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菀沁微一颔首,并没失礼,脸上却分明写着“我认识你吗”,一片淡泊,身一转,给慕容泰留了个侧影。
让人不好受的最高境界不是大骂,而是根本就不理。娇容冷态,让慕容泰更加窝火,却没来由有些求而不得的失落与遗憾,倒是怪了,前世初婚时,她还没生病时,他也觉得她美,却远远没有像现在这么勾人心弦,就像一朵名花已经移栽到自己的土壤内,反正都是自己的,更喜欢与云菀霏偷情的刺激感,而如今,就像看着一朵名花被别人拔了去,那种心痒难捱叫他不能忍受。
不要紧,今天一过,那个拔花的人怕是自身难保。
那人一倒,何愁移栽不回这朵花?纵使得不到,也不能叫她顺心遂意!
正当慕容泰沉思,几名世家子弟也朝门这边望了过来,目光落到云菀沁身上,俱是一怔,马上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哪家的小姐?”有人发问。
“不太清楚……没见过。”有人质疑。
“这样的容姿,怎么会在京城中没名气?岂有此理。”有人愤愤。
“快去打听打听,看看是哪家的……等会儿人来多了,竞争也大了……”有人玩笑。
都是一群风流年龄的豪门子弟,天之骄子,眉眼言辞之间,尽是佻达之态,也清楚今天参加的撷乐宴本质是相亲宴,所以更加不避忌。
云菀桐别说没见过这种场面,连男人都没见过几个,早就红了脸。
妙儿胆子大,到哪里都像在家里一样,只咯咯笑着,实在忍不住,附耳道:“大姑娘,奴婢怎么觉得怎么好像是拎着一块肉出街,遇着一群……狗围了过来,手心都出汗了,生怕那些狗抢了奴婢的肉。”
云菀沁略一歪头,斜睨了妙儿一眼,佯装嗔怒:“你说他们是狗就算了,居然说你家姑娘是肉?”
美人薄愠微嗔的模样,更是有一种难得的娇媚态,比起刚刚看过的端庄正统美人儿,更是叫几名世家子弟吸了一口气,本来只是开玩笑,这会儿却是真的心思大动起来。
一名世家公子看起来最是灵光,见慕容泰刚才与那位小姐打过招呼,手持丹青金骨扇将他一拍:“莫非是二少认识的?认识的话,可别瞒着咱们啊。”
慕容泰冷冷拍开扇子,不讲话。
一干世家子弟见他突然间黑了面,面面相觑。
洛阳伯府的刘世子参加过前几个月侯爷夫人的寿宴,见得慕容泰的脸色,再一回想,脑门一醒:“哎呀,这个莫非就是云家大小姐?好像有点儿眼熟!”
“云家大小姐?本来跟二少有口头婚事,可后来退了亲,妹妹嫁过去当侯府贵妾的那一位侍郎千金?”
“对对,就是,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呵呵,”那名持扇的世家子弟拍拍慕容泰的肩膀,揶揄:“难怪脸黑了呢,原来是错失了一名美人儿!大家都是男子,那种心情——懂的!不过,这位大小姐既然不错,妹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吧,算了吧,齐人之福不是谁都能享的,有一个就不错了二少!”
慕容泰将他的蹄子扒拉下去,没好气:“哪来的这么多话!”
几人对视一眼,呵呵一笑,再不说话,这一闹,对那云家小姐的兴致更大,也没功夫与慕容泰多说,只盯着看。
正在这时,有个宫女模样的人走过来,行过礼,问道:“可是兵部左侍郎家的云小姐?”
“兵部左侍郎云玄昶,正是家父。”云菀沁道。
明眸善睐,好一双动人的眉眼,宫女心内一叹,今天进宫参加撷乐宴的千金小姐很多,已经来了的也不少,这左侍郎家中女儿的气态倒不比郁宰相家千金、殿阁大学士家小姐等人差,不觉态度更加和善,手一伸,做了个指引的动作:
“已有几位官家小姐来了,正在二楼,一楼等会儿都是男客,怕不便,请云小姐跟我上楼吧。”
云菀沁颔首,与妙儿和云菀桐跟着宫女上去。
世家子弟见这美人没了影子,个个扼腕,眼光一直追随到二楼拐角处,人影彻底没了,方才散去。
二楼,几名官宦女郎正散落几处。
云菀沁还没看到熟人,已经有人扑上来,笑嘻嘻拉起自己的胳膊:“沁儿!”
