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微皱眉说:“老和尚,你都这样了,就别打机锋了。”
“我即无意报仇,打伤我的人自然也不重要,那是一个多月以前,我跟他比武,输得心服口服,可我不能交出那件东西,只能承诺留在狱中,不得允许永不离开。”
上官如回头瞧了一眼苦灭等人,用极小的声音问:“什么东西?”
“须弥芥子动心咒。”
上官如一愣,“可是在石国……”
“我把它送给了两个年轻人。”
顾慎为与荷女得到这本内功心法几乎不废吹灰之力,正是有了它,才奠定三功合一的基础。
上官如在与龙王书信往来时知道这件事,以为和尚对此毫不在意。
法延比武战败,受了极重的内伤,本以为能够自行调养,没想到一个月之后还是发作,而且来势凶猛,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因此尽可能简短地说明情况,“龙王与荷女善念未泯,动心咒对他们有好处,有些人……有些人迷途难反,动心咒只会助纣为虐。”
“动心咒就像《断执论》?”上官如又惊又喜,这本是她内心的期望,没想到老和尚竟然不声不响地代劳了。
法延缓缓摇头,“动心咒没有能力改变人心,断执论也不能,它的效果只是暂时的。你知道大觉剑经吧?”
上官如点点头,她还知道龙王与荷女把这本书叫死人经。
“我有……一个猜测,大觉剑经或许是他们两人入魔的部分原因,所以我想用动心咒抵消剑经的影响。”
“真的可以吗?”上官如热切得几乎忘了法延的重病。
“我不知道,这只是猜测,可惜我看不到了,以后的事情只能交给你。”
“交给我?”
法延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苦涩,“我跟莲心、莲华一样,明知人心难测,还是执着于改造人心,终究不能逃出窠臼。”
上官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倒是十分希望能让一切人都放弃仇恨与冷酷,尤其是龙王。
法延有一会没说话,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许烟微小声说:“他是不是……过去了?”
苦灭与三名弟子凑近,“高僧说什么了?留给你什么东西?”
法延突然吐出一口气,随后从枯瘦的胸膛里发出一阵低吟,声音不大,却充盈耳内,像水银一样从头顶流到脚心,令闻者既觉舒畅又感沉重。
上官如猛然惊醒,发现许烟微、苦灭等人神情呆滞,虽然站立不动,却好像已经失去知觉,对面的法延则大汗淋漓,即将灯枯油尽。
“时间刚刚好。”法延已经没办法维持笑容。
“你……”上官如惊愕得甚至有些恐惧,她觉得自己只晕过去一瞬间,怎么也想不到和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把功力传给了我?”
“我没办法让恢复功力,只能将自己的功力给你,很抱歉,你原来的功力永远也无法恢复了。”
上官如目瞪口呆,她并不在乎原来的无道神功,只是觉得老和尚的做法匪夷所思。
“答应我一件事。”法延显得有些急迫。
“法师请说。”
“大觉剑经能让人入魔,也能让人成佛,把它……把它……”法延似乎无力说下去。
“把它送给四谛伽蓝的高僧?”上官如不太理解死人经能让人成佛的意思,但她知道,许多人都对这套剑法感兴趣,和尚或许也不例外。
“把它毁掉。”法延长出一口气,终于将话说完,“有悟姓的人不需要它,没有悟姓的人只会用它作恶,我很高兴,自己活着的时候没有看到这本经书,成佛即是我的贪念,我也无法抵御它的影响。”
“我会尽力,可是龙王与荷女……”经文已经深刻在这两人脑中,上官如没办法除掉。
法延决定将人生中最后一段时间用来忏悔,直到万事皆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欲望并不比凡夫俗子少,只是方向不同,他看着杀心尽消的上官如,相信选择没有错。
他几天前教给上官如的心法虽然不是内功,却是接受内功的前提,从那时起,法延就已做出决定,他不能将功力传给徒弟,莲青虽然忠诚可信,杀心仍存,增强内功只会诱使他报仇。
上官如也看着老和尚,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须弥芥子动心咒在龙王与荷女身上起不到效果,想要彻底毁掉死人经,就只有一个办法,她最不愿意选择的办法。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 深影
姗姗来迟的郎中没能派上用场,只是提醒营地头目快些烧掉尸体,老和尚的死状可有点不正常。
的确,法延真的是油尽灯枯,本就枯瘦的身躯干瘪得像具骷髅,苦灭等人都被这一景象吓得魂飞魄散,逃出帐篷不停念经,万分后悔没有乖乖听话早点出来。
这几名僧人没感觉到自己的晕迷,只觉得眨眼的工夫法延就变了模样。
许烟微也吓坏了,拽着上官如就跑。
夜晚降临,从大帐篷里传出低沉的梵唱,上官如喜欢这声音,却无法止住心中的混乱,她开始怀疑自己对法延临死前的暗示是否理解正确。
法延向来反对一切杀戮,为何却要以杀戮终结死人经?上官如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就算法延真有此意,也用不着实施,她跟老和尚一样,凭借某种直觉,相信龙王与荷女并非不可救药的魔头。
最为关键的是,上官如根本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法延功力深厚,传到上官如体内最多只有十之七八,虽然远远超过上官如原来的无道神功,却还没到顶尖水平,而且不能马上使用,上官如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有一颗硬核,每运功一个大周天,硬核就会融化一点,成为真气,照她的估计,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她现在只能使出一两成功力。
即使最后功力圆满,上官如也不是死人经的对手,一个没有杀心的人,面对两个杀气遍布毛孔的人,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法延给了她内功,也给了她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上官如摇摇头,暂时抛掉心中的负担,嘴中苦涩,又怀念起美酒来。
夜已深,另外三个女人正在熟睡,鞠王后翻来覆去,似乎在梦中也要抱怨条件的恶劣。
上官如悄悄走出帐篷,她找不到美酒,只好用另一种方式缓解郁闷之情。
重新恢复飞檐走壁的能力,是上官如最高兴的一件事,以至于对刚刚死去的法延有些愧疚。
一两成功力,足够她施展四五成的轻功,她很谨慎,没有惊动营内的看守,跃出外围尖栅,离开了防守不严的监狱。
虽然不是很甘心,上官如还是得承认木老头的说法,武功的确能让一个人变得自由。
她绕着整个监狱区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查看地形,然后准备原路返回,她要遵守诺言,带着那三个女人一块逃出去。
营地里鬼鬼祟祟地走出一个人,上官如的第一反应是不要多管闲事,可是那人的光头让她改变了主意。
借着微弱的月光,上官如认出那人是大帐篷里的苦灭和尚。
苦灭也是犯人,怎么能够随便走出营地?
