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他被关起来———”她说。
“你又在天真了,”他温柔地说,将她脸颊的发丝拨开。“我极为怀疑能将他绳之以法———陆军退伍、没有前科的初犯,证据全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克鲁又坚决否认———就算他必须坐牢,也坐不久。充其量因为欺诈罪判一年,而且只需服刑半年便可出狱。他更有可能判缓刑。记得吧,闯入盗猎人餐厅的并不是他,是他哥哥,你自己还得出庭替他证明这一点。”他眼神坚定。“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罗莎。我们针对克鲁开刀就好,设法提出足够证据,撤销卫生局的起诉。之后,”他耸耸肩,“我只能赌一赌,看能否信得过海斯,他说过不会再骚扰盗猎人餐厅。”
她沉默了半晌。“如果你不曾遇见我,而我也没卷入此事,你的应对措施会不会不一样?别骗我,黑尔,拜托。”
他点点头,“是的,我会采取不同的方式处理。不过你确实已经被卷入了,所以这种假设性问题根本不存在。”
“好,”她笑了笑,被他按住的手也不再用力挣脱,“谢谢你,我觉得开心多了。”
“那么你是同意了。”他松了口气,按住她的手放松了些,她趁机把被他握住的那个化妆盒抢回来。
“不,”她说,“我不同意。”她打开盒子,把上头的纸板移开,然后把盒子倒过来,拿出一个刚才和黑尔一起在电子器材行买的袖珍型声控录音机。她转头告诉乔夫:“如果运气好,这可以提供足够的证据,将海斯绳之以法。我把它的音量开到最大,又是摆在他桌上,所以应该可以录到他的谈话。”
她把带子倒回去,然后按下放音键。因为隔了一段距离,黑尔的声音相当模糊,“……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守口如瓶,不能泄漏此事与你有关?”
海斯的声音响亮得有如洪钟。
“那当然,因为,下一次失火的不会只是个锅子,而你,还有你亲爱的女友,就不会那么幸运了。我哥哥觉得自尊受损。他恨不得立刻找你们两人算账。”
罗莎按下停止键,把录音机推到乔夫面前,“这有帮助吗?”
“如果带子里还有类似的说辞,当然可以帮助黑尔打赢官司,只要你愿意挺身作证。”
“我愿意。”
他瞄了黑尔一眼,看见他紧绷着脸,于是再望向罗莎。
“不过黑尔说得没错,我们谈的只是空洞的司法正义。”他拿起那个袖珍录音机,“待他服刑期满———无论他的刑期多长———如果他仍想找你报仇,就一定会动手。而且警方也爱莫能助,没办法保护你。所以呢?你确定要我将他移送法办?”
“我确定。”
乔夫再望向黑尔,无奈地耸耸肩,“抱歉了,老兄。我已经尽力了,不过你这次好像泡上了一头母老虎。”
黑尔畅笑出声,“别再说下去,乔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过乔夫还是说了出来,“你这个臭小子,真有狗屎运。”
奥莉芙坐在桌前,埋头捏造一个新的雕像。双面夏娃和她的孩子已经被揉扁了,只剩下铅笔往上竖着,像是伸出手指指天控诉。牧师望着新的塑像沉思。一个臃肿的身材,略具人形,面朝上躺着,像是要从基座挣扎出来。真怪,他想,奥莉芙是怎么无师自通,捏塑出这些偶人的。“你这次做的是什么?”
“‘男人’。”
他早该料到她会这么说的,他想。他看到奥莉芙搓出一条像腊肠卷般的黏土,直立着竖在小偶人的头上。“是亚当?”他猜着。他觉得她是在跟他玩游戏。他进她的牢房时,她似乎突然忙了起来,好像她一直静静不动几个小时,在等他到来。
“该隐①。”她挑出另一枝铅笔,架在那一长条型的竖立黏土上,与那个横躺的人平行。她把笔压在黏土上,让它固定住。“也可能是浮士德。有关系吗?”
“当然有,”他正色说,“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双面人。”
奥莉芙自顾自地笑了笑,从一团线球中剪下一段线,用线的一头做了个套环,再把另一头绑在铅笔尖,使那条线悬垂在那偶人的头上。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套环套在一根火柴上。“怎么样?”她问。
牧师蹙眉,“我不知道。是绞刑架?”
她让那根火柴左右摆荡,“也可能是达摩克利斯头上的剑②。一旦被魔鬼掌握了灵魂,下场就和他差不多。”
他靠在桌边,递了根烟给她,“你做的并不是一般的男人,对不对?”他说着,点燃打火机,“是某位特定人士,对吧?”
“也许。”
“谁?”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他将那封只有一页的信摆在桌上阅读。那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在标准信纸上的,只有短短几句。
亲爱的马丁小姐:
《女雕刻家》十八(6)
谨此向你通知,出于无法预见的原因,彼得·克鲁先生必须暂时停业。在他停业期间,他的事务所合伙人将代理他的职务。请勿挂念,我们仍将继续提供协助。
牧师望向她,“我看不懂。”
奥莉芙深吸一口烟,然后朝那根火柴吐出一团烟雾。火柴剧烈地旋转,然后从套环中掉出来,撞击在那小偶人的头上。“我的法律顾问被捕了。”
牧师吃了一惊,望向那小偶人。他没浪费时间追问她是否确定。他和她一样清楚狱中的小道消息有多灵通。“为什么被捕?”
