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日——还会使走出教堂的一众信徒觉得,自己重又找到了《圣经》上一再提及的那启示之光。相对而言,似乎人人都很快乐,但伊丽莎白·朗贝洛太太除外。
确实,她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这是有原因的;无论是天性还是生活都没有眷顾她。若她是在一个农庄,干活一定会很出色,因为她个头大,身体结实,差不多就像个男人,而且男人相也在她这副脸上反映了出来:天生一副板脸。可能就是天生这个模样,令她对教书肃然起敬,而去干了这一行的吧,她很早就在伍德霍尔当小学教师了,刚刚退休。她的夫妻生活极为短暂:当时光还未在她脸上打下烙印之前,她嫁给了一个军人。八十年代中期,军人本打算在突厥斯坦战争结束归来后在村里经营一个农庄,但他再也没有回来。他留下的是悲伤的伊丽莎白·朗贝洛,又没有孩子,茕茕孑立。从那天开始,她对伍德霍尔村那些头发金黄的小家伙们变得更凶了。在小把戏们眼中,这位女老师像是一条恶龙,这到后来也就成了她的外号。年龄很小的非常怕她,而年岁晟大的几个则甘冒风险,不时对她来点恶作剧,因为他们喜欢将“龙”惹得发火……
伊丽莎白.朗贝洛太太孤零零一个人向她的小屋走去。这时有个人悄悄赶了上来,和她搭上话,随后指出,说她这段时间似乎心思不小。
“是啊,”前女教师直率地答道,“请您相信,有时候我真难承认一些劝人为善的道德规范,就像刚才,我们的牧师还一再讲了的呢。说说容易啊,当一切顺遂时……”
“是什么事让您烦恼呢,朗贝洛太太?”
“我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因为这牵涉到村里那些非常模范的家庭。说到底,是他们的女孩儿……我也不提名字了,其中有三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最特别。她们疯疯癫癫,什么好事都不干,专门夜里到我果园来乱跑乱窜,把我最好的苹果偷走。我知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人不作兴偷东西的,这是个道德原则,哪怕是一个苹果也罢。”
“我完全赞成您的看法。您就从来没有设法,来个当场逮住吗?”
“哪里,还用说!我甚至试过要追上她们。不过您想,她们这个年龄机灵得像是松鼠,我一靠近,她们就趁黑夜不见人影儿了。”
“您从没和她们父母讲过吗?”
“讲过的啊,”朗贝洛太太道,口气中透出自尊心受到伤害,“您根本想不到他们是怎么回答我的:‘没证据就不该来告状,即使是对孩子……’您懂吗,就这么说的!似乎他们还怀疑我的善意.还反过来要否定我过去教书所花的心血,很多时候甚至就是在替他们调教后代啊。”
“您说得对。这种情况下需得上一课的,倒是那些家长呢。您知道该怎么做吗?那就是马上抓住她们。”
“您的意思是……”
“既然他们一定要证据,您就给他们拿出确实的证据。”
朗贝洛太太有会儿没做声,随后问道:
“什么样的证据呢?您是不是有个主意?”
“对,因为我确实想起一位女友,她也曾有过类似的烦恼,是她梨树的事,不过我认为这也没有什么不同。为了使那些该受惩罚的家伙无话可说,她想了个聪明的主意。实际上这是她以前读到的一个很古老的故事,可以说,很管用呢!她是这么做的……”
第二天中午过后,老蒂莫西正从大果园里走过去,这果园一直延伸到朗贝洛太太农舍的屋后。他背上背着锹和耙子,齿缝间咕哝着牢骚,心想这个泼辣女人的脑瓜是不是还够清爽。惯常他会给她菜园帮些小忙,修修篱笆和树什么的。她呢,总是吹毛求疵,要他不折不扣照她的吩咐去做,有时还很过分。她说话的口气总是训人似的,倒好像是她在教他做手艺,这让他很是恼火。不过她还从来没叫他做这么一件怪事,而且还让他一遍又遍把自己的指示再说一下。
虽然戴着草帽,蒂莫西仍觉炎热难耐。他汗流浃背,总算走到她给他指定的那棵苹果树跟前。它长在这片地块的中央,四周相当开阔。这棵树不算最大,但结出来的果子无疑最为出色,是成熟期早的一个品种,个个长得惹人喜爱,朗贝洛太太很是为这棵树自豪。树上的苹果已压弯了树枝:老蒂莫西不慌不忙先咬上一个,在嘴巴里嘎巴嘎巴嚼着,随后按照女主人非常明确的吩咐开始干活。他先将树干四周的野草铲掉,半径约有三米。这让他足足花了一个钟头,因为那些野草在他铲下特别顽强。干完后,他将这块新开出的土地翻了遍,又仔细耙干净,随后用铲背将地平整好,使地面非常平滑。接下来要干的,却让他去农舍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因为他得将这块地浇上一遍水,把泥土弄湿润,但又不能过头;此外还要注意把地上自己走过的脚印一点点地擦掉。干完活时差不多已快到四点钟了。
他回到朗贝洛太太家里,喝了她端上的一杯苹果酒,随后又和她一起回到苹果树那儿让她验收。老太太似乎很满意他干的活,还又和他商量了另外考虑要做的工程,比如在果园四周用一个大栅栏围起来。时间已近六点,蒂莫西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翻过的土地。它的表土在阳光下几乎已经干硬,多处已开始有了细小的裂缝。这时,因为和朗贝洛太太商量过关于保护果园,还有那些经常来洗劫果园的放肆家伙们的事,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她这些工程的意义。
当他回到自己家里时,已经把朗贝洛太太的那些事忘了。他睡得相当早,因为牧师那儿有个更加辛苦的活儿在等着他:公墓里野草疯长,将走路的通道都遮没了。牧师要他把这些小径都修整一番。他计道这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所以打算赶早开始,以避开下午难耐的炎热。
