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别出了她的谎言,我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我并不想因为这种小小的插曲而破坏我们建立起的友谊。而事实证明,当时没有追问下去的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彻头彻尾的蠢货。
因为这座古堡中的厨房我不会使用——天知道上个世纪的壁炉和灶台,还有那些似乎伸进手去就会就咬住你不放的欧式贮盐罐该怎么用,而面前这位小姐很明显也不像会使用厨房的人,我便提议出去吃饭,她可以给她的父亲打手机留个讯息,并说明我不是个古怪的恋童癖。我小小的开了个玩笑。
“手机。。。?”
她重复了一次我的用词,像个真正的少女一样歪过头,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这是我们之间交流第一次出现障碍。
“是的,手机。您不知道吗?”
我问出了这句在我看来极其荒谬的话,背后莫名起了股寒意。
而接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我在心中倒吸口凉气,某种荒谬的猜测和房东离去前的警告不合时宜的在我脑海中冒了出来,我狠狠将他们打散,又试探着询问了【电脑】【网络】【冰箱】和【飞机】。而她只表示听或见过后两样,并且我们口中对于这两类物品的描述也是大相径庭。这么说吧我的朋友,如果我的时间线是流淌在乔布斯时代,那么她的时间线大概永远的停留在了玛丽莲梦露时代。
我终于触及到了她的边界,可它,却让我胆战心惊。
☆、四
我的朋友,我向你发誓,虽然这件事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可置信,但我落笔的每一个字都隶属真实。
我出于震惊,再三询问了她所有我能够想得出来的,与近现实相连的事物,甚至连时下年轻人流行的【微博】【谷歌眼镜】之类都拿了出来,可她一律抱持着那种礼貌而好奇的无知,对我摇头。我不禁开始怀疑,她是否是通过某种荒谬的途径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比如流俗的“穿越”,或干脆就是什么。。。什么被用来当做游戏题材中的那类非人。
“恕我无礼,您如果对这些一无所知,又是怎么。。。正常度过您的每一天呢?”
我结结巴巴的询问,靠坐到了一旁,空空如也的胃袋早已再次饿过了进食时间,稍稍泛起恶心。
“阅读,还有刺绣。”
她微笑起来,斜对着夕阳的裙摆铺在地上,暗纹刺绣绽出暗淡的妖冶,淡淡映到了我身上。她轻声诉说着,中古世纪到近现代的名家典籍如数家珍,旧体的故事在她口中如歌呗般吟出,飘在半空中的清羽一般,华美而飘忽。我注意到,她在正午过后便不再避开阳光了。
我看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个古怪的念头,它刚一跃进我的脑海中便吓得我心中砰砰直跳,而当思起它后,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我浑身轻颤坐立难安,像钟摆一样在椅子里颠动了一阵后,我在她体谅的沉默与注视中鼓起勇气,终于开口。
“您。。。是不是从未离开过这座古堡?”
【扣扣——】
她正要张口,不远处的厚木门突兀传来两声轻叩,我吓得几乎跳起来,倏地转头望去。
不知何时,门旁黑影伫立。
“父亲!”
