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为太皇太后协理后宫,深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器重,安排个小宴算得了什么?就算再大的事儿,惠妃都拿得下手。”另一名嫔妃更是大力恭维着,言下之意便是蒋妤有后宫之主的能耐。
蒋妤听得心里极舒坦,举起杯盏在空中,眼里泛着神采飞扬的光泽:“战事目前顺利,我大宣得佛祖庇佑,胜仗多,皇上最近心情还不错,所以本宫说办个小宴,叫各位妹妹们聚一聚,皇上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也是因为皇上重视惠妃,将惠妃的话当个数,惠妃说什么,皇上都听,要是咱们提议啊,只怕刚一说出口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有妃嫔笑着拍马屁。
蒋妤笑得更是畅快,正这时,内侍一声高亢传报飘来:“瑶台阁云美人到。”
蒋妤笑意一收,循声望过去,目光凝于在婢子陪伴下朝小宴这边走来的女子,嘴皮微微一搐,目色一黯:“挺命大啊。”
徐康妃坐在蒋妤身边,只当她是说云氏熬过难产的事,附和着:“可不是,听闻肚子上还被开了一刀呢,这样也死不了,稀罕。还是被西人传教士大夫开的一刀,那可是男人啊,皇上知道了,竟也没吭声儿。”将面前走来的女子上下端详一番,眼珠子一动,满不服气:“……生了孩子,倒比原先更添了几分狐狸相,也不知是暗地修炼了什么狐媚之术。”当年自个儿生了皇长女后,快一年的光阴都是臃身肿脸,满颊雀斑,不好意思见皇上,后来不知道花了多少重金调养,许久才调回来一些,可到底还是比不上做小姑娘时的模样了。
可这云氏,小腰隆胸,柳条儿身姿,肤色白如玉脂,还不走近便隐约有芬芳香馨袭来,比以前没生孩子还要增了几分妖娆颜色。
蒋妤听徐康妃一说,心情更是不大爽快。
身边的心腹婢女垂下头:“她原先怀孕,不能侍寝,倒不担心,如今已经出了月子,皇上只怕……”
徐康妃听说侍寝二字,眼微微一眯,蒋惠妃安排今天这场小宴,名义为是体恤后宫姐妹们,还有另一层意思她也知道,皇上前阵子因前线军务分身无暇,快一个月没进后宫了,眼下战局稳当一些,年公公给后宫传了风声,皇上最近许是要召寝,叫各宫各殿的主子提前做好准备。
皇上近来难得放松,想进一次后宫,万一前线战事再次紧张起来,皇上又被耗在了书房,或是没了心情,下一次来还不知道又是哪一天,众女哪会不把握好机会,蒋妤也不例外,今儿就是想借这小宴立个威,彰显自己个儿才是后宫最大的,暗示其他妃嫔主动放弃这次的机会,让她一人独占雨露罢了。
徐康妃虽站在蒋妤这边,可要说到分宠,要自己像其他妃嫔一样故意以来经水、身子不适等理由推掉侍寝,到底有些不情愿。
幸亏蒋妤倒也没那么笨,还想拉拢徐氏为自己所用,开宴之前跟徐康妃说过,她跟其他妃嫔不一样,她们两个是一路的,谁得宠都一样,若是皇上选了她,绝不会跟她抢,也不会逼她放弃。
徐康妃这才放了心。
与此同时,云菀沁进了小宴,朝着并排而坐的蒋妤和康妃遥遥一福,行过礼,柔声道:“参见惠妃娘娘,康妃娘娘。”
别的妃嫔都拿得下,肯定不敢跟自己争侍寝的机会,惟独云氏难说,蒋妤眼皮一动,招招手:“云美人来本宫身边坐吧。”
云菀沁过去,坐在了徐康妃的旁边。
“云美人现在不知道能不能喝酒?若不行,就换上水吧。”蒋妤极尽体贴。
“可以的,日子差不多了,妾身身子也恢复得不错。”云菀沁客气道。
蒋妤眸仁儿一晃,不易察觉打量她上下:“倒也是,云美人这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早产一两个月的人啊。”
她实际上是足月生子,可在宫人眼里,自己是早产生子,也知道必会有人拿这个当话题,只不动声色,浅笑:“姚院判和聂嬷嬷他们也是惊奇得很,说是妾身身子好,跟太皇太后年轻时生先帝爷一样,都恢复得快。”
蒋妤其实之前去慈宁宫请安时,有意提过云氏早产的事儿,只说她从秦王府到进宫跟了皇上,日子贴得太紧,暗示那胎儿可能有异,太皇太后一听就烦,叫她住嘴,女人间争风吃醋无所谓,却不要波及到皇子,蒋妤见太皇太后不高兴,也再不敢说了,这会儿听她有意无意地提起太皇太后,便也噤了声,不好多提这事儿了,却又眉一扬:
“嗳哟,说到嬷嬷,听说皇上赐给你两个陪产的嬷嬷,没了一个?”
