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琳·蕾伊,你在写一本关于奥莉芙的书。我知道。我刚才正在和泽乐婷通电话。她一下子就想到是你了。很抱歉,不过我帮不上忙,我和那女孩不熟。”不过她仍没把门关上。不知何故———好奇?———她仍留在原地。
“至少比我熟,赫伍德太太。”
“不过我并不想写关于她的书,小姑娘。”
“就算你认为她是无辜的,也一样?”
赫伍德太太没有答腔。
“万一不是她做的呢?你曾这么想过,对吗?”
“不关我的事。”她开始准备关门了。
“不然是谁的事?”罗莎心中忽然升起无名怒火,继续追问。“你女儿描述了两个相亲相爱的姐妹,其中一个借着撒谎欺瞒来强化自己的信心,另一个则不敢向别人说不,以免别人不喜欢她。她们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使她们变成这样?当时你又在哪里?大家都在哪里?她们两姐妹只能相依为命。”她从门缝里看到赫伍德太太紧绷的嘴唇,她不屑地摇摇头。“恐怕是你女儿误导了我。我是听了她的说法,才会以为你是个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她冷笑着说,“看来你也只是个伪善者。再见,赫伍德太太。”
《女雕刻家》五(6)
赫伍德太太不耐烦地闷哼了声,“你还是进来吧,不过我警告你,我要求你在发表这次谈话的记录前,先让我过目。我可不会让你把你对奥莉芙的个人观点强加到我头上。”
罗莎拿出录音机。“我会把整个访谈过程录音。如果你自己也有录音机,你也可以同时录音,不然我就转录一盘寄给你。”
赫伍德太太点头表示同意,打开门,“我们自己有录音机。我去弄茶,我老公会把录音机准备好。请进,请先把鞋底擦一擦。”
十分钟后,他们都已就绪。局面完全由赫伍德太太掌控。“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把我记得的部分全告诉你,等我说完你再提问题。同意吗?”
“同意。”
“我说我和奥莉芙不熟,那是事实。她到过我家五六次,其中两次是参加泽乐婷的生日庆祝会,其他三四次是喝茶。我不大喜欢她,笨手笨脚的,动作很慢,和她很难交谈,她也没有幽默感,老实说,她根本就没有吸引力。这么说听起来或许很不厚道,不过话说回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想装也装不出来。在她和泽乐婷的友谊无疾而终后,我并不觉得遗憾。”她停下来回忆往事。
“之后,我和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再也没到我们家来。当然,我听过她的事,泽乐婷和她同学告诉我的。我对她的印象和你刚才说的相差不远———一个悲伤、没人爱,也不可爱的小孩,只能借着吹嘘到外国度假以及有男朋友来掩饰心头的寂寞。我想,她喜欢撒谎,是因为她母亲不断逼她要表现出众,她大吃大喝或许也是同一个原因。她小时候就胖嘟嘟的,进入青春期后,大吃大喝的习惯变得近乎病态。我听泽乐婷说,她常到学校厨房偷东西吃,而且一拿到就整个塞进嘴中,像是怕没吃完就被抢走似的。”
“我想,你一定会把这种行为解释成是问题家庭的征兆。”她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罗莎,罗莎也点头认同。“没错,我也有同感。那太反常,连琥珀的百依百顺也不是正常现象。我必须强调,我没目睹过奥莉芙大吃大喝或琥珀的百依百顺,这些都是听泽乐婷和她朋友说的。不过我对她们的古怪行径还是有点忧心,因为有几次我到学校接泽乐婷时,见过吉宛和罗伯·马丁夫妇,泽乐婷也到过他们家。这对夫妇很奇怪,他们很少交谈。他住在他们家一楼的后厢房,她和两个女儿却住在前面卧房。据我所知,夫妻俩是透过奥莉芙和琥珀来沟通。”她看到罗莎诧异的表情,于是顿了一下,“没有人跟你说起这件事?”
罗莎摇头。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当然,她在人前会装做若无其事。老实说,要不是泽乐婷告诉我,她看到马丁先生的书房中有张床,我也看不出来他们夫妻是貌合神离。”她蹙着眉。“不过事情总是这样,对不对?一旦开始怀疑,所见所闻都会证实你的怀疑。他们从不同进同出,惟一的例外是参加家长会,不过那时他们之间也总是夹着其他人,通常是学校的老师。”她不大自在地笑了笑。“我以前常常观察他们,你知道,没有恶意———我老公可以证实这一点———我只想证明自己的推测是否错了。”她摇摇头。“我的结论是,他们彼此看不顺眼。他们不只是互不交谈,简直就是形同陌路,连抚触、交换个眼色都没有。你想,那合理吗?”
“噢,是的,”罗莎充满感情地说,“恨意与爱意一样,有强烈的身体语言。”
“我想,问题出在她身上。我一直在猜一定是他有外遇,被她发现了,不过我要强调,这只是我的揣测。他长得很帅,很好相处,当然,他也在外头工作。而她,就我所知,根本连个朋友都没有,或许有几个点头之交,不过很少有人去找她。她喜怒哀乐都不形于色,真的蛮讨人厌的。不是那种让人有好感的类型。”
赫伍德太太看着罗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刚才问我,当他们家问题丛生时,我人在哪里?亲爱的,我在带自己的孩子啊。如果你自己有小孩,你就知道照顾小孩已经够辛苦了,哪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当时没有出面表达意见,我现在的确觉得有点遗憾,不过,老实说,我又能怎么样?反正,我觉得那是学校的责任。”她把双手一摊,“不过话说回来,当个事后诸葛亮太容易了,当时谁能料到奥莉芙会作出这种事来?我不认为有人能认识到,她承受了多么严重的情绪困扰。”她把手垂下来,摆在腿上,无奈地望着她先生。
赫伍德先生沉思了许久。“然而,”他缓缓地说,“我们实在没必要假装真认为她杀了琥珀。我曾为这事到警察局去,你知道,我告诉他们,不大可能是她杀的。他们说我的质疑是过时的资料。”他闷哼了一声。“当然,他们说得也没错,我们和他们家已经五年多没来往了,而且那五年间,两姐妹或许早已反目成仇。”他缄默了。
“如果琥珀不是奥莉芙杀的,”罗莎追问,“那会是谁杀的?”
