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家人在玻璃浦度过了十五年的平静生活。虽然母女俩从来没有忘记过仙波,但不可否认的是:记忆,是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蒙尘的。
吹散那些尘埃的人,就是冢原正次。那天,在节子为他摆放碗筷和饭菜的时候,他轻轻地念了一句“……先生现在在医院里”。
节子没有听清楚冢原说的名字,于是便多问了一句:“您说谁在医院里?”
冢原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了稍稍有些僵硬的笑容。
“仙波。仙波先生现在在医院里。”
节子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在一瞬间被冰冻了一样。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就只是微微颤抖着。其后,冢原压低了嗓门,低声告诉节子说他其实就是当年负责荻漥杀人事件的那个刑警。
节子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感觉自己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别怕。我不是来找你旧事重提的。”冢原说,“我来找你,是为了求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节子问道。她已经顾不得自己脸上僵硬的表情,使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话。
冢原盯着节子的眼睛,跟节子说:你能让成实去看望一下仙波吗?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医生说,估计他最多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在他咽气之前,我想让那个他用自己的人生去守护的人和他见一面。这就是我……十六年前,那个铸成大错的我对他的唯一的补偿了。”
请您务必答应。说完,冢原深深地低下了头。
看到冢原的这副模样,节子的情绪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不是来揭穿成实当年的罪行的。其实,他只是在同情仙波。
可是,节子却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对他敞开心扉。节子拼命克制住自己,装模作样地问冢原到底在说些什么。仙波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是吗?那真是让人觉得挺遗憾的。”冢原只是一脸悲伤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再没有在节子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了。
摆放好饭菜和碗筷,节子离开了房间。重治就站在走廊上。节子一愣,问重治在干吗?重治回答说没在干吗,就只是偶然路过罢了。重治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节子虽然也在怀疑,觉得重治似乎听到了之前她和冢原的对话,但她却没办法证实这一点。她就只能默默地看着丈夫拄着拐杖渐渐走远。
其后,节子带着汤川去了居酒屋。稍稍陪着汤川喝了几杯之后,节子便离开了。节子心里感到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等自己回去之后,冢原是否还会再来纠缠。就在节子站在店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成实和泽村出现了。泽村提议说要送节子回去,节子自然无法拒绝。
之后发生的事,就和之前她向警方供述的一样了。回到“绿岩庄”,节子看到重治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大堂里。他告诉节子,锅炉出了事故,旅客死掉了。重治本打算报警,节子也同意了丈夫的主张,可泽村却表示了反对。泽村说,为了守护玻璃浦,一定要把这事布置成其他的事故才行。三人商议了一番,重治和节子最终同意了泽村的说法。
要让冢原死在一个与自己家毫无干系的地方。这就是节子当时的真实想法。即便只是一起事故,估计警方也是会在搜查过程中查明冢原和自己的联系的。
而且——
节子也在怀疑,这事真的是一起事故吗?
就算之前重治听到了自己和冢原之间的对话,他应该也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而如果重治早就已经隐约觉察到十六年前的那件案子的话,那么事情就得另当别论了。
十六年前,案件发生的时候,重治人在名古屋。但是,他可能也知道三宅伸子被杀和仙波被捕的事。重治认识他们两人,而案件又发生在当时节子和成实的住处附近。面对这一切,重治又会作何想法?
而且,他似乎也已经觉察到,成实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当然了,节子从未试探过重治。但她却很了解自己的丈夫。丈夫明知成实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依旧还把成实当成亲生女儿对待。
重治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没有想过那件案子和节子母女之间的关系的。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件案子。这一点,反而加深了节子的确信。
当年,重治突然强硬地提出要搬回玻璃浦去住。这件事,必定也和那件案子有关。他这么做,就是想要尽快带着妻子和女儿逃离那片是非之地——或许,重治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这一切,其实都不过只是节子的猜想。可如果节子的猜想没错,那么在听到冢原说的那些话之后,重治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或许,他把冢原看成了一个开启那段不祥过往的门的使者。只要冢原还活着,那么自己一家人就永无宁日。
节子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她从来没有问过重治,这是否真的是一场事故。既然重治什么也没说,那么节子也只能默然不语。说不定,重治这辈子都不会说出一切的。
节子很清楚,自己一家就只能这样了。
61
敬一又在打电话了。打电话来的是由里。母亲那一脸焦急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恭平的心里不禁开始变得忧郁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他自己说想要在这里多待一天……他的作业我怎么知道……我不管了,你自己跟他说……嗯,我把电话给他。”敬一把手机递给了恭平,“你妈打来的,说是有话要问你。”
恭平一脸不耐烦地接过手机。父亲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这让恭平感觉有些恼火。
“喂。”
“怎么回事?”由里尖锐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事情你不是全都跟警察说清楚了吗?那你干吗还不过来?你待在那边干吗?”