那戚嬷嬷落水死了的信儿传到同光宫时,蒋妤便怀疑是她下的手,若真是的,那便代表她已经知道自己害她的事了。
云菀沁叹了口气:“娘娘是说戚嬷嬷吧?说起来,她的死,也怪妾身。”
“怪你?”蒋妤身子一紧,她这是——承认了?背后微微一冒汗,死死盯住她。
云菀沁点头:“妾身听说宫里新生儿风俗,是将莲蓬子串成项链给婴儿戴十天,能保佑新生儿长命百岁,鬼神不扰,那日妾身叫戚嬷嬷带着下人去后面的湖中央摘些莲蓬子儿,没料她失足摔到湖里去了,婢子想拉都拉不上来,等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
蒋妤松了一小口气,原来如此。
跟自己派人去打探的一样,当时下人回来便是说那戚嬷嬷是衣衫整齐,在湖中心的荷叶堆儿里被捞上来的,一块儿捞上来的还有木浆,中间泊着小舟。她脸色稍一松弛:“哦,这怎么能怪云美人呢?摘个莲蓬都能失足,笨得要命,死了也是活该。下次挑人进你瑶台阁,得选些伶俐的。”
“下次若再挑人,妾身一定慧眼识人。”云菀沁凝视蒋妤,微笑答着。
徐康妃见蒋妤递来的眼色,适时以帕掩嘴,笑着试探:“云美人身子既已经恢复,瑶台阁又冷清了这么久,只怕皇上马上就得召你了吧。”
云菀沁恬静望着徐康妃:“康妃笑话了,后宫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娘娘们,妾身品阶低,皇上哪会看到妾身?便是侍寝,也肯定是惠妃和康妃打头阵。”
蒋妤听她说得甜,哪儿会相信,唇角渗出一丝冷意:“皇上想要哪个侍寝,跟品阶的关系还真不大。你不想,可皇上若非要你侍呢?”
“惠妃放心,”初夏忽然冲口而出,脸颊红红,似是憋不住的样子,“这阵子便是皇上召寝,奴婢家主子也没心情,肯定会以死推拒!”
“闭嘴!胡说个什么!”云菀沁眼眸一厉,呵斥一声,引来下面几个妃嫔的观望,却又及时吞下声音,眼眶一红,有些失神的样子。
“哟,什么意思?皇上召侍寝,美人还能没心情?还能以死推拒?”蒋妤跟徐康妃对看一眼,有些惊奇,却试探问道。
却见云菀沁编贝紧紧咬住下瓣唇肉,并没做声,被问急了,鼻头一红,有些泪目婆娑。
徐康妃忽的脑子一闪,凑到蒋妤耳下,低声道:“前阵子不是有一只大宣的军队掉下雪莲山山谷了么,听说有秦王兵马在内——”
蒋妤赫然明白了,原来这小贱人正悲伤前夫的死,估计是想给那秦王守一段日子的节呢!啧啧,说她水性杨花,倒还是有点忠贞啊。
徐康妃与蒋妤交换了一下眼神,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松了口气,徐康妃端了酒盏朝云菀沁举起来:“算了,不提了。”
云菀沁克制面上的难过,也拿起酒杯,与徐康妃碰了一碰,两杯相碰一瞬,袖口一抬一抖,往下滑了几寸,却又马上抬起来,对饮入腹。放下酒杯,她仍有些恍然,心情似是很低落的样子。
蒋妤见她这丧门寡妇的样子,近日怕也真是不会肖想皇上了,也不放在心上,只举杯对着下面的一群妃嫔说了些话。
众女也明白惠妃此次设宴的目的,这蒋妤在东宫就是个自私的主儿,谁跟她抢男人便是她的天敌,眼下更是慑于她地位,哪里会有人反抗,一个个都暗示承诺,不会跟惠妃争此次的侍寝。
蒋妤甚是满意,叫宫人们给妃嫔们添酒上水果。
整个宴下来,云菀沁独酌小饮,让蒋、徐二人看尽自己满身的伤心失意,临近宴席尾声,她只觉得小臂和颈部开始有些发痒,眼儿一转,瞟了徐康妃一眼,只见她似是也有些骚动难安起来,却因为在公共场合,不好掀衣卷袖,只尽力忍着。
正午,妃嫔们都倦了,待蒋妤先离场,其他主子也都一一散去。
徐康妃刚才开始身子就浑身奇痒,见内宴散了,再等不及,喊了婢子就准备回宫去抓挠,刚走两步,却听背后传来低低惊嚷:“美人,你这身上怎么回事?”
