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情,云止看着看着,只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句话:左相,你再穿一次女装给朕看看,可好?
云止久久无法说话。三年来,那一个人,不过只是存在在她口中之人而已。对东申泽而言,只是一个从未露过面的人而已。但是,眼下的这一切却又清楚的告诉她,东申泽千里迢迢的来这里,毋庸置疑就是为了杀林思画。那一日,他连林思画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更别提与林思画有什么仇了。他真的喜欢云浅止?可是,他若是喜欢,为何口口声声说的,是让自己穿女装,而不是让自己告诉他云浅止到底在哪?或是让自己将云浅止叫出来,让他可以在死之前见一面?是了,现在回头想想,自那一日她回来开始,东申泽都未再说过这一句话,未说过要她找出云浅止。
“左相,你一定会满足朕最后这一个心愿的,是不是?”
东申泽如个孩子般,希冀的望着云止。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期待,那样的……真恍若一个孩子,专注的想要得到一件自己想要的‘宝贝’。
云止渐渐隐约意识到什么,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轻微后退了半步。
东申泽随之上前,将手中的首级随手往地上一扔,“朕现在命令你,你必须穿女装给朕看。”严肃的神色,命令的口吻,但有的却依然只是同孩子般遭拒绝的恼怒。
云止越来越看不懂面前的东申泽,或许,这么多年来从未曾真正的看懂过。
滚落在一旁的首级,包裹的染血布料散开,凌乱的黑发半遮半掩住整一张脸,看上去有些形同鬼魅。
“左相,这个送你。”忽然,就在云止低头望向林思画的首级时,已经靠近了跟前的东申泽,将手中的那一朵不知名绿色之花递给云止。
花朵,通体绿色,一枝独秀没有偏枝,很是美靥。
“好像,这就是那什么‘沙漠之花’。朕回来的路上恰好看到,于是,顺道就采了。”
或许,真是个孩子,面色的神色如翻书一般变来变去。此刻,哪还有刚才的那一丝恼怒?已然又恢复了之前消失的灿烂之笑。
“若是皇上喜欢,本相……本相穿给皇上看就是。”
片刻,云止对着这样的东申泽,终是点了点头。东申泽的语气与神色越是轻松,她的心反而越沉。或许,东申泽很有可能就陷在沙漠之中,永远也走不出来了。或许,他很有可能直接被沙漠掩埋,成为漫无边际黄沙中的其中一部分。又或者,很有可能……
东申泽闻言,笑意立即加深,所有的心情全都一览无余的写在脸上。
“左相,这可你你说的,不许反悔。并且,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许脱下来。”可还记得上一次自己让她不要换下来、她却根本无视自己之话的事情呢,东申泽明确的强调一遍。
云止颔首。随即,忽然上前了一步,一手握上东申泽的手腕,一手把上东申泽的脉搏。
东申泽任由云止为自己把脉,心下,有那么一瞬的想要握住面前的这一双手。可最后,终究是没有动。在沙漠之中,一直走不出来,曾有很多次想着就那样葬身沙漠也不错。但是,想要再见她一面的那一股信念,却是那般的强烈。
人的生命,具体还剩余多少时间——这个问题,用来被明明确确的计算,真的很可悲。
这一刻,云止清清楚楚感觉到这一点,心底有些说不出的难受、还有一股压抑喘不过气来的沉重。一整天,遣去侍卫,东申泽想去哪就陪着他去哪。若是可以,云止甚至希望天际的太阳可以在原地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不要移动得那么快。
日落时分,夕阳西下,沙漠之中。
重新回来的东申泽,整个人直接懒散的往地上的黄沙上一躺。
之后,双手枕在脑后,一脚弓起,一脚放在上面翘着二郎腿,仰头望着天边的那一轮夕阳。
云止低头望着这一幕,很多时候,东申泽更像是一个纨绔子弟,玩世不恭,随心所欲。这一种感觉,其实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便已经存在。事实上,东申泽也并非真的那么昏庸无能。这一点,更是早在当初他对付一干老臣子的时候便可以看出。或者,再早一点,众多皇子夺嫡,虽说他背后得到了宫宸戋的支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决定因素,但他本身,也是至关重要的。先帝,并非是一个昏君。相反,可以算是一个难得的贤明之君,能在众多皇子中挑选出东申泽来,可见他的能力。
“你别一直站着,朕这样看你有些不舒服,坐下来。”东申泽望了一眼云止,略皱眉。
云止颔首,在东申泽的身侧落座。一路走到此处,白色衣袍过长的衣摆,直直的拖延在身后。此刻回头,俨然如一匹白色的丝绸轻轻的铺在地面上。过轻的天蚕雪丝,只一阵轻风便飞扬而起。中间一段,不知不觉落了一些些许的黄沙,飞舞不起来。
“早知道这里这么好玩,朕应该早一点来的。”
东申泽平静的说道,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对于自己的死亡,看得很开、很开。
云止也笑道,“若是让皇上你多呆几日,恐是很快厌倦了。”或许,东申泽喜欢的,不过只是眼下的这一股新鲜劲而已。等劲头一过,就会觉得此处贫瘠而又荒芜。城内,尽管人看上去不少、很热闹,可总共加起来也就只那么一些而已。并且,有时候狂风大作,城外的黄沙还会拂进城内。
“朕在皇宫呆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厌倦,若是呆在这里,相信一定能更久一些。”东申泽淡淡道。
云止一怔,没想到东申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皇上难道不喜欢皇宫吗?”后宫之中,佳丽虽说没有三千,可也数百不止,再加上那些还未册封的美人,东申泽那般喜欢美色,竟不喜欢皇宫?
