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菀沁见她语气好了许多,没那么针锋相对了,只一笑,将使用过的棉絮丢掉,又从一个小瓷瓶中倒出些粉末,这次倒在一张棉纸上,然后轻轻用指腹,一点一点拍在了含娇的伤患处,最后,方才道:“妙儿,拿一面镜子来。”
含娇接过镜子一看,竟是一讶,短短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云小姐这么一戳一敷一拍一打的,下颌处的一片脓疮早就遁去无踪,红痕也消失了,只剩自己挠过的一些指甲印,也不那么明显了,尤其现在在一层薄粉下,皮肤白净回来许多,若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之前那么吓人。
“初夏,将我刚才用的两样,重新拿两瓶一样的出来,然后给含娇姑娘。”云菀沁吩咐完,转头朝向含娇:“回去后,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先用干净棉絮蘸液剂擦,再用粉剂敷,如此几天,应该是没多大问题。”
“几天就能好?云小姐……给我用的是什么法子,这两样又是什么,什么东西?”含娇吞吞吐吐,这一次,称呼都尊敬多了,虽然有点儿不信,可又不得不信,刚才脸还肿得老高,像是烂了一样。
云菀沁道:“含娇姑娘接触了身子无法耐受的东西,皮肤红肿起来,后来恐怕又因为忍不住痒,经常用手去抠弄,手就算清洗过,也不见得十分干净,尤其含娇姑娘脸上因为红肿,有细小的创口,手上脏污不小心进去,才造成皮肤问题进一步扩大,甚至长了恶脓,我方才看已经长成熟了,若不及时排出,脓疮继续变老,会留下顽固性痂痕,便用针戳破,放出脓液。”
“因为手不干净,所以云小姐才戴上那副手套?我通常看到的手套都是很大很宽,云小姐那手套倒是不一样。”那手套极其的细薄绵软,紧贴在手上,与手掌融为一体,能清晰地看到手掌与五指的形状。
云菀沁点头:“手套是用蚕丝叫专人订做的,方便操作,不会有阻碍感,又能隔离看不见的脏污,杜绝二次感染。放脓后,我用棉絮摁在你脸上的,是金银花原液。”
“金银花……原液?”
云菀沁道:“金银花味甘性寒,清热解毒,能及时松缓伤患处的紧绷和压力,最后给你拍上的月季花粉,月季则能活血消肿,防止血黏。”
含娇听到这里,便知眼前少女果真是有几分本事的,想着刚才来者不善,大呼小叫,倒有些不好意思,正在这时,旁边的紫痕小声嘀咕:“就算是给你治好了脸面,那也是她应该的,自个儿捅的娄子,自个儿来善后,天经地义。”
云菀沁也不恼,将那盒玫瑰花膏捏在手里,举起来晃了一下:“既然正事办完了,那么,我也想问问,含娇姑娘是不是碰不得蜂蜜,或者说每逢吃了蜂蜜,便容易身子不适?”
含娇听得呆住了,半天才应:“你,你怎么知道?”
紫痕与梅仙亦是一愣,含娇不能吃蜂蜜,一吃就上吐下泻,胃腹胀满,百般的不舒服,这事儿,万春花船上的姐儿、龟公和妈妈倒是知道,外人是如何知道?
“那就清楚了,”云菀沁将那盒香膏拍在含娇手里,“你找的那位大夫说得没错,香膏里确实没有投毒,可是却被人添加了蜂蜜。”转头将另外几个相同的玫瑰花膏拿给含娇与紫痕几人:“这是我做过的一模一样的玫瑰香膏,含娇姑娘一看便知道,原装的只是纯正的玫瑰花膏,从来没有蜂蜜。若不信,便将这几个都带回去,给放心的人去仔细查验吧。”
含娇愣住,又一抖袖,明白了,气得柳眉一挑,“难不成是那采买脂粉的小工故意害我?”