他根本没想到附近会有监视,脚步匆匆,显然对路径很熟,七扭八拐来到监狱区最小的一座营地,也是唯一空闲的营地。
长生法师已经等了一会,虽然面无表情,沉默本身就已表示了不耐烦。
“法延……法延死了。”苦灭显得有些胆怯。
“我知道。”长生法师对这个消息显然不感兴趣。
“什么……也没留下。”苦灭的声音在发颤。
“是你出的主意,把和尚们都关在一起,是你向我保证,能劝说法延交出须弥芥神功。”
“法延很狡猾……”
“我还以为你会更狡猾。”
“是是……这个……我知道了,法延将神功偷偷给了香积之国的女人。”
“嗯。”
“女人好对付,只要使点手段……不怕她不交出来。”
“你觉得我这几天来毫无作为是因为心善吗?”
“不用特别的手段。”苦灭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就像第一天,用点催情药……法延一死,谁也挡不住药效。”
“另想办法吧,这招不能用了。”
“为什么?”苦灭大吃一惊。
“跟你无关。去接近那几个女人,假装帮她们逃亡,骗她们交出须弥芥和无道书,做不到,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苦灭像一条打架负伤的野狗,弯着腰,踉踉跄跄地跑掉。
长生法师裹了裹厚厚的袄衣,半天没动。
“女人。”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不可预测。”
一个人影从他身后的帐篷里走出来,“咱们要永远受那个女人的控制吗?”
“她喜欢躲在阴影里,就让咱们躲在她的阴影里吧。她想让天下大乱,这对咱们也是一个机会。”
“她到底要怎么对待龙王的女人?把她们抓起来,却又不允许惩罚。”
“少做猜测,不管她做何选择,都是在原地转圈,跟你我没多少关系。”
“龙王又杀死六名家人。”
“唉,只剩下六个了,得意楼就快不存在了。”长生法师转过身,声音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激动,“最后可能只会剩下你一个人,你有准备吗?”
“有。”
“你的武功会越来越强,当你杀死龙王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彭仙人永远不死,当你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告诉她得意楼无论怎样分裂,都是一个人。”
“我会的。”
人影扶着长生法师,向帐篷里走去。
上官如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她认得后出来的人是野马,也知道他们谈论的女人是荷女。
死掉六个还剩六个,原来野马已经加入得意楼,成为长生法师的共修者,他们投靠晓月堂,却又定下计划要杀死荷女。
上官如潜回自己的帐篷,将另外三人一一推醒。
“我有一个逃出监狱的计划,下一个晚上就执行。”
鞠王后立刻清醒,“你能保证安全?”
萧凤钗坚定地相信“十公子”,“不管别人怎样,我跟你走。”
许烟微打着哈欠,“下一个晚上啊,先让我睡会吧。”
上官如的计划是装成尼姑离开监狱。
次曰一早,鞠王后带着许烟微、上官鸿亲自拜访另一顶帐篷里的尼姑,倾听她们'***',许愿供养。
经过这次见面,尼姑对王后的尊敬达到谄媚的地步。
萧凤钗略施手腕,使得营地头目掏出腰牌大肆炫耀,“有了这个,在龙庭随便行走,就算进王宫也没问题。”
去掉话中的水分,萧凤钗敢保证这枚腰牌会很管用。
盗窃腰牌的事情最后还要由上官如进行,她没告诉三女自己已经重新拥有功力,只说受过相关训练,肯定没问题。
鞠王后与萧凤钗忙碌的同时,上官如也没闲着。
这天上午,法延的遗体就在营地里火化,参加的人没有多少,上官如是其中唯一的女子。
莲青跪地痛哭,苦灭摇头叹息。
上官如本以为苦灭会借机向自己示好,执行长生法师交待给他的任务,结果他甚至没有正眼瞧她一眼。
火化结束,上官如才明白苦灭的全盘计划。
几名僧人告辞,莲青站起身,希望能在余烬中找到师父的舍利子,结果只翻出几块焦黑的骨头,珍藏于怀中,然后向上官如合什行礼,“求女施主慈悲。”
“高僧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