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陈掌柜,贺喜陈掌柜!百年难遇的好姻缘哪!”
没等沉璧反应过来,张媒婆的帕子已甩到了眼前,浓烈的脂粉味薰得她直想打喷嚏。
“哟,先别忙着害羞。”张媒婆笑嘻嘻的拦下沉璧伸出来想捂鼻子的手:“还是按照规矩来,便是水到渠成,姑娘也得表个态……”
“不嫁不嫁!”沉璧恼火的扯下充当发带的丝巾,细碎的短发轻盈滑落在脸侧,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我没打算嫁人,除非……除非……”沉璧嘟囔着半截话,趁机向门外移动。
“除非觅得良人?”一声轻笑从门外传来,白衣迎风,俊颜如玉。来人折扇一挥,不落痕迹的隔断沉璧的去路。
沉璧僵立片刻后,分贝骤然拔高:“程怀瑜!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
“正因那西子初遇的一面之缘,你一心等我赴约。”程怀瑜声音不大,吐出的每个字却是半两拨千金:“我不过晚来一步,你便剪断三千青丝以绝尘缘……你的心意我怎能不知?事到如今,你何苦再自欺欺人呢?”
“谁……谁和你西子初……初遇了?”沉璧被旷世怨男的悲情戏码给煞住。
“倘若不是你……”程怀瑜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之色,神态却极尽凄楚,博得众人一片唏嘘。他低下头,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喃喃自语的音量却足够让沉璧听清:“那么,你又是在哪里见过我?”
一夜之间,沉璧成功晋身为小镇茶余饭后的话题中心,走到哪儿都有人评头论足。她拒婚的消息一传出,木木红茶坊的门槛差点被说媒的踏破。媒婆们分成两大阵营,一部分是来试探沉璧的。烦躁归烦躁,自打最后一场春雨过后,沉璧的一脸青春痘便分秒不误的见天好了起来,皮肤恢复了从前的光滑水嫩,若单论容貌,在小镇上当属拔尖。更何况,知名度上去了,关注度必然水涨船高。另一部分是来开导程怀瑜的,大同小异的主题论调无非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祖先诚言,娶妻娶贤,沉璧自我感觉良好的短发在世人看来却是大逆不道,仅此一点,可见调教之路漫漫无期。
沉璧平静的生活被打乱,成天见人张嘴闭嘴谈婚事,她几乎快被逼疯。而程怀瑜每每笑而不答,铁定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样,众人的唾沫星子更是纷纷喷向沉璧,大有汇集成河淹死祸害的倾向。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终于在某天,做了一夜噩梦的沉璧从床上弹坐起来,炮弹似的直轰向隔壁房间——她不是没敲门,只是敲门的手劲未免太重。
房门应声洞开,程怀瑜的一只脚刚踏下床榻,鞋都还没挨上,衣衫更是不整。不过沉璧盛怒之下四大皆空,尤其当她发现韩青墨已外出晨练后,最后一丝顾忌便彻底荡然无存。
“爽快点,你想干什么?”沉璧抱臂横在门框边COS母夜叉。
程怀瑜尚未从愕然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拢了拢半敞的里衣,隐隐觉得不对,稍加琢磨,立刻醒悟到眼下这般场合,该拘谨的是沉璧。两厢对视,偏那丫头冷静得很,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没有半点脸红的意思。反倒是他,不上不下的缩在床头,尴尬无语。
反了,完全反了。
程怀瑜顿了顿,一言不发的开始继续下床动作。朝阳从窗口斜照进来,□在外的胸膛沐浴着晨曦,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他旁若无人的更衣,举手投足不尽优雅。薄薄的丝绸如水般流淌过每一寸肌肤,贴合着结实而修长的身材,边缘氤氲开淡金色的天光,宛如无懈可击的倾城名画。
然后,沉璧扭头望天的动作就迟疑了那么一下……
一种男子独有的气息飘近沉璧鼻端,等她意识到自己看得过于专注时,头顶已响起程怀瑜的戏谑:“好看吗?”