早上七点钟,他发现自己的工具忘在朗贝洛太太家里了。他敲了好几次她家的门,但都没有人应声。他决定去花园看一看,虽然心里觉得这时会在那里找到她会很奇怪。随后又去果园转了一圈。他瞥见那棵苹果树下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便不由自主走过去想看看清……
一个小时后,韦德坎德督察读到了警员刚刚前来交给他的信。读完后他脸色苍白,他吩咐立即通知伯恩斯和他的朋友,随即快步匆匆离开了办公室。十点半左右,他到了伍德霍尔。
32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叙述(续)
我陪着欧文,一起经历过不少非同寻常的事件,这使我少了点多愁善感,也习惯了一些伤心惨目的场面。话虽如此,我们正在进行的调查还是难住了我们。这或许是因为情况令人骇然,也或许是因为罪案本身异常,也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这次新发生的谋杀完全说明,它属于最后一种范畴。
我们目睹到的现场我真难以描述。反差强烈:一方面,是这个夏日清晨可爱的大自然,果园里有田园牧歌式的景色,还有小鸟们动听的啁啾使园子充满了活力,更有玫瑰的花香满园飘逸;另一方面,就是这个老妇人的尸体所呈现出来的景象了,她横陈在苹果树下,姿态反常,两眼翻白,舌头外垂,面孔略呈青紫,勒死她的披巾还打着结留在脖子上。她干瘪的两只手,还有对女人来说是相当大的两只脚,都露在她长睡衣的外面。睡袍纯白,在暗褐色的泥地上很是显眼。她躺在那里,双腿蜷缩,估计是被人拖到这里,然后将她身子翻过来,正好让人看到她那骇人的目光。她的睡衣皱折里有三个金苹果,说得确切些,是三个涂成了这种颜色的苹果。这棵树的树枝上已经光秃一片……看来真怪啊,因为周围的那些树上都果子挂得满满的。不过这也只是脑中最初想到的,是一种下意识形成的异常感罢了。
欧文和我刚刚抵达。韦德坎德叫我们来的电报简明扼要,但意思非常清楚:大家都在担心的事发生了。
督察迎接我们时没讲一句话,无疑是认为现场情况自会说明。有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官在检查地面、苹果树和它的前后左右。他们的上司则和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在一起,此人套着一件围裙,神情显得非常难过。有位法医,正弯着身子在对尸体进行检杳。一会儿他立起身来,因为我们在旁边等着,便向我们宣布说,受害者系被勒颈而死。
“我想已经明白凶手是怎么干的了,”他思考着什么又补充说,“他一定是在其睡着时突然袭击,将这条披巾从枕头旁边穿过她床上的横档,绕住她的脖子,这时他只要收紧等着断气就行了。刚才我在她卧房里看了一下,觉得这是可以做到的。她头上有两处淤血很能说明问题,两者相距和横档的间隔相当。随后,他将她拖到这里,丢在这块地上,再将三个着色的苹果放在了她身上。”
“他可没就此撒手。”韦德坎德按捺住恼怒,插话说。
“我知道,”法医仰头,望着给摘光了苹果的树说,“不过这是您的问题了,督察,可不是我的!”
韦德坎德让套着围裙的老头来作证。这个人的身份是花匠,是他发现了尸体。他讲完了让人惊讶的情况后,我们都没有出声。
“我总算明白了她干吗要叫我做这件事,”他喃喃说道,“一定是因为那三个小丫头,她们常常来偷她的苹果。她是想给她们下个圈套,等着她们夜里来摘果子时,地上留下脚印……您明白吧?”
“还用说,”韦德坎德低声吼道,“您坚持认为,从昨天傍晚您离开以后,这五六米见方的一圈平地上,没有一个人来过,是吗?”
花匠走近他翻过的地方,用下巴指了指。
“您看到的,除了尸体拖过的印子,没有任何痕迹。”
“您走了以后,就没人可能走过,又将地弄平了吗?”
“对,我很肯定。您瞧瞧地面……地皮有点干硬开裂了,那是下午结束时太阳照的,昨晚我离开这里时就这样了;要是夜里有人像我重新又干了一次,地上是会不同的。您还得承认我这活儿干得不错呢,地上连个猫爪印子都没有。”
“那么,苹果又是怎么给摘掉的呢?”韦德坎德责问道,一边抬头望着空无一果的根根树枝,很是恼火。
老人摇摇头,既是抱歉也有困惑。
“我还真一点也搞不懂呢。我和您估摸着说说看:用一个大梯子,搁在我平整过的地方,人上树就不会留下脚印了。或者呢,身子灵活的甚至可以跳过尸体,吊上一根树枝……不过接下来呢?您以为就好把这些苹果都摘下来了吗?尤其是已经夜了,难不成还要在旁边放上几盏灯吗?犯傻的人才这么干,而且一定会漏掉一些苹果,这在大白天也难做到呀!您试试看吧!说实话,这种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您给我们说说!”韦德坎德催促道。
“要我说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一根绳子系上一根结实的树枝,再拼命摇动,这就大大地解决了!不过您也看得出,不可能是这样干的。即使吧,就像我们采摘油橄榄的做法那样,在地上铺条床单或张上一张网也不行啊,果子会打出一个个小坑儿来的……您瞧瞧这土,松松的,地皮也薄薄干了一层,您在上面放块大木板试试,一看就明白的!”
韦德坎德将花匠打发走了,并且和他交代清楚,很快还要传唤他去发誓作证的。随后督察走到我们跟前,问我们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的朋友看着这可怖的场景,显得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