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钻几个眼,夜里插到那女的坟头上,有人骑车从路边看就以为那里站了个人,再加上风一吹,竹筒呜呜作响,大家以讹传讹,就认为是有人在那里哭。这叫造势,让二板子知道这里闹鬼。
然后再让张盈盈从家里拿一双类似的绣花鞋,半夜用两根挺杆架在二板子的大门横壁上,然后用一根细线两头套上小螺丝,远远拽着那双鞋,然后敲门,等二板子走出来开门一探头,我就拉一下那根绳,绣花鞋就从天而降,落在那小子脖子上。
经过这一吓,二板子从此变消停了,这个恐怖的结在他心底打实了,他再也不丧心病狂了。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给我带来福报。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大概是张老先生看到了我内心的善良,悄悄把我叫到他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孩子,你是个好人。”
我心下一颤,好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起起伏伏,都麻木了。
老先生又说:“我知道你服过刑。但这并不代表你是个坏人。我小丫头一向自高自大,挑三拣四,至今也没结婚,你要不嫌弃,你要不嫌弃……我打算把小女儿……”
“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老先生,我……我啥都没有,又坐过牢,穷得叮当响,您……”1958年从大狱里出来后,我从没奢望过娶妻生子。
“我就问你愿不愿意?”老先生追问。
“我……”这事太突然了,我支吾着,“您女儿什么意思?”
“我没意见!”张盈盈从里屋撩开帘子走出来,“你替我们全家出了口气……”
我赶忙说:“别!那都是小事,要是因为这事,那就没必要了。况且,我们差着十多岁……”
“嘿?你还挑剔上了!”张盈盈说。
“我不是那意思,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心想:“你们对我了解得太少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对张盈盈说:“你不怕别人说你嫁了个犯人?”
“狗屁!”张盈盈愤愤地说,“随便说!”
我知道她早已厌倦了世俗的流言蜚语,家庭的剧变对她影响很大。
张老先生在一旁说:“这事我做主了,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和全家划清界限,省得你们受牵连!”
“文革”期间亲爹和亲儿子“划界限”是很常见的事,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保全,别无选择。
人们常说“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四大喜之一,结婚那天,我哭了,作为一个男人,漂泊半生算是有个着落了。
夜里,我抱着盈盈,问她究竟看上我什么了,她笑着说:“胆子。”我心想:做阿宝的,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胆。
半年后,盈盈的肚子大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顾,第二年盈盈竟生了对双胞胎,一男一女,人们都说祖上三代积德才能成就一对双胞胎,我估计是我爸、我爷爷和我老爷爷的阴德,反正我是无德。
孩子的出生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我感觉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有时在梦里都笑醒,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当他们喊出第一声“爸爸”时,我失声痛哭起来,我把盈盈和孩子一同搂在怀里,生怕这是一场梦。
1976年,“文革”结束了,云开雾散,我的老丈人平反了,我的大姨子也含笑九泉了。
那一年大年夜,我们全家老小团聚在餐桌周围哭得一塌糊涂。哭了好久,老丈人说:“人哪,这一辈子,不图富贵,平安就行,平安才是福啊。”
揭穿街头骗局
80年代的时候,中华大地一片生机。我们那个镇变成了地级市,老丈人光荣退休了,二姨子当了当地的文化局长,我爱人进修了几年学业,然后在教委工作。而我,正式拿起了周易,老丈人给我介绍了一位国学前辈,让我跟着他学习。妻子说:“你既然这么爱这个东西,就塌心学吧。”
妻子明白我的心,她知道我忘不了过去,这些年来,每次我从梦中惊醒,她都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告诉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以前打着算命的旗号骗人,现在我想坐下来研究周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易理真的能够改变人生,我愿意终生用它造福于民。
有天下午,我独自在书市溜达,想寻摸几本周易方面的书,正翻阅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五爷!”
我的心咯噔一下,几十年了,没人再喊过我一声“五爷”,我回头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愣愣地问。
“五爷,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贼猫啊!”
“贼猫?”我大脑急速运转,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是曾经堂口的弟兄!他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因为灵活,上树爬房的活儿都是他干,所以大家都叫他贼猫。
我捶了他一拳,笑着说:“小子,长这么大了!多少年不见了,都变样了!”
他挠挠头,嘿嘿笑着说:“那可不,当初在堂口那会儿才十几岁。”
我百感交集:“是啊,一晃几十年了,这些年都怎么过的?现在干吗呢?”
贼猫红着脸说:“祖爷死后,你们这些坝头都进去了,我劳改了一阵就放了,随后就回乡下跟我爹种地了。你呢,五爷,现在干什么?”
我叹口气,说:“我呀,我潜心研究周易了。听好了,是周易,不是骗术。”
贼猫笑着说:“都一样,都一样。”
我脸一沉:“什么都一样啊!不一样!”
贼猫赶忙说:“不一样,不一样,您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我说:“你现在干吗呢?”
贼猫诡笑:“五爷,我现在可发了。”
“发了?”我不解。
贼猫说:“你知道咱们岳家岭上有个道观吧,‘文革’期间大门都给砸了,现在重修了,我在里面当道长,比跟祖爷那会儿来钱快多了!”
我惊讶地问:“你出家了?”
