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缓缓摇头。
“不,她没有缩小她丈夫的情况。只是她从未到过这里,我们不难理解她。但我承认,这里的环境相当惹人注目,去做东方式的幻梦再合适不过了,上校很看重这一点。您欣赏欣赏天花板上画的这条龙吧,它无与伦比,而它……该死!”
欧文一惊,突然住口不言。我抬起头,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是这龙啊,”我喃喃说道,“和他书房里的石膏像一样。触角,龙须,胡髭,怪异的眼神,还有同样的青紫色……太巧了!”
“也许不是巧合,”他答道,转瞬间即恢复了平静,“张,我的朋友,请告诉我……理查森上校经常到你们这儿来吗?”
“对,先生。老天爷把他召唤走了,我也失掉了一位最好的顾客……”
“这间屋子,您说是留给他用的吗?”
“不只是给他一个人,当然,他比别人要优先。”
“他对你们的装饰,大概也出了些点了的吧?”
“是啊,他的要求甚至还很苛刻。不过先生,他也会表示很感谢的。”
“天花板上的这条龙,也是他的一个建议吗?”
“完全正确。他甚至还带来一尊雕像,让画师照着画。”
欧文转身对着我,狡黠地看了我一眼。中国人又说道:
“大概这对他非常重要吧。一个非常体面的人呐,得知他过世我真的很难过。他儿子也非常悲伤,我们常常在一起怀念他……”
“他儿子?”欧文倏然问道,“哪个儿子?”
亚洲人显出歉意,但仍挂着笑脸:“您知道,我不熟悉他这一家。”
“他什么样?大个子还是小个儿?”
“大个子,很帅的,先生,金黄色的头发。”
“赫拉克勒斯?”
“对啰,是他的名字,现在我想起来了。他不像以前开始时那么常来了,所以我有点记不得……”
“您是说他过去常来?”
“对,当然了,这间屋子就是给他来时用的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老爷子去世以后吗?”
“不,还要早些。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理查森先生将他介绍给我的……”
此时欧文脸上的惊愕表情,甚至在我们离开“梦幻之花”以后想必还在。他震惊非常,竟至出声很响亮地说出他的想法,大概也是希望我的脑子能助他一臂之力。我必须承认,我的脑子也和他一样,感到周章失措了。
“这不符合任何逻辑啊,阿喀琉斯!”他窝在扶手椅里.无助的目光又一次投向壁炉上的那些女神雕像。
“但您回想一下,就在今天早晨,赫拉克勒斯的态度吧,”我反驳说,“我们在提到他父亲的病时,我觉得他是局促不安的。”
“当然,这没逃过我的眼睛,阿喀琉斯,您把我当成什么人啦!这充分说明问题,他不想深入谈这件事。他自已就常去这【文】家烟馆嘛,这同样可【人】以理解。他在父【书】亲死后,尤其是在【屋】妻子死后,他寻求在鸦片的烟雾中驱除自己的悲伤。说他苦恼不幸的种种证言都证明了这一点,也解释了他一再离家的原因和不想说明白的这个事实……对,这么说是站得住的,也是一条线连着下来的。相反,他父亲的态度就不可理解了!他完全清楚吸食这种毒品会带来的灾难。我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促使他将自己的儿子带到那个地方去的……”
“那个开烟馆的人也许弄错了?”
“得了吧!您知道他不可能彻头彻尾捏造一番,您也和我一起听到的嘛。”
“那么,就得承认已故上校真的是失去理智了。您自己也多次考虑过这情况。我也是。”
欧文的头发平常总是从中间梳分开来的,这时耷拉下来落在了他垂头丧气的脸上。他悲壮地转过身,对着他的缪斯们:
“塔利亚,克里俄,忒耳普西科瑞,这种时候千万别丢下我不管呀……对这种反常的行为,要是我在今天晚上还找不出一个像样的解释.我愿变成和上校一样的疯子!”
“您说的话前后不一啊。”我向他指出。
“逻辑呀,条理呀,都见鬼去吧!”他发火了,“我们就生活在一个疯子们的世界里。可再疯也得有个解释呀!看在狄饿尼索斯①的面上,阿喀琉斯,快快将我最好的威士忌拿来干上一杯。它就藏在奥斯卡·王尔德那本《忏悔录》的后面,您会找到它的。让它把我们的本能中被埋没的天资释放出来吧。从蒙昧时期开始,这份天资就被理性那讨厌的魔法所扼杀了,这方面我的这些缪斯们还助纣为虐。显然,她们是打定主意要在这个案子中和我赌气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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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Dionysus,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当大本钟悦耳的钟声开始连续敲响午夜十二点时,欧文瞧见了他的缪斯们已在人间的通天梯上了。他以男子汉的自尊,不让她们下来含情脉脉。一直托付给奥斯卡这位朋友保管的酒瓶.已经空空如也。
“现在太迟了,啊,薄情的仙女们哪,我可没忘了你们的负心。你们全都是容易被诱惑的夏娃的女儿;你们就让美人儿的首领狄俄尼索斯守着他的天资好了,这可是他唯一忠实的朋友了,可别成了一场空梦哟!”
我承认,自己当时是陪着欧文在这位酒神的葡萄园里转悠的,已经醉意朦胧。但我灌下的酒精要比他稍许节制些。为我们的友谊着想,这里我就不想冒他之大不韪,记录下他冥思苦想时的种种怪相了。突然间,他顿有所悟,仿佛宙斯雷霆压顶,挺直了身子,旁若无人地喊起来:
“以哈迪斯①号角的名义!我想我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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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Hades,希腊神话中地狱和冥界的统治者。
“明白什么啦?”我可怜兮兮地喃喃问道。
“很多事情。”
“还有吗?”