“为非作歹。”她把香烟塞入黏土中。“‘男人’天生就是会为非作歹。连你也不例外,牧师。”她瞄着他,看他有何反应。
他笑了笑,“你说得或许没错。不过我已经尽全力克服心中的邪念,你知道。”
她又拿出一根烟,“我会想念你。”她突然冒出一句。
“怎么这么说?”
“我获释后会想念你。”
他困惑地笑着望向她,“那还要好久。还有好多年呢。”
不过她摇摇头,把那个小偶人又捏成一团泥,“你一直没问我夏娃是谁?”
又想玩游戏了,他想。“我不用问,奥莉芙,我知道。”
她不屑地笑了笑,“是啊,你一定会知道的。”她斜看着他。“你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上帝告诉你的?”她问,“神是不是说,听着,孩子,奥莉芙用黏土捏了个自己的形象。快去帮她解决她口是心非的问题吧。别担心,等我出狱后,我会记得你帮过的忙。”
她想要他做什么?替她打气,说她一定会获释,还是把她从谎言中拯救出来?他暗自叹了口气。真的,如果他喜欢她,或许就好办多了,可是他不喜欢她。那正是他的罪恶。
事由:盗猎人餐厅花费(英镑)
腐肉、老鼠屎等1000
后门+潜赴法国费用1000
卫生局预付款5000
卫生局起诉成功后谢金5000
盗猎人餐厅顶让金额80000?
小计92000
转手金额750000
扣除盗猎人餐厅92000
扣除温席拉街一号60000
扣除纽拜公司73000
净利525000
① 圣经人物,亚当与夏娃的长子,杀死弟弟亚伯。
② Damocles,传说中锡拉丘兹僭主的朝臣,十分羡慕僭主的荣华富贵,僭主命其坐在只以一根头发吊着的剑下进食,让其了解当权者的如坐针毡。
《女雕刻家》PART 7
《女雕刻家》十九(1)
奥莉芙狐疑地端详着罗莎。罗莎满面春风,与平日的苍白判若两人。“你看起来不大一样。”奥莉芙的口气带着谴责,像是不喜欢看到这种情景。
罗莎摇摇头。“没有,一切如常。”有时候,说谎确实比较安全。她担心如果让奥莉芙知道,她如今已经和逮捕奥莉芙的警官同居,或许会被视为背叛。“你有没有接到我上星期一传给你的口信?”
奥莉芙全身一副邋遢相,许久未洗的头发凌乱地黏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囚袍上沾了一坨番茄酱,在狭小的会客室中,她的汗臭味令人简直无法忍受。她说话的口气很冲,眉头一直愤怒地深锁着,罗莎觉得,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没有回答。
“有什么不对劲吗?”罗莎平静地问。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罗莎旋转着手中的铅笔,“为什么?”
“我不必解释。”
“那太没礼貌,”罗莎仍平静地说,“我在你身上已经花了好多时间、精力及关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奥莉芙撇撇嘴。“朋友,”她鄙夷地闷哼了声, “我们不是朋友。你是尊贵的大小姐,借着摇笔赚钱,而我是受你利用的摇钱树。”她双手撑着桌面,准备站起来。“我不希望你写那本书。”
“因为你宁可在这里让人敬畏,也不想出狱让人取笑?”罗莎摇摇头,“你真傻,奥莉芙,而且很懦弱。我还以为你很有胆识。”
奥莉芙撅着嘴站起来。“我没听到,”她孩子气地说,“你想使我回心转意。”
“那当然。”她一手抚着脸颊说,“不管你希不希望我写,我都会写。我不怕你,懂吗。你可以找法律顾问来告我,不过他告不成的,因为我可以辩说你是无辜的,法庭出于公平正义的原则,会支持我出版的权利。”
奥莉芙又缓缓坐了下来,“我会写信给民权促进会。他们会支持我。”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为了让你获释,他们就不会支持你。他们支持的是我。”
“那我就找人权法庭。我就说你的行为已经侵犯了我的隐私。”
“请便。那只会使我的书畅销。每个人都会想买一本,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如果闹上法院,无论是哪种法院,我都很确定这次是铁证如山。”
“什么铁证?”
“就是你没犯下这件案子的证据。”
奥莉芙重重敲了桌面一拳,“是我做的。”
“不是,不是你。”
“是我!”奥莉芙大吼。
“不是你,”罗莎说着,眼中冒出怒火,“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面对你母亲已被杀害的事实,你这个蠢女人。”她也不甘示弱地捶了桌面一拳,“她已经不能再照顾你了,奥莉芙,永远不能照顾你了,不管你藏在这里多久都一样。”
豆大的泪珠从奥莉芙肥胖的脸颊滑落,“我不喜欢你。”
罗莎仍狠狠心说下去:“你回家后,看到你心爱的情人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惊。天啊,也难怪你会震惊。”她把吉宛和琥珀被分尸后拍摄的照片摆在奥莉芙面前。“你敬爱你的母亲,对吧?你一向敬爱那些需要你的人。”
奥莉芙暴跳如雷,“狗屎!全是一派胡言!”
罗莎摇摇头,“我自己也需要你,所以我很清楚。”
奥莉芙的嘴唇颤抖着,“你想知道杀了人是什么感觉,所以你才会需要我。”
“错了,”罗莎伸出手,拉起奥莉芙肥胖的手,“我需要有人让我关爱。你很惹人爱怜,奥莉芙。”
奥莉芙甩开手,捂住脸,“没有人爱我,”她低声说,“从来没有人爱过我。”
“你错了,”罗莎坚决地说,“我就爱你。布里吉修女也爱你。你出狱后,我们也不会放弃你。你一定要信任我们。”她的潜意识提醒她,别草率作出没办法履行的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