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爷躲在人群后偷看,一眼就认出了四坝头,正是当初在街上骗自己和弟弟妹妹的那个人,当晚虽然没戴眼镜,但那轮廓,那下巴,还有嘴角那颗大黑痣,化成灰祖爷也认识。
祖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四坝头认出他,人家虽然窝里斗,但毕竟是一家人,自己还是个外人,万一他喊一嗓子,“这就是跑掉的那个小杂种!”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数。
张丹成坐在堂口的大院里,问四坝头:“服不服?”
四坝头仰天大笑,“你个阉人!要杀便杀!”
张丹成一听就火了,一颗蛋的人准确地讲还不算阉人,但最忌讳听到“阉人”这俩字,其实四坝头之所以能造反成功,也是一直私下宣扬:“老头子自己是个阉人,却限制堂口的兄弟找女人?!”阿宝们多是利欲熏心、淫欲旺盛之人,听四坝头这一煽乎,全都性起了,一个个支着裤裆,铁了心地跟着四坝头干。
张丹成一挥手,“大坝头,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了!”
周震龙说了声“是”,操刀上前。其实,割人舌是最难的,这和割猪口条不一样,猪的口条大而长,猪被宰杀前都嚎叫,放完血后,猪嘴还半张着,卸下猪头,掰开猪颚,一手抻着猪舌,另一只手扬刀一剁,口条就有了。而活人的咬合力是很大的,两个小脚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掰不开四坝头的嘴,最后周震龙抡起一根铁棍子,把四坝头的嘴巴打豁了,门牙打掉了,然后两个小脚,一个掰上颚,一个掰下颚,周震龙才把他半个舌头割下来。四坝头满嘴是血,但能听得出,他还是在骂,但声音已经模糊不清。
张丹成冷冷地发笑,“服不服?”
四坝头歪着脑袋,血流不止,表情中透露的还是不服。
张丹成怒了,抄起一把枪,站起来,对准他的脑袋就要崩。祖爷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想报仇的时候总算到了,他走向张丹成,说:“您一枪崩了他反而便宜他了!他现在是求死,巴不得你开枪呢!”
张丹成一愣,“老弟,你什么意思?”
祖爷满脑子都是弟弟妹妹的样子,沉寂了片刻,恶狠狠挤出几个字:“点——天——灯!”
他这一嗓子,把张丹成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这么狠?他哪知道,祖爷这是恨!
此时四坝头已经认出祖爷了,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满嘴血肉模糊,啥也说不清了,最后,摇摇头,竟然笑了,他认栽了。
“点天灯”和“凌迟”是古代两种最残酷的刑罚,凌迟是一片片割肉,点天灯是把人泡在油缸里,然后捞上来,头朝下,脚朝上,绑在一根柱子上,从脚上点燃,受刑人可以看着火苗从自己脚底烧起,能听到自己肉皮滋滋的烧焦声,能感受到烧化的肉油滴落在脸上,最后在无比的痛苦和惊恐中死去。
祖爷要点他的天灯,是因为他亲手弄死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又把他们烧成灰,还把灰和进泥里,塑成泥人。此时此刻,报应来了,分毫不差。
很快,四坝头被扒光衣服,浑身浇满油,倒绑在柱子上,由于失血过多,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祖爷将火把搭在他脚丫子上,火苗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伴随着滋滋的燃烧声,肉皮开始鼓起大泡,四坝头竟然呵呵笑起来,然后发出“呃——呃——”的声音,很爽很销魂的样子,好像烧的不是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祖爷默默地看着腾腾的烟火。突然,他拿起一把枪,嘭的一声,将四坝头打死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放下枪,祖爷仰天长叹,心中说:“阿弟,小妹,你们安息吧。哥哥不可能杀死所有的人!”
突然,张丹成指着祖爷,大喊一声:“把这小子给我绑起来。”
劫富济贫的天地会分支:江相派
祖爷一惊。
周震龙也是莫名其妙,“师父,这是为什么呢?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张丹成依旧大喊:“绑起来!”
周震龙不敢抗命,与两个小脚一拥而上,把祖爷绑了起来。
张丹成冷冷一笑,对祖爷说:“我们非亲非故,你冒死相救,你和四坝头无冤无仇,却要点他天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祖爷心里一阵打鼓,什么也没说。
张丹成绕着五花大绑的祖爷走了一圈,突然指着祖爷的脑袋说:“你就是那个跑掉的叫花子!”
周震龙吓得后退两步,愣愣地说:“是……四坝头说的漏网的那个小子?”
