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嗣王头系黑缨带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上,一双平日温雅的眼因为在赛事中,宛如出闸的兽,添了几许扑杀猎物的执着果断,察觉了沈子菱是红队的主心骨,拎辔疾奔上前中途截杀。
沈子菱却也不弱,在地上硬拼比不上男子的力气大,马鞍上靠的是灵巧和反应,女子却是取胜,沈家又是军营沙场的出身,左突右闪,几个假动作下来,并没想过给沂嗣王半点面子,带球安全避开后,还扭头讥笑一声,映得眉目更加明媚张扬。
赛场上,无大小尊卑,这一笑,红队其他的亲王、郡王以及仕宦子弟们也都跟着主心骨朗声大笑起来。
沂嗣王脸色更黑,夹一记马腹,疾蹄杀气腾腾过去,趁其不备,扬了手上缰绳,一记狠狠甩到沈子菱身下的马腹上,玉花骢受了惊吓,扬起两只前蹄,长鸣起来,沈子菱一腾空,险些摔倒,只顾着拉紧缰绳,放松了杆上的球,手上沂嗣王一个马背上的倒挂金钩,长杆一捞,迅速夺了她杆上的球。
这一下翻局十分精彩,看台上的观众们都一面倒,又倾向了沂嗣王,鼓掌喝彩。“好!”“嗣王厉害!”
“你这是违规!”沈子菱牙痒,小人就是不要脸,握紧缰绳,紧夹马腹,安抚下玉花骢。
“哪里有违规?本王一没用暗器,二没用刀箭。”沂嗣王驱马在女子身边绕了一圈,瑞凤眸子一挑,让沈子菱恨不得一拳揍他脸上,“况且,兵不厌诈。沙场上,管不着过程,只有结果。”又凑近她耳边,低低挑衅:“你能,你上。”说罢,缰绳一拉,转身朝红队的门框奔去,赶紧去驳回一局。
沈子菱哪里肯罢休,一扬鞭:“愣着干嘛!抢回来!”
一群队友马上又哗哗跟了上去。
云菀沁看着有些头疼,隐约听闻太皇太后想要将子菱和沂嗣王拉红线,这两人的样子,红线怎么牵得起来。
话音刚落,尚林苑的内侍在入口处长声禀:“太皇太后驾到。”
一声下来,看台上今日应邀观赛的女眷们忙站起身,面朝来人行礼,赛场上的战事也暂时停下来,红黑两队停下,从鞍上下马,面朝入口处。
只见太皇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尚林苑,左边是慈宁宫的老宫人马嬷嬷和朱顺等人,右边是个看起来不到双十的少女,一袭鹅黄宫裙,身姿纤细,脸庞白皙柔嫩,容貌美丽,头颈微垂,说不尽的乖巧恭敬,正搀扶着太皇太后,一步一步走近时,眼眸不经意地扫着前方行礼的臣子和宫人,又有几分气态,似是住在慈宁宫久了,养出了一些姿态。
一群宫外的女眷就算没见过那少女,也知道是谁,这些日子,少女的名声也算传了个遍,可不就是沂嗣王的表妹,不禁低低议论起来。
“这就是唐氏?生得委实不错,袅袅扶风,弱骨不禁,难怪有底气敢跟皇上自荐枕席。”一个官家夫人好奇。
“脸长得美,可皮也着实厚,撷乐宴上那样表态,皇上到现在都没个反应,要是我,早就不好意思,主动请辞离宫了。”一个中年贵妇努嘴。
“所以你只是太常寺少卿的夫人啊,”与那中年贵妇相熟的内阁侍读学士夫人打趣儿,“你看别人,舍得一身剐呢。脸皮算什么?虽皇上还没给名分,但也是个迟早的事。”
“倒也是,人家兄长可是皇上的大功臣,前儿还刚赐了丹书铁券,在前线和朝上的威望不小,皇上对沂嗣王这样赏脸给面子,拉拔他妹子又算得了什么。”
“确实,这唐氏到现在还住在慈宁宫,太皇太后人前人后都将她带着,礼遇有加,既然这样赏脸,想必早就内定了。”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说个不好听的话,若是没沂嗣王,皇上当年登基只怕也没那么顺利,将沂嗣王这表妹纳进后宫也是常理儿。”