云菀沁道:“含娇姑娘回去将那小工一质问,应该就能得出结果了,但不管是谁害你,总归,绝对不是跟含娇姑娘无仇无怨的我,我让你进来,治好你的脸,无非是想让你明白,不要随便着了别人的道,被人当枪使了。”
女人多的地方就免不了斗,青楼更是不例外,含娇这么猜测下来,估计是哪个嫉妒自己的姐儿使的坏,却牵连到了云小姐头上,幸亏这云小姐大度,顿时脸色涨红,一个折身弯下腰,行了个大礼:“今儿是我与我的两个姊妹太冲动了,云小姐以德报怨,非但不计较,还替我治脸赠药,含娇在这儿给云小姐赔个不是!”
紫痕与梅仙见含娇都低头了,也便纷纷甘心情愿地道:“刚才是我们冒失,还请云家小姐原谅。”
“哼,动不动闯到别人家中,连身份都不顾,说个道歉便完事儿了,倒还真是便宜!若是这事儿传出去,我家小姐这一回可被你们害了!”妙儿不甘。
紫痕与梅仙一听,说不出话,讪讪低头。
含娇虽是烟花女子,可也是大情大性,为人直率,眼下一想,确实有些愧疚,不知道怎么补救得好,拍胸脯保证:“那咱们也不耽搁久留了,这便先从侧门出去。”又叫梅仙掏出银子,双手递给初夏,婉转道:“大小姐的金银花原液和月季花粉也是花银子做的,含娇不敢再白白得大小姐的好处,占大小姐的便宜,我知道云府是官宦人家,大小姐肯定是瞧不起……这些银子,就当是给两位姐姐喝茶吧。”
妙儿仍在气头,道:“谁要你们的银子。”
梅仙眉一皱:“莫不是瞧不起咱们的银子?咱们又没偷没抢!”
云菀沁已是开了口:“人家既是给你们喝茶,就接下吧。”
初夏收好银子,含娇也舒坦多了,虽还有些过意不去,却怕继续逗留,会引起云小姐的麻烦,领着两个姐儿,从侧门离开了。
——
含娇等人来了侍郎府找的事儿,纸包不住火,不出半日的功夫,就在府邸内传开了。
下午,云玄昶从兵部回来,听说这事儿,当场就变了脸。
晚膳前,正厅那边传话来盈福院,说是老爷和老太太都在,叫云菀沁过去。
初夏忍不住,出去拉了传话的嬷嬷,担心地问道:“老爷可是脸色不好?”
帘子外,嬷嬷实话实说:“可不是,老爷的一张脸,黑得快赶上听说二姑娘那事情时的样子了……”
初夏心里生起不好预感,打了帘子进来,跺脚,压低声儿:“这回被那郁柔庄害死了,多大仇啊,也不知道怎么就是非要针对大姑娘,老爷那人,什么都能丢,偏偏丢不得面子,这下怎么办。”二姑娘子往日在娘家最得宠的,在众人面前丢了脸,老爷都毫不吝啬地家法伺候,这回大姑娘倒好,被青楼的姐儿找上门,老爷知道,岂不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云菀沁默然会儿,道:“怎么办?无非一顿责罚。”
初夏叹:“您倒是看得开。”
妙儿这次倒是没急吼吼,沉默了会儿,转身跑到耳房去,回来时,拿了个两块软绵绵的东西,叫云菀沁坐下。
“这是干嘛?”云菀沁奇问,乍一看,像是两个沙包,各自还迤着一条细带子。
妙儿掀起大姑娘的裙子,卷起两个裤管儿,露出白净粉圆的膝盖,将两个裹着厚实棉絮的沙包袋分别系在一双膝上,再放下裤管和裙子,道:“管他的,先戴着这个,以防万一。”
云菀沁明白了,是绑在膝盖上的护膝,却又更加厚实,大户人家许多奴才随时必备这东西,长时间下跪或者挨罚时暗中戴上这个,绝对是比不戴要好。
打理完了,云菀沁与初夏跟着嬷嬷过去正厅。
踏进门槛,走了几步,静悄悄的,气氛紧绷,云菀沁提了一小口气,盈盈一拜:“祖母,爹。”
招惹了一群妓子上门来大吵大闹,还将人家请到了自己的闺院里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倒是脸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得很,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云玄昶冒了火气,手一拍桌:“荒唐,荒唐!”拍得案上的杯子都腾腾响。
“你轻点声儿教导,”童氏皱皱眉,这些日子与孙女儿关系处得亲近,到底还是不忍心叫她受太重的罚,打了个圆场,又朝向云菀沁,“沁姐儿,你可知道你爹爹把你叫来干什么,可知道自个儿犯了什么错事?”