她眼睛一亮快乐的高叫起来,小小的、珍珠般的贝齿现在了笑容之上,一天中面对我的那种矜持与礼教霎时不见,如同撞破什么透明的泡沫。她张开双臂,蝶一样扑过去,栖息在了那团沉默的黑云之中。
我看着她被那蝠翼般的斗篷整个裹住,男人兜帽下的头颅低垂,与她贴得极近,似乎在絮语什么;而她呢,她精致的衣裙和身体一起被那浓重的黑色吞没,只有扒住那男人胸膛的苍白指尖和昂起的小脸能够一窥,那张带着贵小姐病气的矜持面孔,现下却像山茶一样艳丽的绽放。
我坐在一旁,心中有些尴尬,同时却也怀揣着种古怪的妒忌心。即使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脸,听不到他们的簌簌絮语,可那种旁若无人的、傲慢而尖锐的亲密却毫不顾忌的刺向我,奋力炸在我头顶,给我当头浇了一场棱角分明的“针雨”。
他们紧紧挨着,近的几乎能够亲吻,好似两个神秘园中纠缠的蛇。那种迷人而泛着黑气的迷眩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搅在一起,甚至生出了背德的倒错感,让人心生疑窦,似乎。。。似乎他们不仅仅是父女。
而正是这种莫名背德倒错的亲密,令我感到妒忌。
笔到这里,请原谅这纸上的字体有些花,因为当我略略停笔去回忆她的笑容时,心中的苦涩迫使我打翻了身旁的酒杯。我的朋友啊,你可知道当时的我是何等愚蠢,何等无知。如果我在做出之后那个决定前能够停下一秒,哪怕一秒来回忆这时看到的这幅画面,这幅深深印刻在我脑海之中,令我忌火熊燃的画面,我大概都会动摇吧。
可是那时,坐在椅子上尴尬无比,心中怀揣着莫名妒忌的我是不会知道的,这个可怜的家伙只能等待。
又过了些许时间,门口两人的交谈终于告一段落,她窝在那个男人怀里,转过头来冲我温和的微笑,向我轻声致歉,她说抱歉耽误了我正常进餐,也许明天,她会再下来与我聊聊。那个男人在她说完后便将她裹进了袍子中,转身过去时,隐在兜帽中的双眼再次露了出来。冰冷的幽蓝泛着微光,沉默的反射着夕阳,在灼华的光中甚至显出些灰,彰示着刺骨的寒意。
我再次迷失在了那可怕的眸中,陷入了种醉醺醺的莫梦感。
古怪的是,当我与那双目光相接时,心中因与二人短暂接触而带来的可笑祈望与滚滚热冒的妒忌心便迅速平息了下来,像被人倒提着脚踝浸入一桶冰水。
好似重演了昨晚的遭遇,当我回过神来时,门口空空如也。
过了好一阵,我才怀揣着一颗怅然若失的心,匆匆穿好外套,捧着我那一大堆杂乱的灵感和对二楼邻人毫无头绪的疑惑,奔向几公里以外酒吧,去进食我这天第一顿饭。直到近两个小时后,我才回来。
☆、五
再次进门时,户外的天空已暗沉似水。我带着几分醉意和莫名沉重的疲累回到房间,连外套都未脱便将自己甩在了床上。
我的朋友,不知道之前是否对你提起过,我对于睡床的要求是较高的,看中这里的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它绵软到令人能够陷入的鹅绒床垫和轻薄的被褥。所以当我将自己整个丢上去时,我很明显的感到了身下某处咯人的不适。
很快,我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凸起——一只纷繁复杂紧扎起的蕾丝手带,咯到我的正是它打起的蝴蝶结心。
应该给她送回去!