这声音不用听就知道是沈子菱。
沈家虽然也不算名副其实的名门贵族,可因为有个沈贵人,从十二岁起,沈子菱每年都有份参与这个小宴,云菀沁早知道她会来,也不稀奇,笑着将她反手一握,两人走到一边。
沈子菱见今年有云菀沁参加,高兴得很,每年参加这个宴,都像是完成任务,闷得很,今年有闺蜜在,倒是快活多了。
云菀沁看沈子菱今儿一身天蓝云纹绸绫裙衫,还化了浓妆,打扮得倒是比平日柔美多了,估计是被家人硬逼着的,只是五官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与这身衣服和打扮不是很匹配,笑着与她调侃了两句,正这时,有人走过来。
郁柔庄与绿水一前一后,正从被京城名媛们包围着的小人堆里,款步姗姗,迎面朝云菀沁踱来。
果然是宰相千金,名门之后,天生就是要为后为妃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被人围在中间。
云菀沁打量着,郁柔庄今天盛装打扮,一身朱红,配着一整套价值连城的翡翠头面,十分的抢眼,发髻很是繁复富丽,应该是用了好几层义髻。
妆容亦是浓丽艳娆,柳眉如烟,绛唇映日,但是又绝对不流于俗艳。
红绿交织的颜色,很多人会显得俗气,可显然,郁柔庄从小到大,经常出席这种大场合,早知道怎样搭配最适合自己,处处都拿捏得很有分寸,眼下每走一步,也像是训练过多次,完美无缺,颇有些牡丹真国色的气态。
郁柔庄每走一步,后面几乎都适时传来小姐们的赞不绝口,拿她当做了仪态的标准,气质的楷模。
小姐们一议论,已知道了刚到的云菀沁是哪家的女儿,见是个三品官的小姐,都没怎么在意,更没打算上前交谈,可是这会儿见郁柔庄上前亲自问候,千金小姐们却都有些讶异,郁宰千金身份高贵,家中几名祖辈女眷都是大宣皇后,自己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室媳妇儿,依郁文平近年在朝中的建树和受宠程度,郁柔庄进出宫闱的频率与家势,比一般的郡主还要大,向来眼高于顶,只有别人围着她,哪有她主动找别人的。
一群千金个个竖起耳朵,想听听二人在说什么,更有几个大胆的,已是围拢了上去。
郁柔庄见云菀沁今天居然也来了撷乐宴,还当自己花了眼,再细细一看,果然是她,心中一冰,大概猜到了她能来的原因。
再见她的妆容打扮,郁柔庄眼色更是不禁一敛,以前当她父辈是下层出身,眼界不开阔,头一次进宫,就算不失态,气质也会比自己这些经常进宫的人要输几个等级,如今一看,原来还有点儿能耐,明明没怎么见过大世面,可一双眼倒是静谧得很,就像活了好几十岁似的,呵,也对,能勾上皇亲贵胄,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云菀沁一看郁柔庄的目色,就知道,这就是个女版的慕容泰,今儿不找自己的茬是不舒服的,若是前世,被当朝的皇后记恨上,只怕也只能呸一声认栽,可今生,大家都差不多同一起跑线上,她郁柔庄不是万人之上,自己也不是任人践踏的木头石头。
郁柔庄已颔首开了口:“原来云小姐也参加了这次撷乐宴么?我还以为撷乐宴门槛儿极高,邀请的就算不是皇室宗亲的女儿,也得是名门千金呢。”语气谦和,乍一听并没失礼,可字字都充斥着鄙夷与怀疑。
妙儿心里还记挂着花船粉头来家中闹,害得小姐差点儿丧了闺誉还被罚跪许久的事,心里有气,只念着这是在皇宫,不能给小姐丢丑,不然依她性子,管她是宰相千金还是乞丐女儿,早就上前叉腰骂上了,此刻听见这样的侮辱,压着脾气,一字一顿:“郁小姐,奴婢家的小姐是兵部左侍郎之女,奴婢家老爷也是深受圣上信赖的朝臣,若然改选升迁,便是当朝二品尚书,并不算什么低门小户。”