私下议论中,一群女眷们看着唐无忧的眼光愈发添了客气和恭敬,虽对方无名无份,在一群人眼里却已晕着满身光环,是默认的后宫妃嫔了。
皇上登基快两年,后宫皇贵妃一人独大的专房宠爱,只怕也快终结了吧。
女眷们的话语,有一阵没一阵飘进黄衫女子耳帘。
宫人来为太皇太后引座位,手臂一伸:“请太皇太后上座。”迟疑了一下,想唐氏也是宫中贵人们看重的人,度量着望向唐无忧:“唐小姐,请。”
唐无忧得了恭请,脸色更加畅快,掩着唇角的笑意,裙下的步履也更加轻快盈盈,望一眼看台正中的位置,目光落到被人簇拥着的女子身上,娥眉略是一紧,却又松弛了下来,面上笑意更盛。
不久之后,她现在坐着的位置,保不齐就是自己的了。让她开心一阵子又算得了什么。
就如那些官家夫人说的,凭着沂嗣王这个兄长,自己还有什么操心?皇上只要不愿意得罪权臣,还想稳住政局,接受自己,给自己名位,就是迟早的事。
只要自己的位份定下来了,一切就皆有可能。未来的后宫,还指不定谁大。
她还有什么?父亲本就是个手中无权的后起文臣,如今更是抱病致仕回乡,府上惟一名胞弟,再有才干,皇上再想提拔,也还年少,又怎么能与沂嗣王匹敌。
那屁大点儿小的奶娃倒是她的砝码,听说皇上喜欢透了,这么大的小人儿都封了王爵位,据说还有意册储君位。
唐无忧唇际一丝笑,透出些凉意,回想那次御花园中的事儿,只可惜那小子胆子大,把小皇女吓得哇哇大哭,魂飞魄散,那小子竟还跟那蛇玩起来了。
若是吓病了吓死了,多好。
想着,唐无忧到现在多少还有些遗憾,不过,那又如何,都是女人,谁不会生?
唐无忧犹自怀抱着遐想,贾太后见她神情忽明忽暗,半笑半紧,似在众人尊敬和欣羡的眼光和议论中有些忘了形,不禁眉头一蹙,看了一眼盯着这边的沂嗣王,面上仍是和蔼,温和地说:“无忧随哀家同坐吧。”
这一声恩赏,看台上的夫人和千金们更是都喧哗开来。
沂嗣王笑着说:“早就听表妹说,太皇太后在慈宁宫十分疼爱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着实是臣与表妹的荣幸。”
唐无忧也心头一喜,柔柔一福身,婉道:“多谢太皇太后。”又不经意地悠悠朝云菀沁扫了一眼。
贾太后淡笑:“沂嗣王为国尽心尽瘁,一力匡扶皇上,哀家对无忧再好,也是应该的。”说罢握住少女的手,一块儿坐在第一排的席座内。
云菀沁倒没甚反应,晴雪和珍珠见着那唐氏眸内全是得意,心头却大为光火。珍珠忍不住嘟囔:“这还没封位份就蹦上了天,待以后真的……”
晴雪生怕云菀沁不高兴,打断:“若是皇上愿意,在撷乐宴上就该封了。”
“可你看,太皇太后对她这么好……”
若贾太后对她真心好,也就不会任由她一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这么没名没分地住在慈宁宫了,至少也得进谏几句,让皇上早拿主意,不过是将她视作一块不好甩手的烫手山芋罢了。云菀沁看了一眼初夏。
初夏微微一笑,弯身端了果盘,走到前排,将果盘递给马氏,一福,笑道:“娘娘见太阳大,特意叫奴婢给太皇太后准备了西域哈密瓜,免得久了中了暑气。”
“你家主子有心了。”贾太后看了看削成一块块晶莹粉黄的瓜片泡在果盘里镇着,回过头,笑着望了一眼云菀沁,又随意捻起一块放进嘴里,一咬便汁液便盈满口腔,清凉爽口,香甜多汁,点点头:“味道好。”又亲自拿起一块,递给旁边的少女:“皇贵妃的一番好意,无忧也来尝尝。”
唐无忧无声轻笑,那人见自己得了太皇太后的盛宠,如今还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坐着,就慌了手脚,也赶紧来讨好谄媚?她睨一眼初夏,面上却浮出一片惶恐神色,提裙跪下:“本该无忧伺候太皇太后,怎么反叫太皇太后亲自给无忧递瓜?无忧大罪。”
