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柔庄受了奚落,牙齿一痒,合紧了,袖子一摆,倒显出几分凛然气焰:“将贵族比作猫儿狗的,云小姐家教便是这个样子么?”
“云小姐不是王公子女,不熟悉贵族圈子,自然只能用宠物来做比较了,郁小姐多想了。”有声音徐徐飘来,宛如从承天湖上飘来的清风。
众位佳丽回过头去,一名男子上了二楼,身后跟着两名太监和一名侍卫、一名宫女。
男子面容如春晓之花,长眉入鬓,笑眸如一夕盛开的春季桃花,抬脚上来几步,玉袖生风,一身淡金五龙纹锦绣长袍,外披着一件挡风的雪羽大氅,脚踩青缎粉底靴,头束鎏金翡翠发冠,一只白玉钗横插而过。
云菀沁、妙儿与云菀桐三人见着熟人,一怔。
有几个贵女并没见过这名男子,可光看身上的淡金色和五龙纹,还有身后跟着的人,这么大的排场,就知道对方是皇室人。
郁柔庄倒是认识,急忙俯身行礼:“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佳丽一听,竟是东宫太子亲临摘星楼,也都惊讶地跟着郁柔庄齐齐俯身施礼。
太子目光在人群里打了个转儿,停在云菀沁身上,面上笑意未曾淡去,语气煞是认真,叫云菀沁听了只觉好笑,完全与戏楼的那人联系不上来:“嗯,免礼免礼,孤奉了太后的懿旨,来摘星楼看看今日客人,看奴才们有没有怠慢。”
“哪里,哪里,太后慈和,体贴臣女,有劳太子殿下……”众女连忙回应,亦有大胆的女郎抬起头悄悄端详,毕竟……太子的东宫尚无正妃,太子妃之位,悬着呢。
“好啦好啦,那就各自做各自的,孤转悠转悠便走。”太子挥挥手。
大部分贵女每年进宫,都见过这太子,也知道他为人随和得不像样,并没多在意,行过礼便退到一边,继续赏景说话去了。
太子见众人散去,只在二楼转了两圈,最后才仿若漫不经心、实则目的性很强地踱到云菀沁身边。
云菀沁正在阑干边上赏湖景,只觉耳后有热气碰撞,一扭头,连忙矮身一福:“太子殿下。”
太子飞快一近身,轻贴女子耳面,又马上退后:“刚才孤也算给沁儿解了围,一句感谢都没?”说着,双臂支着美人靠,面朝楼外,佯装一起欣赏湖景。
沁儿?又来了。
“那就谢殿下了。”就知道这东宫太子没个正形儿,云菀沁转念,心里一动:“那次万采戏楼……凶徒,捉到了么?”
“沁儿不问孤伤了没,反倒问起凶徒来了?”太子侧过半边脸,在湖光照应下,表情忽闪,叫人猜不透。
云菀沁笑:“太子这不是好生生站在面前么,若太子有事,就算表哥不告诉我,也早就传遍京城,臣女用不着担心。”笑意一顿,“另外,这是在宫里,耳目多,太子就暂且别叫臣女闺名吧。”
太子笑眸目光一闪,倒是尊重了她的提议:“慕甄说,是你通知他茶水间有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菀沁早就预计他会问,慢道:“臣女与婢子去茶水间时,看见那戏楼的小厮行举有异,想太子毕竟是金枝玉叶,以防万一,就通知了表哥一声,没料果然有内情,幸亏警惕了一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等于没说。
太子不信她一个闺中女孩能瞧出埋下炸药的凶徒。
戏楼一事,有惊无险,因为是微服出宫,这件事情并未公诸于外,父皇得知后,只派了几名相关的官员来问过他一些问题,方便私下调查。
许慕甄怕会影响表妹,提前请求过太子,不要说是表妹通知。
他知道证词中的人,全部都会受到盘查,嫌疑者更甚会被刑拘、关押甚至用刑,若是说出云菀沁通知报信叫自己先离开,刑部免不了会提人,就算不关她的事儿,也避免不了一场审问。
对于一个闺秀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太子在问询中,并没说那天碰过云家女眷,更没说过是云家小姐通知。
太子茂如修竹的长身缓缓靠近,声音淡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父皇在侦查凶徒,还没有线索。你对凶徒,很有兴趣吗?”