“这要看怎么比,”郁柔庄浅浅笑道,“一株野花在荒芜沙漠里,可以算是一枝独秀,可在一群牡丹中,顶多是狗尾巴草。当再高的官也没用,少了贵族血统,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怎么也赶不上来。”
绿水得意盯了妙儿一眼,亦是接过自家小姐的话茬:“小姐,撷乐宴这些年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了,什么人都往里面放,要不这次完了之后,回府同老爷说一声,明年咱们就不参加了。”
周围几名千金小姐一听才知道,原来郁柔庄不是与云菀沁交好,而是认为云菀沁损了这宴会的档次,想来郁柔庄说的也是极有道理,个个瞧看云菀沁的脸色,添了几分轻慢。
沈子菱也看得出来郁柔庄对云菀沁来意不善,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何结了梁子,却也不能在这儿平白受气,将云菀沁的手臂一箍就要走,云菀沁暗中将她手一握,倒是没有走的意思,这么一走,倒像是落荒而逃似的,面朝郁柔庄,彬彬有礼,语气十分的虚心:
“我这是第一次参加撷乐宴,也不知道从前邀请的什么人,但这一次看来,倒是——什么质素的人都有。”还未等郁柔庄变脸,转而面朝绿水,笑得颇有深意:“撷乐宴是贾太后寿宴之后的小宴,乃贾太后主办,名单也是贾太后最后钦定,这位侍女姐姐抱怨——水准低,到底是在说宴会,还是在说太后呢?”
绿水脸一白。
郁柔庄盯了绿水一眼,绿水只顾着埋汰云菀沁,自知说错话被对方抓到把柄,忙自打嘴巴,反了口:“奴婢不是说太后水准不高,是说……”可也不知道怎么挽救刚才那段话,呛在喉咙管,吐不出来。
众位贵女见形势发转,倒对这兵部侍郎的女儿生了兴趣,暗中窸窣起来。
“你是想说,贾太后水准一向很高,只是宴会上的人一向水准不高,对吧。”云菀沁帮她挽救,笑眯眯。
“对对对!”绿水忙道,只要别被宫人听到治她个辱慢太后的罪名就成了,郁柔庄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妙儿笑了起来:“绿水姐果真眼光如雪似刀,一眼就看穿了参加宴会的人一向水准不高啊!我家小姐第一次才来,幸亏有您的提醒呢!”
众女一下子哗然起来。
绿水自吞苦果,欲辩无门,见几个千金小姐恼恨望向自己,只得恨恨退到一边。
郁柔庄冷笑,还是像头一次见面一般的牙尖嘴利,可在宫里牙尖嘴利又有多大的用处,牙一咬,低叱婢子:“不会说话便当哑巴,进了这么多次宫,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倒还比不上那市井来的没见过大场面的土包子……”
殿阁大学士家的小姐也应邀参加了撷乐宴,受过云菀沁的恩惠,刚治好脸上的酒刺,这会儿见气氛僵持,打起了圆场:“算了算了,也没多大的事儿。”
郁柔庄得了台阶,袖子一摆,正要走,云菀沁缓缓开口:
“至于郁小姐说的贵族血统,我府上养的家犬家猫儿配种,下人倒是喜欢用那些贵族血统的种狗种猫来配,比如西域来的狮毛狗儿,西方舶来的哈巴狗,因为生下来的强壮,听话,奴性,很乖巧的……”
郁柔庄受了奚落,牙齿一痒,合紧了,袖子一摆,倒显出几分凛然气焰:“将贵族比作猫儿狗的,云小姐家教便是这个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