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打着为社稷为江山的名义,有什么不敢。罚不责众,全都是朝上的重臣,太皇太后也拿他们没法子!”齐怀恩哼道。
郁文平果真坐不住,出手了。云菀沁眼一沉:“太皇太后那边怎样?”
“太皇太后借口身子还未好,在殿内不出来,”齐怀恩揩一把汗,“可——可眼看这形势,便是拖也拖不了太久了,那些臣子今日估计不等到懿旨誓不罢休,听慈宁宫的宫人说,太皇太后已叫人去通知景阳王了……只望景阳王能尽快进宫,压下那些人吧!”
——
景阳王听得慈宁宫太监星夜来报,带了一队亲兵出府,朝皇宫赶去。
到了正阳门外,门前已停着不少车马,景阳王知道郁文平带了不门客已经进宫了,脸色一紧,低斥:“这个郁文平,实在大逆不道。”正要让副官下马去通知皇城守卫开城门,却听副官一惊,抬手道:“郡王——”
距离不远处,蹄足踏踏中,一行人马靠近正阳门,渐渐浮于黑黢黢的夜色,轮廓渐清。
队伍不过百余人,全都着便服装扮,却个个气态威严,一看便是朝廷正规兵将的仪态。
最前方,两个男子作副将打扮,一名年纪稍长一些,人过中年,眉眼身型颇有几分彪气,倒有些像山村的农户,身材高大勇猛,又不大像是中原本地人,腰携佩刀,背系箭袋,在最前方开路。
另一名年纪轻些,锐气蓬勃,此刻却面色从容。
两人簇拥中,一袭身影跨于锦鞍上,夜色中看不清容貌,惟能看清一身缁黑鹤氅微敞,里头是一身极修身的薄胄软甲,拉着缰绳,打马慢行,领着部属,径直踱上来。
一行人似是比景阳王还要早到,只是守在暗处,等景阳王来了才现身。
景阳王眼看来人越来越近,正阳门处的灯光彻底照亮了男子的面孔,脸色忽的大变:“是——”
身边副官和兵卫们也看清来者何人,顿时也是喧哗起来。
“怎么会……你不是……”景阳王犹未回神,半天才反应过来,下了马,其他亲兵也跟着主子统统上前。
景阳王正要行拜礼,只见面前朗巍身影稍一举缰,骏马轻微一跃,带着主人已是跨前几步。
鞍上,声音略沉,又噙着几分笑意:“一年前,景阳王为了朝廷安宁,迫本王出宫,一年后,为了朝廷安宁,景阳王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本王进宫。”
——
慈宁宫。
灯火焦躁跃动下,贾太后靠在榻上,揉着太阳穴,窗外的喧闹劝谏声如潮般涌进来,吵得让她更心烦意乱。
“还没走的意思吗?”贾太后蹙眉。
朱顺无奈摇头,忧心忡忡:“太大逆不道了!看这情形,太皇太后若不下懿旨,他们恐怕得继续耗下去。”
贾太后气极,撑住凤体起来:“好,好啊!哀家今天就看看他们有多厉害,看能不能逼死哀家!”
“太皇太后,要不等景阳王进宫再说,您就别出去了——”马氏生怕她出去又被那些臣子气倒。
如今只怕连景阳王进宫也难得压下了,贾太后脸色更乌青:“不妨,哀家就不信了,哀家这太皇太后,还能被一群臣子给钳住喉咙!”
太皇太后享尽三朝天子的荣宠,便是太皇帝那会儿,都对她不无尊敬,先帝爷和皇上就更不必说,这样心高气傲的宗亲女眷,岂会甘心眼下被臣子制肘?
朱顺也知道拦不住,与马氏牢牢扶住贾太后,出去了。
殿外,郁文平一行见太皇太后出来了,暂停了沸腾,磕了几个响头:“深夜打搅太皇太后的休息,臣等有罪,只是国难当前,臣等寝食难安,才不得不星夜进宫,求太皇太后马上决定!”