云菀沁眺望远处皇城外的山峦影子,尽量让声音轻快一些:“哪有什么兴趣,若是机密,臣女也就不问了。”说着,悄悄侧过眼,见太子平静望着前方湖景。
不知怎的,她觉得,太子面上看似不经心,心中对凶徒像是了然于胸,有了名单。
*
萃茗殿。
赫连氏妆扮完毕,蓝亭笑吟吟进来,见娘娘经过紫霜的巧手打扮,今儿更是风韵楚楚,容姿过人,心中很是高兴。
自从圣上那夜留在了萃茗殿,后来又接连留宿了几日,游湖赏园都会携娘娘伴行,像是恢复了旧日的恩爱。
宫中就是这样,跟红顶白,墙倒众人推,高山大家都来抢着靠。近些日子,宫中人对娘娘的目光,再没以前的怠慢,就连那眼睛长在额头上的韦贵妃,也不敢对娘娘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倒是自家的娘娘,也没怎么太高兴,并没仗宠就得意报复,仍是平平静静地在萃茗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只是经了雨露与宠爱,整个人比起以往,更加丰满和美貌了。
想到这里,蓝亭喜滋滋地通传:“娘娘,秦王进宫了。”
今儿撷乐宴,皇子自然也会参加,提前进宫的皇子,一般会在皇子所那边先歇息,等候开宴,但赫连氏最近复宠,风头正好,皇儿便也得了通融,可以在开宴前来生母宫殿一聚天伦之乐。
“快将秦王请进来。”赫连氏忙招手。
蓝亭迎了秦王进来。
玉珠帘外,夏侯世廷请了安。母子坐下后寒暄几句,时辰便已经不早了。
章德海躬身进来,先给秦王打了招呼,向娘娘附耳禀道:“娘娘,云小姐已进了宫,这会儿正被安置在摘星楼,就等娘娘传召一起去藕香榭了。”
声音虽小,夏侯世廷却清晰无误,一个字不落地听见了,指间的茶盅微微一斜。
她,进宫了?
赫连氏见儿子还在那里佯装冷静,耳朵倒是竖得直直,忍俊不禁,难得生了几分捉弄意思,对着章德海:“好,云小姐头一次进宫,人生地不熟,你招呼好了没?别闷着了云小姐。”
“娘娘放心,”章德海笑道,“摘星楼里来了不少世家子弟与朱门闺秀,云小姐看起来是个会招呼自己的,不像是畏畏缩缩的女儿家,指不定这会儿,已经是跟别人打成一片了呢。”
赫连氏望了一眼儿子,还舍得不动?倒是真沉得住气,笑意更盛,声音稍扬了一点儿:“那就好……听说这一次的世家子弟质素都很好,除了几位肱骨重臣家中的儿子,还有乐郡王,孙郡王,韦国舅的独生子,连蒋皇后家还未娶正妻的外戚男丁,都来了几名……总归,个个都是名门贵户,也好,叫云小姐多点机会与他们相处,青年男女若是看对眼,保不准又是一段姻缘佳话,正合太后办撷乐宴的目的。”
章德海一愣,悄悄看一眼秦王,无动于衷,再看主子脸色,明白了,娘娘这是在试探皇子呢!