祖爷双眼一闭,心想:罢了,罢了。随即,他从容地说:“既然你们识破了,痛快点,我也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张丹成长吁一声:“知恩不报非君子,留作千古骂罪名。我张丹成行走江湖几十年,就靠一个义字活着,你救过我的命,我杀你就是不仁不义,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
张丹成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太狠了,放了他就等于放虎归山。
祖爷就这样被囚禁了,堂口后院有个地下牢房,专门关押犯错误的阿宝。
关押后的第二周,就来了一个专门看守祖爷的人,约摸五十来岁,是个瘸子。祖爷实在搞不明白,堂口那么多有胳膊有腿儿的阿宝,张丹成为什么非派个瘸老头子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瘸子不是一般人,跟了张丹成几十年了,四坝头造反时,他并不在张丹成身边,听到小脚跑来报信后,立马赶到堂口,但已经晚了,寡不敌众,干掉几个阿宝后,趁乱翻墙拖着瘸腿跑了。张丹成杀回堂口后,他又回来了。
人瘸,但技术不瘸。他也算堂口的一流杀手了,他的技术不在腿上,腿是当年与黑帮发生冲突时为了保护张丹成被打瘸的,他最厉害的技术是“飞钉”,手上运力,十几米外,能把一根铁钉打入木头,深入几寸。这套技术据说源于中原地区的“燕子门”,后来好多传言版本都把“飞钉”的技术演化为“飞刀”了,因为“飞刀”更精彩,更动人。其实那个年代就是“飞斧子”都不会“飞刀”的,首先“飞刀”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工业革命前没有大规模的刀片切割技术,所有的飞刀都是手工打磨的,要制作薄如蝉翼的飞刀既费时又费力,即便好不容易制作了几把得心应手的飞刀,真正实战起来,也不太顶用,因为扔出去的飞刀不可能马上拿回来,至多杀死几个人,然后就只有等着被杀了,而且一般飞刀多是暗中发力,发完就跑了,这样下来耗费几十天制作的飞刀打一仗就没了,下次再行动还得重新磨制,根本不现实。
而钉子很好弄到,但当时的钉子也不是现在的钉子。现在的钉子叫“洋钉”,和“洋火”“洋油”一样,都是漂洋过海的舶来品,古时候的钉子比较大,都是铁匠自制的,直径是现在钉子的三到四倍。钉子的供应量也比较大,一次能带几十颗,功力好的高手,弹无虚发,一次火并,至少能够毙掉十几人。下次再行动,依然装一兜子,不需要为工具担心。
祖爷对我说,如果没有亲眼见,你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高人,那瘸子手一扬,铁钉“嗖”地飞出,“崩”的一声就扎进牢门的木柱子上,祖爷被震住了,也明白了张丹成为什么会派这么个人来看守他了。
“师父说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让我不要怠慢你,更不要相信你。”第一天见面,那瘸子就这样对祖爷说。
一开始两人是互有戒备的,一个坐在牢门里,一个坐在牢门外,也不怎么说话,后来熟了,逐渐开始交谈。
那瘸子名叫涂一鸣,是张丹成出道后的第一批弟子。腿瘸后,张丹成基本不再安排他外场的事了。他这条腿是为张丹成断的,张丹成当着堂口的弟兄发誓要养他一辈子。其实根本不用养,涂一鸣在堂口干了这么多年,银子一大把,不缺钱。
祖爷问他为什么不趁机脱离堂口,去个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涂一鸣呵呵一笑:“你不懂。一个人在堂口混了几十年,堂口就是家了,这份感情是拿钱换不走的,生是堂口的弟兄,死是堂口的鬼,习惯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了。我残了以后,虽不出外场了,但幕后出谋划策还是少不了的。我这个人闲不住,更不愿意吃闲饭,正巧你来了,师父要我看守你,说你这个娃子是个危险人物。”
祖爷心里一阵苦笑。随后一段时间,祖爷过得也算舒服,每日三餐都有肉,逢初一、十五还能喝两口米酒。张丹成这招太绝了,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祖爷心中的怒火和压抑开始慢慢消减。夜里,祖爷常常自言自语,他提醒自己记住仇恨:弟弟妹妹虽不是张丹成亲手杀的,但他是堂口的主事人……我当初要是不救他们……可他现在并没有杀我……每天夜里,祖爷都会带着这些想不开的结儿入睡,梦里时常回到以前,回到父亲母亲身边,一家人有说有笑,醒来后屋子空空,又是一阵发呆。
祖爷也曾想过撞墙角,死了算了,但又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死?已经家破人亡了,自己不该让香火继续下去吗?他也想过绝食,但为什么要绝食呢?仇人的饭不能吃吗?吃饱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出去,出去才能报仇,不但要吃,而且还要吃好!
每隔十天半个月,祖爷就会戴着脚镣从地牢里出来放风,涂一鸣就坐在院子里看着他,袖子里藏着铁钉,有时祖爷会说:“你不必紧张,我不会跑的。”
每当这时,涂一鸣就会笑着说:“别人不会,你会,15岁就敢杀两个人,点一个人的天灯,如果不小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实,涂一鸣是打心眼里喜欢祖爷的,他常对祖爷说:“娃子,如果你不是我们的仇人,那我们肯定会成为好兄弟。你也别整日想着报仇,说句公道话,师父当时做局时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四坝头在街上转悠时,就偏偏碰到你们了……”
“不要再提这事了!”祖爷打断他。
“不让提我也提,我告诉你,师父早就派人去庙里把你弟弟妹妹的尸骨泥人拿回来了,买了两口大棺材,下葬了,还立了碑,月月都派人烧纸。现在堂口的兄弟都主张杀了你,师父就是不应……”
“别说了!你这个瘸子!”祖爷骂道。
涂一鸣呵呵一笑,“你这个小子,要是在大街上有人这么说我,老子一镖封了他的喉。”
祖爷跟这个人生不起气来,“张丹成准备把我关多久?”
涂一鸣摇摇头,“说不定,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也许几十年,只要师父活着,除非他老人家死了,死了也不会放,你是我们整个堂口的敌人,你出来,我们就别想活。所以,我估计你会老死在这里了,这不挺好嘛,有吃有喝的,等你再长大点,师父没准儿还会给你找个妮子……哈哈……”
祖爷一阵迷茫,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祖爷已下定了活下去的决心,每天吃饱后就在牢房里伸胳膊蹬腿,有时还会倒立,锻炼体力和耐力。涂一鸣无聊的时候就会走上去,坐在院中,把铁钉一颗颗打入大树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拔下来,再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再打,再过去,再拔。
有一次,祖爷对涂一鸣说:“喂,不如你教我打铁钉吧?”
涂一鸣眼睛一眯,笑着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我教会了你,哪天你一镖打在我脑袋上,我找死啊?”
祖爷也笑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是感性动物,时间久了会产生感情,相互的提防力也会减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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