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璧沉默片刻,慢慢的说:“小翠,因为我的原因,害你快四个月都没出宫见见阿飞,还有瑞瑞和瑶瑶,真的很对不住,如果韩公子一直不回来……”
“他们住在贤王府,好吃好喝,又有人照应,我不记挂。我心甘情愿陪着姑娘,可眼见姑娘这样,我心里难过!”小翠说着便红了眼圈:“好好的一对人,我就想不通,怎么成了这样。韩公子不会丢下你不管,等他回来,干脆就让他接你出去……”
“小翠,”沉璧的神情变得很严肃:“这种话切记不要再说第二遍,否则,你很有可能害死他。”
“我明白……我也就敢和姑娘抱怨。”小翠低声嘟囔:“万岁爷和从前相比,像变了个人。”
小翠有些怅然,在她关于程怀瑜的记忆中,始终摆脱不掉当年晚雪公子的影子,才华横溢,俊逸风流。只可惜,那一页早就成了永远的过去,如同乌镇的木木红茶坊里挂着的他曾为沉璧画的画像,惟妙惟肖,那般的明媚,也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沉璧没有接话,她拿出一张自制的日历纸,专心致志的看了半晌,提笔划去了一天。
“姑娘在干什么?”小翠好奇的探过头来。
“打发时间。”沉璧扶着腰站起身,前后走了几步:“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一会,”
“姑娘最近越发贪睡了,别是哪里出了毛病,改天来请个太医瞧瞧吧。”
“不用。”沉璧忽然有点紧张:“你别对外人提,当心被笑话。”
“哦!”小翠似懂非懂的应了。自打沉璧从长乐宫搬回芳蘅苑,性子就比以前沉静了不少,也不大爱动。万岁爷真沉得住气,竟然一次都没来看望过她,身边一群莺莺燕燕,倒像是忘了她的存在。按惯例,开春又到了选秀的日子,万岁爷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姑娘的位置呢?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往内室走去的沉璧。
这愁死人的小冤家哎……
她郁郁的关好窗,一只觅食的云雀“嘀”的惊起,穿墙而过。
一墙之隔,长乐宫。
“……拟设三省六部,废除郡制,地方官吏概由朝廷任免……”怀瑜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看了看计时沙漏,对记录的文官道:“今日朕乏了,就到这里,先退下吧。”
走出书房活动筋骨,才发现已是傍晚,深灰色的天幕,斜阳倦倦。
小猴子迎上前,问他在哪里用膳,他却还不饿,摆了摆手,信步往外走去。
不知不觉,又来到芳蘅苑前。站了一会,想象她现在做什么,想着想着,有点开心,因为她离自己那么近。
从没想过,一道矮墙,居然就能隔开他与她。每晚召至殿前的女子,燕瘦环肥,各有所长,却不曾令他心动。但他需要她们。当年为给她捂被子,他养成半夜自觉醒转的坏毛病,如今醒了便对着一张空床,愈发睡不着。
万籁俱静,闲敲棋子落灯花,意趣寥寥。
不是没有过放纵温柔乡的意图,然而,总在最后关头失了兴致。那些女子含羞而来,忐忑而归,她们都不明白为何没有被临幸,彼此之间却又顾着颜面不说,他看了暗觉好笑,笑过之后,无限失落。她们都不是她,他却只想要一个她。好似再没有谁,能引发他骨子里的渴望,这一生,仅剩了那一次疯狂缠绵,她的身体,极致的香软,无可取代。即便是想起她流泪的模样,都足以让他浑身发烫。他存心试探她,夜夜笙歌不休,可惜她置若罔闻。他曾幻想,只要她稍加暗示,只要她向他走出一小步,余下的九十九步都可以由他来走,他要确定的,是她的心。遗憾的是,幻想永远是幻想,她不曾给他半点机会。
身后响起脚步声,怀瑜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旁侧走了几步,抑制住狂乱的心跳,慢慢回转身,却发现是姚若兰。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很是失望。
“我亲手做了些桂花糕,想请皇上尝尝。”夕霞映照下的脸孔绝美如昔,她抿着唇的倔强模样让他情不自禁的想到另一个人。
他点头应允,临走时,仍下意识的看了看芳蘅苑。阶前青苔,空无一人。
意兴阑珊的在不远处的竹林石凳上坐了,又出了好一会神,才想起身边还有人,他轻咳一声,看向一直将他静静望着的姚若兰:“怎么了?”