“吉宛,”他忽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说出。他抚了抚苍白的头发。“我们认为,奥莉芙进门时,撞见她母亲用棍子痛打琥珀。她一向呵护妹妹,看到这一幕,足以让她发狂了。”
“吉宛会做这种事吗?”
他们对视了一眼。“我们一直都这么想,”赫伍德先生说,“她对琥珀一向没好感,或许是因为琥珀像爸爸。”
《女雕刻家》五(7)
“警方怎么说?”罗莎问。
“我猜罗伯曾向警方提出和我们相同的看法,不过在警方讯问奥莉芙时,她否认了。”
罗莎望着他,“你是说,奥莉芙的父亲曾经告诉警方,他认为他太太打死了自己的幼女,然后奥莉芙杀了她母亲?”
他点点头。
“天啊!”她吁了口气。“他的法律顾问对此只字未提。”罗莎思索了一阵子。“这么说,吉宛以前一定痛打过琥珀,否则他无凭无据,不可能提出这样的指控,对吧?”
“或许他只是和我们一样,不相信奥莉芙会杀琥珀。”
罗莎咬着指甲,望着地毯。“她在自白书中说,她和她妹妹感情一向不睦。好,如果说她们离校几年后,感情越来越疏远,这一点我可以接受;可如果连她自己的父亲都认为,她们的感情仍很亲密,奥莉芙才会为了替她报仇而弑母,那我就不相信她们真的感情不睦了。”她摇摇头,“我相信奥莉芙的律师一定没听说过这件事。那可怜的律师原本打算替她辩护,但证据太薄弱。”她望向他们。“罗伯·马丁后来为什么放弃了?他为什么让她提出有罪自诉?依照她的说法,她这么做,是使他免于承受审判过程的痛苦。”
赫伍德先生摇头。“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案发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他。也许,他后来也相信她有罪了。”他揉搓着患有关节炎的手指。“我们大家所面临的问题是,很难接受我们所认识的人可能犯下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或许那正显示了我们的判断力有多么不可靠。我们在案发前就认识她了。我想,你应该是在案发后才认识她的。无论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认识她,我们都看不出她有多少性格上的缺陷,足以让她杀妹弑母,我们只想找借口。不过,我想,到头来还是找不出任何借口的。她并不是在警方的逼供刑讯下写下自白书的。就我所知,他们反倒要她别急着写,等她的法律顾问在场时再说。”
罗莎蹙眉,“不过你仍然觉得很困惑。”
他淡然一笑,“只有在有人提起这件陈年往事时才会。我们早已将它抛到脑后。她签下自白书,俯首认罪了,这点是不争的事实。”
“替人顶罪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罗莎反驳,“布里吉修女说奥莉芙经常撒谎。你们和你们的女儿也都提起她撒过的谎。你们凭什么认为,她这次说的就是实话?”
他们哑口无言。
“对不起,”罗莎歉然地笑着说,“我无意和你们抬杠。我只是想找出真相。有太多疑点,令人没办法信服。我是说,例如,为什么罗伯·马丁在案发后还继续住在那栋凶宅?照理说,他应该巴不得搬得越远越好。”
“你必须和警方谈谈,”赫伍德太太说,“他们知道得最清楚。”
“没错,”罗莎平静地说,“非找他们谈不可。”她把咖啡杯摆回桌上。“我能否再问三个问题?问完我就不再打扰你们了。第一,你们能否想到,有什么人能提供我消息的?”
赫伍德太太摇头,“在她离校后,我对她的事真的就不大清楚了。你必须去找她的同事谈谈才行。”
“也好。其次,你们可知道琥珀在十三岁时生了个孩子?”她看得出他们满脸诧异。
“天啊!”赫伍德太太说。
“是很令人震惊。第三……”她停了一阵子,回忆起狄兹律师听了也是大吃一惊的可笑反应。“第三,”她正色继续说下去,“吉宛曾劝奥莉芙堕胎。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赫伍德太太沉思片刻。“是不是一九八七年初的事?”
罗莎不确定该如何回答,只点点头。
“我当时正好因经期不顺而苦恼不已,”赫伍德太太坦然地说,“我在医院无意间遇见了奥莉芙和吉宛。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们。吉宛急着想避开,她试图装成是自己去作妇科检查,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是奥莉芙有问题。那可怜的女孩泪流满面。”她不以为然地啧啧作声。“不让她生下来真是不应该。当然,那也可能是凶案的原因。案发的日期一定是她原本的预产期。怪不得她会情绪失控。”
罗莎开车再次回到列凡路。这次,二十二号的房门半开着,一个少妇在庭园中修剪树枝。罗莎把车停妥,走了下来。“嗨!”她举手打招呼。她希望先友善地见个面,可以使这位少妇不会像她的邻居一样拒人千里之外。“我叫罗莎琳·蕾伊,前几天来过,不过你不在家。我知道你时间很宝贵,所以我不会打断你的工作,你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