“一般般。”沉璧有时候也很佩服自己的脸皮厚度,她无比镇定的指了指床头:“为了对得起你们的住宿费,枕巾被褥都换上了新的,连屏风都不例外,图样是小翠新绣的……我比较喜欢以前的牧童晚归。”
“你闯进来就为说这个?”程怀瑜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沉璧,她脸上仍然找不出羞涩或慌张,联想到此前在苏州,她表现出的与年龄不称的从容,教人无法不好奇。
“不……不是。”作战讲究士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沉璧显然已错过最佳时机,等她再度组织谈判用语时,局面已轻易被程怀瑜控制,他毫不讳言的直奔主题。
“我间接为你提高了求亲者的档次,你不感谢我,反倒打算兴师问罪?”
争端再起
“我间接为你提高了求亲者的档次,你不感谢我,反倒打算兴师问罪?”
程怀瑜着重烘托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刻意忽略掉当事人的意见。
“感谢?”沉璧的怒火重新被点燃,她握紧双拳愤然道:“我好不容易才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又拜你所赐,莫名其妙的卷进是非。好吧,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真看上我。至于我的亲事,谢谢你的抬爱,不需要你操心,你可不可以找些和你一样闲来无事的大小姐来帮她们抒发一下闺怨?我碰巧没有,谢谢。”
程怀瑜听她一气说完,唇角慢慢弯起一个笑容:“没有的话你会看我看得那么仔细?”不待反驳,他又叹道:“这么说,我还真怀疑你的性别,倘若你是男子倒好,这性子说不定还能让我和青墨多结交个兄弟。”
“我一介无名小卒哪高攀得起,只盼你离我远点才安全。”沉璧没好气的嘟嘴,青墨嘛,还可以考虑。
“无名?”程怀瑜佯装思忖片刻:“那不如我送你两字,沉璧如何?这两字意远韵浓,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不就是块躺水底的破石头么?
沉璧脑中蓦然闯进慕容轩说过的一句话,忍不住笑起来。等她察觉场合不对时,来之前下定决心与敌方拼个你死我活的气场已经涣散无踪了。
她叹了口气:“程公子若是有心寻来,我也隐瞒不了什么,横竖不过是怕消息传去柳府平添麻烦。我虽不是卖身丫鬟,柳府对我却有七年养育之恩,我当初遭人劫持,想来名声总不大好。如今这般,于人于己都是活路,你何必对一名弱女子横生刁难?真要追根溯源,我在苏州与你素不相识,为主谋利总不能算错,你怎么……”沉璧本来想说你不就为那笔生意耿耿于怀么,一个大男人的心眼怎么比针尖还小,念及程怀瑜已不大好看的脸色,她临时改了口:“你怎能念念不忘生意场上的一点得失?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遑论锱铢必较!程公子少年得志,更要学会放开胸襟才对。”
程怀瑜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变幻如霓虹。他早知道沉璧没拿正眼瞧过他,放出求亲的风声也只是为了逼她先来认错,却没料到自己居然被人看得那么扁。这一认知直接打击了他的自尊,如果说他刚开始还抱有解释的念头,到后来沉璧以长者的口吻教训他时,他只剩下暴走的愿望。
“你说完了?”他强压火气斜睨她。
沉璧对程怀瑜急转零度以下的语气很是诧异,想也不想就说:“以上不过是一家之言,你若定要我以什么方式赔礼道歉才肯谅解,那就直接开条件吧。”
程怀瑜冷哼一声:“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妨直说,我大约还要在这住上一阵子,别的事碍不着我,我也没必要管。你呆不下去的话,大可以考虑再逃一次。至于你辛苦经营的茶楼,看在与你旧主相识的份上,尽管开价便是。”
程怀瑜上下嘴皮子一动,想到哪说哪,只为解气,不想正中沉璧的死穴——她连日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眼下被人不当一回事却又货真价实的说出来,换谁都得气急败坏。
“程怀瑜!枉你知书达理名声在外,却与恃财凌弱的小人没什么两样,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倒要尝尝罚酒是个什么滋味,你千万别说到做不到!又或者,”程怀瑜扬起一丝讥讽的笑:“聪明如你,不过是耍点小手段,想另辟蹊径引我上心?无论哪一种,我都乐于恭候。”
“你……”
程怀瑜挑挑眉,无视涨红脸的沉璧,他伸手端起茶盅,却不急着喝,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骨瓷盖,一圈圈刮开边缘的茶沫,逐客之意十分明显。常年与形形色色的人群打交道,他早就学会将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在看到沉璧憋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光时,他也有点后悔,无奈说出口的话收不回,只得硬杠到底。
沉璧被噎得气闷,傻子似的呆立了好一会,趁着眼泪还没掉下来转身就跑,险些将正上楼的徐飞撞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徐飞顾不上滚了一地的杯碟,慌忙起身去追。
“不许跟来!”