“我在想,私下里,该称呼你皇上,还是怀瑜。”
“随意。”他随口道:“不过,如果后者叫惯了,恐怕在人前也不容易改口。”
“知道了。”姚若兰咬了咬唇:“皇上,臣妾有一事相询。”
他看了看她,发现她脸上隐带泪痕。
“皇上是否嫌弃臣妾是残花败柳之身,所以不肯亲近?”
他淡然否定:“你想多了,朕给你的,并不比其他人少。”
“仅仅是不比其他人少?”姚若兰凄然一笑:“臣妾斗胆再问一句,皇上从前对臣妾说过的那些话,还算数么?”
“你也晓得那是从前,从前……”怀瑜笑了笑,眼神有些空濛:“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想带你走。那个时候,如果你同意了,我这一辈子,大约就是你的。可是,你愿意吗?就算回到从前,让你再选一次,你愿意和什么都不是的我走吗?兰儿,你选的不是我,而是这个皇宫,所以,你不可以贪求太多。”
“我做出那样的选择,不都是为了成就你吗?”
美人几欲垂泪,怀瑜淡淡的别开目光:“我很感谢你,你帮我得到了一样我当年并不想要的东西,虽然现在看来,也并不坏。但是,兰儿,你必须承认,我们谁也回不去了。不要再徒劳的纠结过往,那样只会让你失去在我眼中的最后一份美丽。”
“你并非回不去了,而是心里住进了别人。”姚若兰几近失态:“你装作对她不闻不问,却又时刻牵肠挂肚,任由她伤你……”
“兰儿,你处事周全一直都让人欣赏,我以为,你该懂得适可而止。”
惯常的温柔口吻,却让人感觉到丝丝冰冷。
姚若兰适时合上嘴,一双泪眸幽怨的瞅着眼前的男子,俊秀的眉眼,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曾经淡月素辉的气韵被乍显的锋芒所替代,仿若一柄闲置许久的尚方宝剑,经磨练淬取,骤现绝世光华,然而,谁都无法再靠近。他真的不再是当年的程怀瑜了。她极力平复下心情,起身盈盈施礼:“皇上见谅,臣妾一时无礼顶撞……”
怀瑜微微一笑,不等她说完便开口道:“众臣之女进宫已有些时日了,朕已命礼部拟定封号,兰儿既识大体,可愿替朕打理后宫?”
姚若兰闻言一喜,表面上却不显分毫,低眉道:“臣妾愿替皇上分忧。”
“如此甚好,那便封为兰贵妃,择吉时入主关雎宫。”
“谢……皇上。”姚若兰稍一犹豫,既是掌管后宫,为何不予后位?当然,她不敢当面质问,只好先谢恩。
怀瑜揉了揉额角:“你暂且不要张扬,待月底一并下诏册封。若没有其他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皇上不想尝尝臣妾做的桂花糕么?”不等怀瑜作答,她已打开食盒,递给他一块糕。
甜香飘至鼻端,怀瑜忽然胸口一抽,几欲反胃。
怎么回事?