章德海咳咳两声:“哦哦,是啊,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呐,要说云小姐,倒是叫奴才惊讶得很,奴才本想她从没进过宫,远门都没出过,该是会紧张,没料今儿一看,仪态万方,姿貌更是有几分娘娘的样子,放在一群大户千金群里都是个出类拔萃的呢!娘娘放心,奴才这双眼雪亮,看得出人的造化,依奴才瞧啊,云小姐以前是人在闺中无人识,今儿一在皇亲贵族们前亮相,准保抢手!倒不是奴才夸张,奴才刚将那云小姐送进摘星楼,一回头,就见着有仕宦公子上前同她攀谈呢……”
帘子内,章德海的声音还未全落,帘外人面肌微微一紧,缓缓放下茶盅:“母嫔,怎么会邀云小姐进宫。”语气淡淡,有些疑惑,但更多的竟是不满。
终于忍不住了。赫连氏唇一扬,不动声色:“那茉莉发露,母嫔很是喜欢,说起来,要不是那发露,兴许母嫔还不见得这么快与圣上合好。这次母嫔将云家小姐请进宫中陪同饮宴,就当是个谢礼,听说那云小姐现在没亲事,要是借着这一次东风,与哪家子弟结下良缘,倒也算母嫔还了她的人情。”
原来母嫔查过那花露是谁做的。
夏侯世廷听毕,喉结一动:“唔。”却不知道怎的,锦绸软椅上像是放了炭,烧得慌,答起话来也不那么流畅自若了,半晌才起身:“皇儿趁开宴前,先去御花园走走。”说这话时,竟有些作贼心虚。
“去吧。”赫连氏笑道,火烧眉毛了不是?非要人逼,何苦来哉呢。
*
摘星楼这边,太子逛了两圈,只说还要趁开宴前彩排祝寿戏,不能多待了,临行前又趁人不注意,悄悄对云菀沁私语:“那本斩狐记的本子,孤改了结尾,沁儿稍后要不要来东宫来看一看?”
云菀沁想不到他在宫中还真的有一台戏班子,忍俊不禁,敷衍两声,慢走好送,恭送太子离了摘星楼。
先前皇储在,到底有些紧张,等太子一走,大伙儿又恢复了先前的轻松自在,这一次,目光全都集聚在了云家小姐身上。
太子一来就开声为云小姐帮腔,还能说是正好逮着巧合,可太子停留短短两刻,竟与那云小姐一块儿倚栏赏湖景,似是还说了好几句话,这就总不能说太子跟她不认识了吧?
贵女们个个心里都有一把小算盘,谁都不笨,马上便有几个蹭到了云菀沁身边套近乎,余下几个,也在找机会接近。
一楼男宾处,也有几个世家子弟派遣身边的僮仆,悄悄上楼,将妙儿和云菀桐拉到一边,询问关于云菀沁的情况。
慕容泰见状,心窝子更是憋起一股嫉火,偏偏自己与云菀沁如今半点关系都没有,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侯府随行的小厮在一边儿见主子的脸色,小声道:“二少,您要不要也去……”
刚才她对自己那副脸色难道还看不到么,再过去,岂不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
慕容泰见着身边的世家子弟打发身边的僮仆,接二连三上楼去套问,只觉得火烧屁股一般,正这时,有个小太监们打扮的匆匆进了摘星楼,直奔慕容泰,低声耳语:“慕容二少,魏王过来了,正在外面,与您商量今儿在宴会上的事……”
慕容泰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是今天的正经事,若是成了……不觉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看你还有谁庇护,你迟早也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想着掀袍子起身,与那小太监悄悄出了摘星楼。
二楼。
郁柔庄这边也不好受,本是她的主场,一下子,拥趸大减,连平日最亲密的殿阁大学士小姐都去了云菀沁那边,一拂袖,坐到美人靠上,哼了一声:“草鸡插了几根毛就拿自己当凤凰了!不就是沾了贵人的光么,有什么了不起。若太子不与她讲话,她也不过是个无名氏,看有谁理睬她!”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并不打算藏着掖着,二楼的殿阁只有那么大,一字不漏传到不远处的云菀沁那边。
沾光?郁柔庄若不是宰相的千金,又怎会有别人的追捧?沾光,也是个能耐,还得别人给光你沾,有人想沾还沾不上。沈子菱眉毛一皱,云菀沁懒得搭理,将几名痴缠的小姐打发走,拉了沈子菱去旁边了。
云菀桐从进了宫门到这会儿,一直谨记着方姨娘的话,时刻跟着大姐,若遇到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