马氏知道太皇太后不过是个无心举动罢了,笑道:“太皇太后也是疼爱唐小姐,快起来吧。”
唐无忧这才起了身,接过瓜果回座位坐下,不好意思,一派小女儿姿态:“多谢太皇太后了,不过,等会儿太皇太后可千万不要这样了,折杀了无忧,就让无忧来伺候太皇太后吧。”说罢,柔柔捧上一张揩嘴的丝帕。
贾太后接过帕子,微笑:“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客气?观赛吧。”
看台上女眷们见着太皇太后和唐无忧两人亲密无间,上慈下孝,关系不无不好,愈发是暗中不无感慨,看来这唐小姐进宫,真的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唐无忧秀眉微挑,瞄了一眼初夏。
初夏望着唐无忧亲昵太皇太后的一番示威举动,非但没什么不甘和生气,还笑道:“知道的明白唐小姐是嗣王表妹,不知道的,还当是亲母女呢。那奴婢就不耽误太皇太后观赛了,等会儿瓜果完了,太皇太后再叫马嬷嬷去说一声,奴婢再送过来。”又嘱咐尚林苑的宫人:“稍后太阳起来,将篷伞撑开一些,切莫晒着太皇太后了。”
贾太后笑道:“沁儿这丫头,就是细。”唐无忧听了太皇太后夸赞云菀沁,转过玉颈,嘴角不自禁一挑。
初夏送完解暑瓜果,也不多留,告退回去了。
太皇太后一行人坐定后,马球赛事又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上半局本是沈子菱红队这边占据了全场上风,没料上半场快结束时沂嗣王夺回了球,黑队士气被激发出来,逐渐搬回局势,下半局趁势追击,竟将局势追平了,这一局到了快到尾声,两队打了个平局。
后宫少有娱乐,难得来一场赛事娱乐,两方水准差不多,领头人物各有千秋,角力紧张,日头高升,贾太后看得入迷,眼睛都不转,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了,才伸手到旁边,去摸案几上的瓜,这一摸,没摸着瓜,却摸到一手的软乎乎,湿腻腻的东西。贾太后望过去,顿时脸色煞白,一声低叫,瘫坐在椅子上。
众人望过去,只见果盘内不知几时溜进来一条十分纤细的幼蛇,绿油油软趴趴地趴在盘子里,顿时一惊,这尚林苑做纵马之用,广场阔大,旁边还有密林,比御花园更要草长叶茂,看台平日用得也不多,有蛇虫也不奇怪。
看台上都是女眷,有些胆小的缩了身子,有些大胆的连番喊起来:“来人,来人啊,别惊着太皇太后!”
唐无忧心头一震,偏偏是自己陪同伺候太皇太后时发生这事儿,惊吓了太皇太后,身边伴驾的自然也要受责罚!
这难道不是有人害自己么?飞快望一眼看台后的人,只见云菀沁虽也跟着站起来,朝这边望过来,脸上却全无震惊。
刚刚初夏过来送过果盘,一定是趁机丢了这软蛇,蛇最好香气,估计是被那甜瓜的味引来了。
她这是嫉妒上脑,生怕自己进宫与她分宠,昏了头吧?到头来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太皇太后记恨上!
唐无忧眼珠子一转,心头又一喜,她犯了昏,可自己没昏头啊,这不是自己的机会吗!
养过蛇,又用蛇当过害人的东西,她哪里会怕蛇,抢在马氏和朱顺之前,一把扼住蛇下方,不顾安危地用力摔在台阶下面,下去连踩几脚,直到那蛇没有动弹的意思,才上阶跪下:“差点儿惊吓了太皇太后,是无忧伺候不周!”
朱顺和马氏这才反应过来,一人搀起贾太后,一人上前去查看那蛇,与此同时,云菀沁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