云菀沁嗫嚅了一下纤唇,既都知道了,也不绕圈子,直白道:“女儿今天与万春花船上的姐儿见过面。”
云玄昶见她仍是不知道悔改的模样,脸都不知道红一个,越发气恼,望了一眼娘亲,指着女儿:“你知不知羞,知不知道羞啊!你是在哪里招惹了那些人?还招惹回家?闹得人家在侍郎府门口纠缠不放,非要找你!你可知道,我还没回家,刚到巷子口下了轿,便听两个街坊在那儿议论,说是万春花船上的粉头跑去了我家,还隐约听到是叫你的名字,幸亏我急忙叫家丁去塞了人家的口,叫别人不要乱提,万一传出去,闹大了,你可晓得你的闺誉没了,我也要受你的牵连,一个霏儿已经叫我颜面丢尽,你现如今还要踩我一脚不成?”
云菀沁淡道:“爹,女儿又不是个男儿身,哪里有能耐招惹到姐儿上门纠缠,女儿并不认识那几名姐儿。”
云玄昶见她油嘴滑舌,哼了一声。
童氏想着眼下是儿子的高升关键时期,确实不能掉以轻心,也有些怪责起来:“沁姐儿,你也是的,想你长年在闺中,确实不可能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若是来上门找茬的,赶快喊护院,速速赶她们走就好了,怎么还、还将她们请进来?这事怪不得你爹骂你,做得不妥。”
云菀沁面朝祖母,轻言细语:“这次纯粹是个意外,几名姐儿被人挑拨,对我生了误会。沁儿为防她们将事闹大,赶紧将她们先请进来,若是将她们强行赶走,防不了下次再闹一场,沁儿这也是一劳永逸。”
童氏这么一想,也是对的,云玄昶却哪里听得进去,反正是云菀沁将不三不四的人招上门的,余怒不消:“我听说,门子讲,有个姐儿说是脸上被你做的香膏弄烂了…你说是别人害你,我也管不着,你这些日子在家中捣鼓来去,栽花培草,我算了,前些日子你跑去佑贤山庄,不好好生生待房间里照看你弟弟,成日叫人下地翻土,查账本,看铺子,还给我立规矩,辞退人,我见那马婆子确实有不老实的行径,还是算了,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却连那些不干不净的人都招来了!”
童氏一听这话,晓得儿子是愠意未除,坚定了责罚的意思,目露忧色,使了个眼色给孙女儿:“沁姐儿,还不给你爹道个歉。”
云菀沁眼皮一抬,凝向父亲,在家中栽花培草,都是经过他的允许,在佑贤山庄大刀阔斧地改革,赚了银子,还不是入了云家的财库,叫他得了益处,到现在一有事,什么都是自己的责任,倒像是自己这个当女儿的逼迫他这个当爹的。
“那爹要如何。”云菀沁听他这口气势必逃不脱罚了。
“将大小姐房间里那些瓶瓶罐罐,都给捆包了扔出去,包括从许家带回来的那些书,全都烧了,还有,院子外的小花圃的花草,全都给拔了!”云玄昶呵斥道,“别放我不晓得,你那舅舅也是放纵你,怎么着,还想当他许家第二代的皇商不成?你一个做闺女的,迟早便是要嫁人,在父家安心待嫁,在夫家开枝散叶就行了!我先前不说话,只当你是个兴趣,倒也无伤大雅,如今给我添了这么的乱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上门,岂能再瞧着你胡来!”
门口小厮听了主子命令,转身要去办,却听背后女声清亮:“慢着!”
小厮听得这声音,步子一滞,不自觉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