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爷知道,这些话都是黄法蓉教的,张自沾向来谨小慎微,堂口没有定论的事,他从来不发言,自从黄法蓉嫁到“木子莲”后情况就大不同了,相夫教子,这相夫一事黄法蓉就做得很不错。
祖爷笑了笑:“就这些?”
张自沾一愣,看看黄法蓉。
黄法蓉说:“祖爷,合婚挪坟向来是‘江相派’的拿手绝活,无论是老百姓还是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出了乌发棺材我们就不干了,岂不留下笑柄?”
祖爷睁开了眼睛,喝了口茶说:“我没说不干啊?”
黄法蓉看了看张自沾,两人都笑了。
祖爷接着说:“自沾博览群书,先分析一下这棺材里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张自沾马上说:“刚来上海时,我在教会书院读过一些西方的生物学读物,人死后,头发仰仗头皮内的营养素确实还会生长一段时间,但要说长满一棺材,那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
祖爷陷入了沉思。这才是祖爷最担心的!做局最怕局中局,如果坟地被动过,说明已有人先入为主,对方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自己还要不要蹚这个浑水?
思来想去,祖爷还是理不出头绪。贾四爷突然提供这么一个美差,他会不会是“双细”?
“双细”是黑话,双面间谍的意思,间谍在古代被称为“细作”。在阿宝圈里,如果一个线人被对方策反了,成了对方的线人,那么就扮演双面间谍的角色了,俗称“双细”。做局过程中,最怕出现“双细”,张丹成当年给清宫里的贝勒布局时,就是因为出了“双细”,结果落得惨败,丢了一颗睾丸。
但祖爷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贾四爷没理由当“双细”,这么多年的关系了,而且每次做局大家利益分得都得当,况且对方只是个贩盐的老板,不是什么政府官员,即便被识破,也没什么大碍,贾四爷没必要为此做“双细”。
祖爷开始考虑这个活还要不要接,作为一堂之主,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此时祖爷想起了白天堂会时二坝头说的一句话:“做,为什么不做?不就是多了几尺头发吗?我去给她剪下来烧掉!”
祖爷觉得此话有道理,如果能够亲自看一下棺材里的情况,也许一切就明朗了。说到底,祖爷是有两个担心:如果那棺材里的头发被人动过,则接下来就不是和鬼斗了,而是和人斗了;但如果那头发看不出什么破绽,确实是自然生长,那就更可怕了。毕竟那个年代的科技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即便是玩扎飞的人,也是敬畏鬼神的,万一惹得天怒人怨,群鬼出更,自己也不好收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件事既然处在了江淮大地,那么作为这个地方的江相一门,就必然要管,此时如果缩头,整个堂口在当地的名望就会下降。况且最近梅玄子那边大造声势,“木子莲”的生意每况愈下,再不捞点钱,堂口的生计真就成问题了。最后,祖爷决定,先派二坝头和张自沾去探探路。
在贾四爷的介绍下,二坝头粘上胡子,带着张自沾等几个小脚去了何老板家里。
贾四爷介绍说:“这几个人都是报纸上提及的铁版道人的徒弟,铁版道人因会见政府要人,不得脱身,先让几个徒弟来看看情况。”
何老板赶忙道谢,然后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二坝头很淡定,俨然一副大师的气派。他手捋须髯,高声唱喝:“无量天尊!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也见过,这是令爱生前怨气所致,不知有何怨气啊?”
何老板一脸迷茫,仔细回想后说:“没有啊,小女生前备受我老两口疼爱,性格开朗,上进好学,没有什么怨气啊。”
二坝头说:“也许她不曾与您提及。也罢,待我去看看。”
棺材放在东厢房,房门上着锁。为了合阴婚,何老板把自己下葬两年的女儿挖出来了。
尸体已经部分风干,像腊肉一样狰狞地躺着,还有厚厚的一层头发,谁见了都害怕。何老板更怕这尸体惹得猫儿狗儿来捣乱,到时候钻进棺材,将尸骨捣乱,更是对不起女儿了,于是便上了锁。
二坝头生平扎飞无数,对死人并不害怕,但这次还是有点胆寒。那一棺材乌黑的头发,尸骨就沉睡在厚厚的头发下面,透过头发散发出来的怪怪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二坝头一边装模作样地念咒,一边低头查看。张自沾也跟在二坝头身后,仔细打量着棺材里的一切。
看了一会儿,二坝头合掌细思,嘴里嘟囔:“怨气太重了。”而后又说:“还是做个法事吧,否则,全家都会遭灾!”
何老板大惊:“遭灾?”
二坝头说:“当然了!人死后,有怨气的,上不得天堂,下不了地府,中间不能投胎做人,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棺材是她唯一的栖息之地,野鬼最怕见光,你把棺材打开了,使她阴气大损,你们全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何老板一愣,说:“这是我的女儿啊,难道她能害她老爹老妈?”
二坝头苦笑:“生在阳间有怨气,死后做鬼更凄凉!这辈子你是她的老爹,下辈子她就是你娘!人一旦入了鬼道,戾气倍增,六亲不认,何老板难道没听说过有人随便迁祖坟,坏了风水,导致全家死光的惨剧吗?”
何老板被二坝头喷得满头冒汗。
“是,有所耳闻。”说到这儿,何老板看了看棺材,有些害怕了,“大师,我们暂回客厅说话。”
二坝头对张自沾使了个眼色,随何老板出去了。
张自沾帮几个家丁抬起棺材盖儿,慢慢盖上,在盖盖儿的一瞬间,张自沾以棺材板作掩护,迅速伸手,悄然拽出几根头发,团作一团,藏入袖中。
玩火自焚
张自沾研究过人体生物学,知道人死后,头盖骨会因为钙流失而骨质疏松,时间久了,头发一碰就掉,偷几根回来仔细研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回到堂口后,张自沾仔细观察那几根头发,发现从发根起,大约一尺的地方,有接茬,是用一种药水粘上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至此,事已明朗,有人在做手脚!