东申泽侧望了一眼云止,没有说话。
天际的夕阳,交织如锦,炫目如画,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沉落下去。
东申泽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喜欢皇宫吗?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出生在帝王之家。可是,这样的希望往往是不容人选择的。
云止久久听不到声音,连忙低头望去。
那一眼,看着东申泽闭着双目。心下,竟是猛然一慌,片刻无法呼吸。
半响,云止将手伸向东申泽,想要看看他是否已经……已经……从不曾如此刻这般希望东申泽可以没事。
东申泽在云止的手触到自己鼻息之际,倏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旋即,眼疾手快的一把扣住云止的手腕,就将云止往自己怀中一带。然后,搂着云止一个翻身,就成功的将云止压在了自己身下。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出人意料,云止竟是反应不及。待猛然抬眸,人已被制。
东申泽压制云止,却并没有其他动作,靠在云止耳畔道,“就让朕抱一下,朕此生,是再抱不到云浅止了,左相你会满足朕的这个心愿的,是不是?”
云止凝眉,又是这一句话,“若是皇上想要见云浅止,本相可以将她找出来。”
东申泽闻言,却是不再说话。闭目间,呼吸中全是身下之人的那一股气息。此刻,他想,他或许知道宫宸戋为何会有那样奇怪举动的原因了。只是,是不是他太迟钝了,现在才发现身下之人竟是……她?三年前,他怀疑身下之人就是那一个云浅止。可是,却原来不是。但是,对他的那一丝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于是,迫切的就想要找到那一个云浅止。或许,找到云浅止就好了。然,后来才渐渐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动心的感觉只是对身下之人而已。可是,就是因为经过了那一段时期的不断挣扎、在挣扎中彻底明白过来,所以才只要远远看着就好。如果只是喜欢,那么,直接霸为己有便可。东清国虽未出过男宠,但出一两个也无妨。可是,若是爱呢?那就是不想有半分伤害,只想好好的珍惜。她不知道,每日上朝能坐在那里看着她,是多么惬意舒服的一件事。
许久许久,东申泽忽然松开云止,坐起身来,命令的口吻说道,“朕渴了,你去给朕取些水回来。”
云止早已遣了侍卫,此刻身边并没有一个人,再加上身处沙漠,若是要水就必须她亲自返回城中去取,望着东申泽道,“皇上,我们一起回去。”
“不要,朕要看这里的夕阳,让你去你就去。”东申泽很是任性的说道。
云止再蹙眉。片刻,想了想后,点头道,“本相去去就回。”此处,虽身在沙漠,但不过只是沙漠的边缘,倒也不必太担心了。
东申泽看着云止离去,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一口鲜血抑制不住的吐了出来。
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时,放下衣袖中的那一份遗诏便起身、头也不回往沙漠深处走去。对于死亡,其实,多年来一直在意料之中。毕竟,帝王之家,看似风光无限,却随处暗藏着杀机。能在最后一日,得到她的作陪,倒也是满足了。而,在她那夜说出东方卜身世的时候,他知道,这一份遗诏会是她想要的。或许,他可以不必担心太多,宫宸戋从不喜欢人,可是,他一旦喜欢上了谁,一定会倾尽一切。算算时间,都快相识有十年了,这一点了解还是有的。
——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我曾想很普通的活下去,可是四周的死亡让我明白,这不过是异想天开。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所以,我一定要坐上那一个位置。不是任由人掌控生命,而是由自己来掌控别人的生命。为此,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惜一切。
——可是,事实上,最一开始,我想要的,不过只是能够掌控自己的生命而已。
——当我蓦然回头,我已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双手已沾满了太多的鲜血。那里面,有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也有文武百官,文武百官的家眷。一旦怀疑他们可能有二心,可能对我不忠,我就害怕他们会害我,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甚至是斩草除根。当我想要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每次杀完人,不能说出来,不能入睡,于是只能找东西让自己来沉迷。唯有那个时候,才可以得到一丝放松。
——后来,随着杀的人越多,就越要让自己沉迷到一件事情、或是一样东西上去。
——最后,当我坐上那个位置上,当我越坐越久,我蓦然发现,我已不是原来的自己。是人,是魔?
——那一刻,我才知道,人生原来不曾有任何意义,很可笑很可悲。
——我不想,一生都埋葬在皇陵之中。
……
漫无边际的黄沙,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渐渐的,与黄沙融为一体。风一过,黄沙一迷眼,一切归为平静。
当云止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来时,四周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唯余原地,一封卷着的、同细绳捆绑、被黄沙半遮半掩住的遗诏。
“东申泽,东申泽你在哪里?你出来,你听到没有?”
“东申泽,你不是喜欢云浅止吗?只要你出来,你出来我就带你去见她,我一定说到做到。”
——我最想见的,一直只是一个你而已。云浅止,当希望她代替你时,我想见,时时刻刻想见。当知道你是你无可替代时,便不想再见了。
一路离去的痕迹,很快被掩埋。或许,东申泽最后,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