徐康妃回头一看,只见得云菀沁一脸错愕,在初夏的提醒下才卷起袖子,雪腕上一块块的赤红肿块,又去挠颈子。
徐康妃一惊,连忙也撸起袖子,手臂上竟与云氏一样,几步过去:“你是不是身子发痒?”
哪里还用云菀沁回答,光看她浑身抓痒的样子,便知道了,徐康妃望一眼案上三人还没收拾的杯盏,心头忽的一冷。
初夏顾不上跟徐康妃说话,只赶紧催促云菀沁:“先回去叫个太医来看看吧。”
“没事儿,只是有些痒罢了,这季节御花园花粉到处飘,沾了皮肤,起些小疹子也是正常,过会儿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叫太医。”云菀沁一边抓着,一边道。
“别的是没什么,可浑身的大红疙瘩,怎么见人啊,还是得回去擦擦药膏。”初夏朝康妃匆匆一福,先搀着主子离开了。
“主子……”康妃身边婢女上前。
却见徐康妃眉一拧,咯咯攥紧粉拳:“说得漂亮,说什么咱们两个谁侍寝都一样,结果还是暗中对我使这种手段!”
“会不会是误会?”
“误会?她自个儿倒是好好的,只有我跟那云氏长了一身的疙瘩!呵,这幅样子,想侍寝都难为情!不是她,还有谁?嘴巴说不会打压我,却叫我知难而退!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一天不争风吃醋,比十天不吃饭还难受!”徐康妃被浑身的瘙痒弄得更是烦躁,拉了婢女回去先擦药了。
——
金风甫弭,冬风又至,寒来暑往,转眼季节更迭,年底的时光过得特别快。
新年伊始,朝上传来消息,夏侯世谆改元隆昌。
宁熙一朝,彻底已成历史。
云菀沁虽早接受今生有个新朝的现实,可这隆昌年号一颁下,仍有恍恍。
从此天下再无宁熙年间,宁熙帝亦是尘归尘。隆昌年间拉开帷幕,朝堂上,隆昌帝取而代之。
那日御花园后,徐康妃浑身起了疹子,休养了月余才勉强褪了些,后宫其他妃嫔亦是不敢与蒋妤争宠,故此那日不久后,皇上侍寝独招了蒋妤。
以此同时,云菀沁正抱着刚被乳娘喂完奶的小元宵逗弄。
初夏从外面回来,道:“康妃听说惠妃前日侍寝,刚又在殿里发了一场脾气。”
那日去御花园赴宴前,主子在妆台上顺手拿了一小袋香粉放进袖袋里,初夏就猜测到几分了。那段日子主子做了不少香膏方剂,却没料其中还有致人皮肤发痒,引发疹子的花粉。
“她关上门发脾气,你们怎么知道?”云菀沁从儿子身上抬起脸。
“本来不知道,康妃摔碎了好几个古玩,她宫殿里的下人将古玩碎片拿出去埋,好多宫人都去挖出来呢,有些古玩,摔碎了却还挺值钱的。这才在宫里传遍了。”初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