祖爷顿时陷入了谜团中。
祖爷去了贾四爷府上,将此事告知了贾四爷。
贾四爷一听,也是一惊。
“有人捣鬼?”
祖爷说:“四爷仔细回想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贾四爷低头思考,而后说:“没有,何老板是个商人,虽为人奸猾,但凡事谨小慎微,从不跟道上的人为敌。有时与黑道的人起了冲突,他还拿大把的银子托我消灾。所以,这个局,肯定不是他自己做的,况且也没有拿自己女儿尸骨做局的父亲啊!”
祖爷听后陷入沉思,良久说:“那这问题就大了。也就是说做局的人提前知道何老板要合阴婚了,在短暂的几天内,能够找到何老板女儿的坟地,潜入棺材,将头发接上,而后将现场恢复得跟没动过的一样,这是高手。”
贾四爷忙问:“这种事,好做吗?”
祖爷说:“一般人做不了,非常有经验的人才能做。首先人力要得当,做事之人必须是经常玩扎飞的人,要熟悉棺材的构造和钉子的位置;第二,工具要得当,不能破坏棺材表面,不能留痕迹;第三,棺材重新放入后,上面的土皮和墓碑要恢复成原状,这是个细活,要事先准备好草皮和干土,即便这些都做好了,如果没有五六日的风吹日晒,还是不免有人工做旧的痕迹。”
贾四爷听后说:“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必须是一个群体。”
祖爷说:“对!如果时间紧的话,至少需要出动十几个人,所有人都穿小孔草鞋,现场不留任何痕迹。”
贾四爷说:“对方来者不善啊。江淮地区能掀起这么大风浪的无非就这几家,祖爷这一家,‘天圣道’张继尧一家,‘梅花会’梅玄子一家,难道是……”
祖爷喃喃地说:“张继尧……梅玄子……”
贾四爷说:“最近老梅头折腾得挺欢,大有改写江淮历史的趋势。不过,还是有些不对,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了,为何又把这美差交给我们去做?”
祖爷沉思片刻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以往也有过各个堂口消息不流通,造成一家给狍子布局,另一家不知情而前去解灾的情况,但这种情况双方一旦说开,一方会立即叫停,至多是最后分点银两罢了。但这次,并没有人叫停此事……”
两人正商量间,三坝头突然进来,附在祖爷耳畔细语,祖爷一听,眉头紧皱。
贾四爷看祖爷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祖爷没有回答,继续问三坝头:“消息可靠?”
三坝头低声说:“千真万确!”
祖爷不吱声了,神色凝重。贾四爷越发着急了,忙问:“祖爷,出什么事了?”
祖爷看了贾四爷一眼,说:“张继尧死了。”
贾四爷一听,差点蹦起来,“死了?怎么死的!”
祖爷说:“现在还不知道。对外说是‘羽化成仙’,线人说是在自制的八卦炉烧死的。”
八卦炉这个东西也曾震动江淮。张继尧统领的“天圣道”时不时地宣扬世界末日,他将自己包装成救世主,大力发展信徒,又将忠实的信徒放进自己设计的八卦炉中锻炼。
那大炉子足有八尺见宽,五丈多高,按乾、坤、坎、离、震、兑、巽、艮八卦之形,依山而建,用大块蓝砖垒起,中间一个大灶膛,底下是粗铁丝做成的炉箅子。整个火炉,一个入口,没有出口,人进去后,把炉门锁上,然后从炉子下部的大灶膛堆上干柴,浇上柴油,烈火就会熊熊燃起。
张继尧带弟子到炉中修炼,一般选在冬季。老百姓春耕,夏作,秋收,唯有冬季较为清闲,看热闹的人也多,便于造势。大雪纷纷之际,山野间一片白茫茫,张继尧拜祭天神地鬼后,率领弟子进入八卦炉,大火燃起,浓烟冲天,烟气夹杂着雪花,在昏暗的天际里翻腾。
七七四十九天,大火不断,四十九日后,开炉出关,张继尧和弟子们浑身油亮亮地走出来,号称已得金刚不坏之身。他先后已将二十多个徒弟放入八卦炉中锻炼过了,这些徒弟出来之后,都变成了“金刚”,被分派到天津、北平、保定等大城市充当各个省的传教者。
贾四爷说:“张继尧这种八卦炉的事,一般都在冬季演练,现在是夏季,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会不会是张继尧做局,过两天再弄个肉身归来,演一出神仙下凡之类的闹剧?”
祖爷不说话,苦苦思考,如果张继尧真的死了,那事情就严重了,张继尧前几日还来过堂口,没几日就死了?如果张继尧是假死,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和梅玄子是不是在共同做局?
良久,祖爷说:“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看看‘天圣道’的反应。如果是诈死,那么‘天圣道’不会大乱,一切都在张继尧的掌握之中;如果是真死,那么‘天圣道’就会出现混乱的局面。”
又过了几天,祖爷在“天圣道”安排的细作传来可靠消息,张继尧的确死了,尸体已经烧焦。据说张继尧也要模仿梅玄子成仙,要给自己制造一个更玄的传说,要做一个“羽化成仙”的假象,结果进了八卦炉中就没出来,最后烟筒口里喷出一堆鹅毛鸭子毛,守在炉子周围的弟子纷纷下跪,恭祝教主羽化成仙。
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以张继尧成仙为借口,匆匆将其埋了。
祖爷心想这次“天圣道”肯定天下大乱了。堂口的老大死了,外人不明真相,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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