“你们还知道自己有罪吗?诸位大人吃皇室的饭,如今竟跑到宫里来胁迫太皇太后,先帝爷若得知,只怕得气得从献陵坐起来!”朱顺斥道。
郁文平使了个眼色,身边一名私臣忙拱手,语气恭敬:“太皇太后若是即刻颁旨,准魏王进宫摄政,臣等马上出宫,明日照常上朝回衙议事!”
岂有此理,这意思是说今儿若不照他们的意思,明天便要集体罢朝,懈怠岗位?
贾太后没想到他们拿出这种杀手锏来威胁自己,颤道:“好啊,你们,你们——”话不说完,脑门一晕,身子软了一软,幸亏有朱顺和马氏搀着。
郁文平见太皇太后已是强弩之末,趁热打铁,带领群文官磕头,声音翻山倒海,在慈宁宫门口回旋:“请太皇太后早下决议——”
“请尽快颁下懿旨,召魏王进宫主政!”
……
一阵一阵,回响于三宫六院,惊得后宫女眷们夜间醒来,一个个哪里还睡得着,要么隔着宫墙眺望,要么派下人出去打探。
贾太后气得心血滚涌,牙咬得紧紧,却见前方火光微闪,铁蹄踏着青石地板,朝慈宁宫跑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
“景阳王来了。”朱顺吁了口气。
神仙来了也没用。郁文平轻嗤一声,毫无压力,仍是领着臣子们跪在殿前。
副官提灯伴行,景阳王十分不满地瞟一眼殿前众人,快步走到贾太后身边,抱拳弯腰:“臣来迟,让太皇太后受惊了。”
又转过头去,斥一声:“郁相带着众位大人夜间进宫逼迫太皇太后下旨,也太无矩妄为了!请尽快出宫!否则可别我不客气!”
郁文平眼皮一动,眸中阴涔几分,嗤应:“景阳王何出此言,如今天子被俘,朝中无主,咱们为国着想,来慈宁宫请旨,有何错?在场的全是朝中肱骨,还不乏两朝元老,景阳王要对咱们怎么不客气?大不了将咱们全部逮捕下狱,明天朝上空空,衙门无人,中了您的心意,可好?!”
“咱们让魏王主政,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暂时打消蒙奴人的野心,景阳王又不是先帝爷的皇子,说白了,与咱们一样,都是给朝廷办事的,您有何资格管咱们?你不让我们请魏王摄政,你有本事也推举一个出来啊,难道景阳王是自己想摄政?”一名年轻文臣阴阳怪气。
“是啊,景阳王有何资格管我们!?景阳王拦着我们,莫非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要咱们说,景阳王还请出宫才是!”其他几人大声呼应。
朝上平日看起来高贵文雅,满腹经纶的臣子耍起赖来,简直就跟街头的泼皮流氓差不多。
朱顺气恨不已,眼看贾太后只差又要气死过去一回,景阳王却并没半点慌乱,只在喧哗声中开口:“我是没有资格,可有人有资格。”
臣子们声音暂止,只见景阳王带进宫的一队亲兵散开,一行人朝慈宁宫这边走来。
火光亮敞,臣子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郁文平亦是不由自主站起来,眼睛瞪大。
朱顺看清来人,一惊,话都说不清楚了:“太,太皇太后,是,是秦王——”
贾太后虽然年纪大,却没眼花,也早就看到了,顿时激动不已:“是老三,老三没死?回来了?”
此际,夏侯世廷已跨步上前,到了贾太后前面跪了下来,鹤氅碰地,在夜风中轻轻飘晃:“让皇祖母担惊受怕,孙儿不孝。”
“快,快上来给哀家看看!真是秦王?”贾太后手足无措。
“看把太皇太后喜糊涂了,不是秦王还能有谁,看来秦王吉人自有天相,并未在前线丧生,可算是回来了啊。”马氏亦是大舒一口气,秦王这个时刻出现,简直就是解了危急。
郁文平已从震惊中醒神,疑窦重重,跌下那雪莲山谷的人怎么还会有活路?
就算活着,为何当时不回来,偏偏等了一年,特意等到皇上被俘、朝堂空虚无主的这种时刻回来?