我这样想着,一瞬间浓重的疲累全无。
现在才刚过八点,即使每个人的作息不一样,上去敲敲门又如何呢。顶多是搅扰到那个男人些许的休憩时间而已,不会怎么样的。肯定,不会怎么样的。我像个十七八岁活力四射的毛小子一样从床上兴奋地一跃而起,边用着拙劣的心理暗示说服自己,边为冲破某种不成文的规定而暗自雀跃,因自己找到个借口一窥那“绝对不能去”的二楼而鼓舞着,跃跃欲试。
就这样,我揣着砰砰直跳的心,手里紧攥着那个黑紫相间的手带,提着老式的风灯拾级而上。
过了许时,木楼梯的轻微咯吱声逐渐被旋转楼梯上方传来的歌剧取代,细听几句,是著名的《歌剧魅影》,他们果然还没有休息。我又走了几十步,穿过二楼沉暗的空气走到了尽里头有光的房间,歌剧声却逐渐远了。我有些奇怪,正打算叩响掩起来的沉重木门,可那门后传来的某种怪异的、不该出现的声音却令我顿住了。
“。。。父亲,痛。。。啊。。。”
女孩娇嫩的声音顺着门缝传出,伴着些许水花溅起的扑腾声。那声音和白天是如此的不同,父亲两个字被婉转的低吟而出,带着几分哭腔、几分媚意,原本素白的端庄掺进了妍丽的浓重魅惑,悄声的呼唤飘飘荡荡,缱绻着依恋和小女孩的撒娇。可这一切婉低哦,却偏偏叫出的是这样。。。这样一个肮脏的称呼。
“嗯。”
我第一次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那句回应简短而迅速,快的好似只是我的幻觉,却带着,令人艳羡不已的深情。我好像被这句短促的应答狠狠击中脑垂,雷劈一样僵立在当场,男人沉声的喘息穿过空气,直愣愣的扎进我耳膜中,引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我迟钝的发现自己有了反应。
怎么说呢,我的朋友,我现在实在是有点写不下去了。毕竟这时的前后连接会令人联想到我性向的特别,何况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而坦白这种无法在公众启齿的事情,实在是需要些勇气的,请允我先起身去倒杯酒,再来鼓足勇气诉说下去吧。】
信上的文字正好停在一页中最后两行,刘默伸伸蜷麻的腿,僵着手翻了翻后面的部分,还有将近三分之一。他觉得自己的脑仁有点转不过来,陆先生需要歇歇,他也得歇歇。
不然他大概就要因为冲击过大推开窗一头栽下去了。
陆先生?同性恋?别闹了。不可能的,绝不可能。他僵硬的挂了个笑摇摇头,也不知是笑给谁看。什么古堡,什么乱/伦,开玩笑的吧。西方哪有这种小国,这估计是陆先生的手稿,是新的第一人称小说。
【可他老人家不写这种风格的玩意啊。】
“你他妈闭嘴!!!”
他朝脑海里那个声音大吼一声,绒线帽下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时隐时现。窗外阳光泻下来,扭动的浮尘被他的怒吼吹乱,四处打旋。
刘默瞪着眼,两只大手捏的那沓厚信纸起了皱。他粗重的喘息着,盯着地上某块映出来的光斑待了一会,最终无奈的啧了啧牙,输给了好奇。
他翻开新一页,低头往下看。
【我回来了。
是的,为了方便翻阅,我用了新的一行。朋友,非常抱歉,可能当你看到这些字时会隐约闻到些马提尼的酒气,那是我指尖不慎沾染上去,请别介意。
那么,刚才说到哪了。。。啊,是的,我的性向。其实,我直至现在都无法肯定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四十多年来,我从未对男性有过性方面的兴趣,女性也很少,我甚至可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性冷淡者。
所以那时的情况,我归结为妒忌心。
也许这个我所得出的结论无法说服你,但它足以取信我自己。他们之间有一种令人骚动不安的、粘稠的亲密感,想必初见面时那种令我发昏的,满盈黑气的迷眩感就是如此。他们带着种。。。一种如因长久的纠缠而导致边界开始不清,甚至开始融合在一起似的感觉,像融化搅绕的沥青,雪莱笔下交互相连的科学怪人。而这种近乎无望的亲密感,正是令我深陷妒忌池沼的原因。
而我呢——这实在是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而我每次感到强烈的嫉妒,总会产生种古怪的生理反应。我曾就这个原因去咨询过心理医生,也积极配合治疗,却始终无用。而我身上这个怪异病症的不可治愈,令我对自己感到十分失望。
总而言之,那时的我就那样僵在了门前。
不知何时,我的手不自觉的推开了点门扉,顺着缝隙望进去,半透明的浴帘挡住了两人,只映出紧搂在一起的淡淡剪影。我吞了口口水,猛的闭上双眼,心中剧烈的动摇着,纠结于到底是继续站在这里当个可悲的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