若兰也发现了他的反常,关切的问:“皇上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有些疲倦。”他不觉皱了皱眉。
“国事再繁忙,皇上也得缓口气。对了,前几日,臣妾回家看望母亲时遇上了伯父,他还特意让臣妾捎句话,问皇上最近身子可好。”姚若兰拿出帕子替怀瑜拭去额头冷汗。
怀瑜愣了愣,心头疑云骤生,程竞阳为何会突然关心他的身体——巧在他近来确实有些不对劲,太医诊脉却未发现异常。
自从帮程竞阳逃过了沉非的追杀,他没有再接见这位“父亲”,在他的意识里,程竞阳无疑已经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就连偶尔交汇的眼神,似乎都提醒着他只是一个嫖客捡回的野种。当然,他能被捡回,也并非全无用途。他一直派人秘密观察程竞阳的一举一动,程竞阳却很是循规蹈矩,除去生意上必要的往来,几乎足不出户——这反倒让他愈发不安,直觉告诉他,程竞阳绝非甘为他人做嫁衣的好好先生。万一,他在此之前便放了一根不为人知的长线呢?
突如其来的念头闯进脑海,一阵风吹过,他不寒而栗。
一句一伤
“姑娘,你怎么不走了?”竹林间的羊肠小道,小翠被突然停下脚步的沉璧堵在身后,奇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沉璧转过身,推着小翠往回走:“我的帕子不见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头找找。”
眼角余光淡淡的扫过那副堪称唯美的画面,斜阳如画,鸳鸯成双。
心微微一疼,忙用力呼吸。一个姚若兰已经不算什么,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脚步渐沉,体力开始有些跟不上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快要显山露水,好在冬天衣服多,盖得严实,一时半会还看不出端倪。中断的月事,被她用气血不调的说法蒙混了过去——她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小翠。敬事房的太监们每晚抬着软轿从她门前经过,她记不清有多少次想冲去他面前。可是,冲去了又能怎样呢?责备他的言而无信,还是哀求他不要碰别的女人?或者,母凭子贵,堂而皇之的要挟他为她守空房?
好像都不可能。
至少她一样都办不到。
“姑娘,你是累了吧。”小翠发觉沉璧气色不佳,忙拿出软垫,扶她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我腿脚快,你就在这儿等我。”
沉璧捶了捶浮肿的膝盖,无奈点头。
冷风含着竹香,凉凉的吹拂过脸庞。渐渐暗沉的光线模糊了远处的景象,暮霭将她环绕,空虚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了她。
这种滋味,大概能称之为孤独。
沉璧一直都不屑于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就像她很擅于掩饰偶尔表现出的脆弱,然而事实上,不管她承认与否,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而且,她还很害怕孤独。
不难发现的秘密,却只有一个人知道。
也只有他,不着痕迹的给过她想要的感觉——那种安静的可以相守的感觉。他陪着她,在江南乌镇,把那些最无所适从的日子过得恬淡而舒缓,一个关切的眼神,一抹了然的笑,都能奇迹般的安抚她。她在他面前,总是最真实的自己,没有权衡,没有算计,嬉笑怒骂,无一不是源自内心。一个出身市井的普通男子尚能至此,而那些卓尔不群的青年才俊们却不能明白。或许,他们的心都不甘于平凡,扶摇直上三千尺,高高在上的云端,看不到唾手可得的平凡。
是的,她想要的再平凡不过,苦乐相守,晨昏相伴。
阿慕,应该已经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吧。最后一次见面,她夸夸其谈物色丈夫的标准:要能够彼此交心,能够无所不谈,没事就喜欢呆在一起,相处久了更像亲人,感觉很轻松,也很快乐……
他默不作声的听着,她一不留神,对上那双凝望着她的眼眸,一丝浅笑烫进心底。
他说,只要她自己清楚就好。
别有深意的暗示,抑或是油然而发的感慨。那时的她,执念到何种境地,竟然不愿多想。
再以后……没有了以后。就连小翠也不知道阿慕的去向,她在他的生命中,大约只是一名匆匆过客。他一定想不到,她曾是那么的怀念,怀念冬日的红炉醅茶,怀念夏夜的把酒邀月,怀念那些有他在身边的安然时光……
“哟,大冷天的,妹妹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发呆?”
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