由里的大嗓门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恭平不由得把电话从耳边稍稍拿开了一些。
“我还有作业没做呢。”恭平怯生生地说。
“作业?什么嘛,那你过来这边做不就行了?”
“不行。有人教着我做的。”
“谁啊?”由里问道。
问这么多干吗,真是心烦。恭平感到有些厌倦。
“一个我在姑父的旅馆里认识的人。是个大学老师。”
“老师?他干吗要教你做作业?”
“这个……有一次我跟他说起了我的作业,他就说要教我做。现在他也和我们住在同一家宾馆里。不过他现在不在,说是晚上才回来。”
“哦?”由里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怀疑,“非得他教你不可吗?你爸不会吗?妈妈我也会帮你的啊?每次假期作业,你不都是这么完成的吗?”
“他跟我说这样不行的啦,一定要自己完成才行。”
由里沉默了片刻。或许是因为儿子说得没错,她才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吧,我知道了。你把电话给你爸。”
恭平把手机递给敬一,打开玻璃门,走上了阳台。泳池就在阳台下边。恭平在周围看了一圈,却没能看到汤川的身影。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听前台的人说汤川晚上才会回来时,恭平本来已经死心放弃了。可是,等他回到房间,开始动手收拾东西时,他却再次萌生了想要最后再见汤川一面的想法。他还有话要和汤川说。所以,恭平就恳求敬一,说要在这里再住一个晚上。
虽然恭平没把自己希望多住一晚的理由说清楚,但敬一却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或许,敬一已经明白,儿子既然这么说,那么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敬一挂断了电话。看样子,由里似乎也答应了。
“话说回来,明天下午咱可必须回去了哦?”
听完父亲说的话,恭平点了点头。
刚刚才在电话里向母亲拍胸脯保证过,恭平也不可能立刻就放开了去玩。他坐到房间里的桌子前,开始动手做起了作业。老实说,恭平此刻也没心情玩。现在的他,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老爸我去找警察打听下你姑父他们的情况。不过我也不清楚警察会不会告诉我。”说完,敬一便离开了房间。
夜里六点稍过,敬一回来了。
“什么也没打听到。我缠着他们问了好一阵,他们也啥都不肯说。没办法,我算是白跑一趟了。”
恭平这边也同样没有任何成果。他满脑子都是其他的事,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做作业。
父子俩下到一楼,准备在餐厅里吃晚饭。恭平点了一份油炸大虾。这是他平日里的最爱。服务生端来的盘子里,放着三只大大的虾子。
吱——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恭平扭头看了看海边。
“烟火啊?”敬一说,“似乎是有人在海边放高射烟火呢。”
不是啦,那是攀升烟火,不是高射烟火——话刚到嘴边,那天夜里的事就在恭平的脑海里再次复苏了。一瞬间,恭平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那东西沉得就像是铅球一样,重重地揪住了他的心。
恭平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餐刀餐叉。他甚至就连平日里最爱的油炸大虾也食不下咽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敬一问道。
恭平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吃饱了。”
“吃饱了……?”
就在这时,恭平看到了汤川从餐厅外路过的身影。恭平跳下椅子,大叫了一声“博士”,向着汤川冲了过去。
汤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看到恭平,汤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但随后,他的表情便缓和了下来。
“是你啊?你还没走吗?”
“博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其实这事我本不该跟博士你说的,但我也不能告诉我爸我妈——”
汤川竖起食指贴到唇边,似乎是在制止恭平继续说下去。之后,他又用那根手指指了指恭平。
“你是说,放烟火的那天夜里吗?”
恭平点点头。果然,汤川早已看穿了一切。
“这事明天再说吧,今晚你先好好睡一觉。”说完,汤川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62
在网上查了许久,却始终没能发现案件的后续报道。昨天傍晚,就只出现了一条以《玻璃浦摔死者实为中毒身亡旅馆老板刻意隐瞒事实》为题的短篇报道。在其他人的眼里,这或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案子。
但是,对于成实他们这些当事人来说,这却是一件大案。虽然成实也希望能够稍微了解些情报,搞清楚父母两人眼下的状况,但她甚至就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她给西口打了电话,结果西口就只是答复她说:“抱歉,我也不大清楚详细的情况,不过他们两个应该都很好吧。”或许,他也是职责所在,不能随意向外界泄露情报吧。
西口说,等案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他准备和成实好好聚聚。成实回答说她会考虑一下。眼下的成实,根本就没心思考虑这些事。
成实呆呆地看着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只听有人走上楼梯,打开了房门。
“成实,楼下有客人找你。”若菜说道。
“客人?找我?”成实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是警察吗?”
“不是的。那人说是想去潜水,所以希望成实你能带他过去。还说他之前已经跟你约好了。”
成实回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是不是一个个儿挺高的男的?”
“对。”
“我知道了。”成实点点头,站起身来。
成实走下了楼梯。果不其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汤川的身影。汤川手里拿着店里的商品正在端详。成实冲着汤川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