难道这从头到尾便是他铺排的?
郁文平手心冒汗,面前一年多不见的男子脸庞依旧俊美,眉梢眼角却又添了几分沧桑成熟,身型愈发朗健硕伟,整个人似乎变得更加阴沉难以捉摸。
景阳王瞥了一眼郁文平,面朝太皇太后,恳请道:“如今群臣无首,想要找人主政无可厚非,如今秦王回归,简直就是天降甘霖。臣,”说着一顿,凝住鹤氅男子,加重声音:“力荐秦王!”
一群臣子一怔,忙了手脚,否决:“可魏王他——”
贾太后即刻开口,打断旁人的话:“景阳王所言正合哀家心意,先帝爷时,秦王曾经摄政过,在朝上有丰富经验,这一年多又在边关,熟悉军情,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郁文平愠了,眉目一厉,上前几步:“太皇太后——”还未靠近慈宁宫门口的玉阶,只觉后背一阵刺痛,再一低头,一枝几尺箭矢的尖头,从胸前冒出来,脸色一白,肉躯訇然倒地。
“啊——”一群文臣惊骇出声,连连站起来,倒退几步,连贾太后都大吃一惊,始料未及,惊叫一声。
秦王的队伍中飞来一箭,活生生射穿郁宰相的胸膛。
一中年威武男子从队伍中匆匆出来,手上弓箭还未放下,跑到前方跪下:“属下见这郁相冲上前去,只怕他继续滋扰忤逆太皇太后,一时情急才出手,本是射小腿,无奈夜风大,射歪了,不慎射中郁相要害,还请太皇太后和三爷降罪!”
夏侯世廷眉目冽冽,俊脸发阴,对着拓跋骏厉道:“你太莽撞了,险些惊吓了太皇太后!”只责骂他不该惊了太皇太后,却并没说属下不该杀郁文平。
贾太后见郁文平当场被射杀毙命,心头大爽,什么气都消了,可郁家毕竟在朝上文臣中势力不浅,只怕有人会替他出头抱不平,后面引起动乱,平定心神,瞥了一眼郁文平的尸身,朝拓跋骏道:“你为了护驾,何错之有?”又望了一眼遭此突变还没回神的文臣们,“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郁相要冲撞哀家,是不是啊!”
一群文臣平日娇生惯养,在朝堂上耍耍嘴皮、玩弄心计尚可,却没几个亲眼见过血淋淋的尸体,还是当朝宰相的,一时之间,被武力镇了下来。
左边是太皇太后的威胁,右边是死而复生的秦王回朝,还有景阳王也站在秦王那一边,若继续维护郁文平,只怕连皇宫都出不了,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刚才还在殿外叫嚣冲天、逼迫太皇太后下旨的文臣们,驼了背,龟儿子似的大气不敢喘。
半晌,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文臣最先见风使舵,颤颤巍巍:“今儿是郁相咎由自取,臣等是一心维护皇家的。”
这般一说,其他人也站不住了,纷纷开声:“郁相竟连太皇太后都敢冲撞,死不足惜……!”
“郁文平冲撞哀家,那你们呢?”贾太后冷冷一声。
几人会意过来,跪了一地:“一切听从太皇太后的意思。”
“朱顺,回殿替哀家拟旨,恭请秦王摄政,主理朝事,即刻就于宫中住下,明日天亮便将哀家懿旨颁于殿上!”贾太后舒泰了,声音在夜色中也畅快高亢不少。
片刻功夫,几个臣子失魂落魄地被景阳王一行人带着出了宫,进宫前的振奋和进宫后的嚣张,此刻烟消云散,三棍子都压不出个屁,耷拉着脑袋出了正阳门。
郁文平的尸身被禁卫暂送入宫中大牢存放,第二日再行定罪下旨,诉于朝上。
慈宁宫的臣子一散,贾太后整个人松弛了下来,望着夏侯世廷,感慨:“秦王不是随军队掉下那雪莲山山谷么?既然安然无恙,怎么不当时回京,或者报个信?哀家和皇上,只当你已是……”
“回太皇太后的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