贼猫说:“没!就是在那儿上班,白天道袍一穿就是道士,晚上回家照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化化装呗。求香算命的真不少,连千带打,全搞定。”
我明白了:“还在骗啊?”
贼猫说:“那我能干什么?还有一个哥们儿,也是同行,这个道观就是我俩说了算。有一次一个大老板来算命,我们一次就圈了他2000块钱,那傻狍子还一个劲地说谢谢道长。还有一次,一个女的来求签,说她经常做噩梦,我就趁机扎了她一次,她哪懂扎飞啊,被我弄得神魂颠倒。我说她家里不干净,有东西作怪,一来二往,最后跟我上床了,事后她还说借用法师之力,果真不再做噩梦了。”
我沉默了,心想:这个小子没救了。
我记起那个国学前辈说过:“伽蓝内行淫,必坠无间地狱。”贼猫以出家人的身份骗财骗色,不会有好下场。
贼猫见我不说话,眼睛一转说:“怎么样,五爷,心动了吧?您也可以加入,您来坐庄,我还听您的,时代变了,辈分不能变。”
我笑了:“我退出江湖了。”
贼猫说:“也罢,五爷您有什么事随时吩咐小的,能办的我一定办到。”
我说:“好的,希望兄弟们一切都好。”我知道他不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他还没有醒悟。
果然第二年,报纸上就登出一则消息,说的就是那个道观发生了一件刑事案件。两个伪道长因为分赃不均,一个把另一个杀死了,并且分尸,把头颅扔进了厕所。当时是夏天,粪坑里都是蛆,等到警察发现时,脑袋上的肉都被蛆啃光了,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骷髅,上面沾着几缕头发。
我想,无论贼猫是被杀者,还是杀人者,他的人生路都走完了。
七月十五鬼节,我专门去那个道观上了一炷香。为贼猫,毕竟他一直对我毕恭毕敬。
贼猫的死,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人一旦入了邪径,很难再找回自己。我又想起了祖爷常说的那句话:“贪者必贫,君子以为大戒。”凡人如此,做阿宝的更是如此。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宝,他们还在骗,还在贪。我不知道以一己之力,是否能够挽救一些人,至少挽救我的那些兄弟们。
1984年,我老丈人因脑溢血住院了,后来病情加重,陷入昏迷。我记得当时还没有头部降温的设备,我和妻子去了冰糕厂,批了一大袋子冰糕,堆在老丈人的脑袋上,就这样昏迷了一周,有一天他突然清醒了。我知道人死前都是有回光返照的,那天老丈人将我和妻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说:“天亮啊,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待盈盈,你是个好姑爷,我没看错。”
我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丈人,心一阵剧痛。我从小没有父亲,“爸”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只是一个幻想,我从没品味过父爱的感觉,直到和盈盈结婚。十多年来,老丈人悉心照顾,弥补了我没有父爱的缺憾,此时,他要走了,我流着泪对老丈人说:“爸,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盈盈。”
很多人临死之前都会看到这样或那样的怪象,用佛家的理论讲,那叫冤亲债主。一个人作恶太多,死前都会受到追讨,而我老丈人却走得平平淡淡,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张牙舞爪,也没像其他人那样三呼一吸,他走得很安详。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老丈人他做到了,他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普普通通,平淡而伟大。
老丈人走了,我更加疼爱妻子,我时常想起“文革”那段岁月,想起老丈人的忐忑与妻子的洒脱。人,幸亏有记忆,那些陈年旧事,总能让你心里一阵阵潮动,而后备感幸福。
一声鸡叫,将我从追忆中带回现实,天亮了,我一夜没合眼。妻子也起来了,望着妻子,我竟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在怀里,“盈盈,你真好。”
一头白发的妻子扑哧一声笑了:“哪儿跟哪儿呀这是,我去做早饭,你再睡会儿。”
妻子做了早点,我简单吃了几口,然后带着一肚子心事,背着手溜溜达达地上街了。祖爷的身影又开始在我脑海里晃动,一阵凉风袭来,我紧了紧衣领。
快到人民公园时,看到街边围着一群人,走近一看,是两个僧侣模样的年轻人在摆地摊算命。
看着周围群众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不禁哑然:这种东西一看就是骗子!永远要记住一条定律:真正的出家之人,无论是僧还是道,都是看破红尘,清心寡欲,他绝对不会满街跑着给人算命。那些身着佛道服饰的人,如果出现在街头巷尾给人算命,不过是阿宝们的低级伎俩罢了。
虽说“江相派”作为一个整体灭亡了,再也不可能在中国历史上掀起大风大浪,但它也曾经盛极一时,门生曾遍布全国各地,乃至今天仍有一些余孽在折腾。
等我再走近点仔细一听,不得了!这群人用的就是“江相派”北派的“双金口”。想当年,东南西北四大堂口各有特长:东派擅长“扎飞”,南派擅长“英耀”,西派擅长“风水局”,北派擅长“双金口”。
双金口,又叫“两头堵”,是几百年来北派阿宝总结的百发百中的算命断语,这些断语极富诡辩之意,甭管对谁说,对方肯定回答:“是!”
我们来看看下面几个口诀。
“你这个人啊,操心的命,而且总是受累不讨好!”
人生在世,本来就很累。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在为了生活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哪个不操心?而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受累不讨好。但前来算命的狍子不这么想,因为他们根本没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