“她被系上的颈圈也许是原因……”
“颈圈?什么颈圈?您信口开河!”
“根本不是。颈圈在这个案子里特别重要.因为它是阿玛宗人女王的腰带……好啦,上校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和他儿子去查这种堕落场所的。他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
“什么理由?”
欧文吃力地从扶手椅里站起身来,走到壁炉那儿,扯扯那些小雕像的鼻子,随后摇摇头看着我说:
“我不能告诉您。”
“为什么?”
“比起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糟糕。”
第11章 捕获冥国守护者
35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叙述(续)
我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恼恨过欧文,恼恨他总是这么打哈哈。他依然不把他的已定之见告诉我;而其托辞也成了经典,无非是说他对自己的事情还没有把握。他不言不语不是几个钟头,也不是几天,而是好几个星期。说真的,要不是突然有了新消息,我几乎开始忘了这个案子了。
凶手善于用计谋,他在等着对翠径庄园里的人停止监视以作最后一击。当然,警方,还有欧文和我自己,都曾长时间考虑过这最后一个功绩会怎么编排出来。但面对凶手无限的想象力,而且其战绩的舞台遍及全国,又怎能预见到这样一件凶杀呢?
古希腊罗马神话告诉我们,这功绩是所有功绩当中最为阴险恶毒的了。赫拉克勒斯仍然是奉国王欧律斯透斯之命,要前往冥国,即人所共知由哈迪斯统治的塔耳塔洛斯,其使命是捕获“冥国的守护者”刻耳柏洛斯。这是一只有三个头的可怖恶狗,它守护着通往大地深处的道路。赫拉克勒斯经过长途跋涉,一路战胜种种设好的圈套陷阱,比如越过地狱中那三条污秽不堪的河流,最后终于来到这个怪兽跟前。他抓住它的肚皮举将起来,成功地避开它那些致命的獠牙,这样一路回到了迈锡尼城。但欧律斯透斯一见到这畜生狰狞可怖的模样,马上又吩咐赫拉克勒斯将其送回原处。
在科尔努阿伊①北部海岸某处,有个叫做“地狱”的地方。那里有个灯塔看守人,当地居民顺理成章地称他为“地狱的守护者”。在国内僻远地区此类称呼相当常见,但也应当说这个称呼很是贴切。在一处海风吹打,海浪拍击的高高悬崖下面,可以看见有个很大的洞穴,它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坑道,通到地下相当深的地方,有些部分常年淹没在水中。确实,还未曾有人能够彻底将它探索一遍.因为这地方很危险,甚至无法接近。洞穴的洞口在大海退潮时与海水齐平而张开了大嘴,涨潮时则又被海水吞没。因此要到那里去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到,其时海水水位最低。但正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对船只来说就是名副其实的陷阱了。海中遍布礁石,它们时而冒出头来,时而沉在波涛之下,这个会把人送进地狱的地方永远波涛汹涌。曾有几个大胆的水手试图到达“地狱”的入口,但成功了的或是安全返回的人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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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Cornouaille,法国西部一地区名。
在稍许靠近外海一块冒出水面的大礁石上,矗立着一座灯塔,有道人造海堤将其与陆地相连。它的瞭望员托马斯·克罗斯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结实汉子。他为人并不算坏,但因为性格内向和一副哭丧着脸的晦气模样,应当说和“地狱守护者”的外号还很相配。他与人不大合群,使得一些人后来就嫌弃他了,甚至有人说他就是一个丧门星,附近发生的几起海难他难辞其咎,因为只有他在这个地方。如同此前赫拉克勒斯手下的那些牺牲品一样,他的死也只有很少几个人感到难过。
那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人们以为他在灯塔过夜之后还在家里睡觉。其时有只载有旅游者的小船正沿着海岸航行。航路是常规路线,以避开危险区域,同时也尽量靠近一些,好让游客欣赏到这处原始海岸的大自然美景。有位年轻的德国人拿出他的双筒望远镜,很吃惊地瞥见洞穴入口处有个男子,好像在拼命晃头向这边示意。
海浪太大,妨碍他看清楚,但他明显感到这个男子处境糟糕。另一个女旅游者,也是德围人,有一只海员用小型望远镜,她终于看清了是个遇难者,像个囚犯似的给捆绑着。船长接到报警后即返向港口驶去,心里很清楚,要想抓紧机会救出遇难者,那就丝毫也不能耽搁地避开涨潮。他凭经验知道从水上接近无异于自杀,因为这天海上风浪相当大。
两个小时后,才有一些人带着绳梯爬到了悬崖顶上。悬崖高出海面足足有一百码左右,陡峭得令人眩晕,而且几乎看不到“地狱入口”。还需指出,这样一个行动是既要有人也要有装备的。洞穴边上的一些岩石很不牢实,无法系住绳子保证安全。安全系数既低,而要在这种情况下让救援者冒险下去,必须有两个人留在原地仔细准备好所谓锚固点。时间已近下午巳时,第一个攀登者成功到达了悬崖下边。几公尺外便是大海的波涛,而洞穴的入口实际上已被海浪淹没。他在浪头低谷时看清了一个已没生命迹象的身体,随波时隐时现,两只脚似乎是给捆着的。要接近这个人还得等到潮水再退回去。显然,这个人淹死已有好几个小时了。此人正是托马斯·克罗斯。凶手将他捆在一块大石头上,用一根结实的铁链拴住他的右脚。这无疑是在将其击昏后干的,脑壳上有个大疙瘩证明了这一点。此外,凶手还在他脖子上挂了一个很大的铁枷,两边各有—个剪成了狗头形状的金属片。对熟悉内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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