远远听见沉璧命令式的口吻,有些暗哑,徐飞迟疑着止住脚步,眼睁睁望着她跑远。
“我替你去看看。”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谁也没留意到楼梯拐角处还站着一个人。
格子木窗将光影漏撒一地,紫发男子袖卷银辉,剑柄上的宝石在暗处依旧折射出玄妙异彩,照亮一双澄澈俊眸,隐隐透着几分担忧。
徐飞忙谢过,再抬头时,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暗香。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早上还晴空万里,不到晌午就飘起了雨丝。
沉璧在十里塘的垂柳下坐了很久,一群黄毛小鸭子在池塘边嬉戏,欢叫不断,不知不觉中,她竟生出些羡慕。人与小动物相比,只不过多背负了一个情字,就累那么多,真不划算。如果她不是在等沉非,天高地阔,哪里会没有容身之地?又如果,她不是放不开林楠,六道轮回,她宁愿做昆仑山巅的磐石,闲品斗转星移,一梦初醒百年身,岂不悠哉?
正胡思乱想,有人走到身边坐下。
小鸭子摇摇摆摆的上了岸,细雨在安静的水面敲出一圈圈涟漪,沉璧看得出神,那人也不急着出声。
“小翠……”她懒懒的抱着双膝,随意散落的短发遮去大半面容:“我不饿,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好吗?”
一把纸油伞在她头顶撑开,她讶然回头,望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隔着濛濛雨雾,却比星辰还明亮。
在听见他们争吵直至沉璧摔门而出前,韩青墨都还在上楼和下楼的选择间犹豫,可就当沉璧擦身而过时,几滴温热的液体飞溅到他手上,那瞬间,皮肤仿佛被灼伤一般,连呼吸都骤然收紧。演砸场的闹剧,他也有责任。怀瑜好胜,沉璧好强,两人搁一块绝对是针尖对麦芒。他之所以没有强烈反对怀瑜设计捉弄人,是因为他觉得怀瑜不会闹过分,而凭沉璧的性子也不会吃亏。可他没料到一贯收放自如的怀瑜会失了冷静,说出那样逼人的狠话,简直像个讨不到糖吃就耍无赖的小孩。沉璧再能干,终究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倘若换作青黎在外受人这样欺负,他一定会将对方揪出来狠揍一顿。
想到这,他更没有勇气迎视那双秀美的眸子,刚要别开视线,忽听她喊他的名字。
“青墨。”
胸腔里似有东西轻轻一撞,隐隐泛起莫名的期盼,然而,却没有下文。
他踌躇着,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原本就不善言谈,安慰人就更不会了。
静默片刻,还是沉璧先开口。
“你不要因为我和怀瑜的事情而为难。你是他的好兄弟,也可以是我的……朋友。这两样并不矛盾,真的。除非你……也希望赶我走。”
他忙解释:“我没有……怀瑜也没有那样的恶意。他的心眼不坏,只是偶尔像被宠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