“是关于二姑娘的身后事?”
“是的,”初夏禀着,“停尸这么久,总算是有个结果了,慕容泰马上不是要押送去北方受流徙刑了么,侯府前日对外宣称,与慕容泰断了关系,估计顺便想将二姑娘的事儿一起了结算了,咱们家那位二姨娘大概也耗不下去了,托长了,真的等那二姑娘成了一堆灰,那老爷还不得责骂她啊,一听侯府主动发话,二姨娘什么都答应下来了!奴婢刚刚打听过,两家一协商,说是给那二姑娘订一口好点的棺材,再送个有人看守的坟场去,给云家这边说一声,若是可以,今儿晚上就办……尸体都被糟践成那样了,奴婢活到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哪家小姐死后这种惨样儿,如今就算订个纯金的棺材又有什么用。”
“侯府那边人这会儿呢,走了?”云菀沁问。
“刚刚才与二姨娘商量完,侯府管家为表诚心,叫人去二姑娘原先的院子,收拾了一些她原先用过的私人物品,说是到时一起入棺下葬,二姨娘一听,说二姑娘这辈子都栓在了慕容泰身上,如今死也是因为慕容泰,叫侯府管家再回家去拿点儿慕容泰的私人物件,与二姑娘一块儿下葬,让二姑娘阴间也好有个寄托,侯府管家没辙,打发人回去拿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
云菀沁嗯了一声,恰巧屋外的老婆子又喊了一声,便也没多问,先带着初夏去西院。
走出院子,正经过前厅天井,云菀沁看见前面匆匆走过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手里抱着一小沓书册。
那丫鬟显然也注意到了云菀沁和初夏,脚步一滞,几步上前,福了一下:“云小姐。”
因画扇是慕容泰原来的贴身婢子,被管家打发回侯府拿慕容泰私物的,正是她。
云菀沁见她手上抱着东西,想必定是慕容泰的东西,初夏在旁边啧啧摇头:“二少可是个大活人啊,将私人物品拿出来给咱们家二姑娘陪葬,侯爷倒还真是狠心,看来还真是将二少驱逐出门,不当一回事儿了。”
画扇厌恶云菀霏到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