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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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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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新晋的宫婢茉芽闷声不响,脸色却颇为诡异,等到快要到紫阙宫门口,她才小心翼翼开了口:“公主,为什么要……”

碧城停下脚步安静看她,道:“陛下不是说要重娶一次本宫么?”

“啊……”茉芽小声惊呼出声,倏地笑开了颜,“对哦,奴婢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公主大婚之日,一定要最隆重才显我燕晗大国风范!”

“大国风范么。”碧城眯起眼睛,把茉芽一丝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有时候,同一句话,在不同的人听来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谢则容虽然已经尽数换了宫中所有宫婢与宫人,而且显而易见把最机灵的放到了她身边,不过他终究低估了宫中的许多隐晦意味又岂是新晋宫婢能理解的?乐府的别有用处除了献舞,还有一个用处早就被许多人淡忘,那便是选妃。让所有司舞出场,这监视的宫婢不懂,步姨却定然是深谙其中意味的。

回到紫阙宫后,茉芽果然借口去准备午后的茶点离开,碧城坐在窗前静静看她匆匆离去的身影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那一天黄昏,谢则容来到紫阙宫的时候笑容要比平日还要明媚许多。他照旧端来了那个叫花鸠的毒药,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带着蜜饯,反而是带了一些她真正爱吃的糕点。

碧城默默盯着那碗药,犹犹豫豫接过了,在谢则容柔和的目光下一点一点把它咽了下去,等她再抬起头时,对上的已经是谢则容微笑的眉眼。她没有片刻犹豫,手忙脚乱地抓了一块盘中的糕点塞到口中,狼狈下咽——这药,好像一次比一次苦了……

“别急。”谢则容低笑,“忍一忍,等最苦的时候过去就好了。”

碧城口中含着糕点含糊道:“不……可能!”

“真的。”谢则容的声音越发轻柔,他伸手轻轻拍打碧城的脊背,道:“孤试过了。”

“……”

碧城小心地藏起脸上的神情,低着头啃糕点。其实关于这花鸠,她早就问过沈御医这究竟是什么药,沈御医言辞隐晦,只说此药若是常年喝则可延年益寿,可如果喝惯了断了此药,神智便会一日比一日模糊,倒后来渐渐变得如同孩童一样。听闻此药虽称不上是剧毒之药,却别有其阴险地方,故而叫做花鸠。而如今,谢则容每隔三日便端来一碗,想来大约是做了双手准备。

假如她不能按时服药,则渐渐神智模糊,任他摆布。

假如她按时服药,则必定是她与他还没有撕破这最后一层脸面……

“好些了没?”谢则容轻声问。

碧城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糕点,点点头。

谢则容朝她伸出了手,道:“孤带你去一处地方。”

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碧城想了想,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片刻之后,她被谢则容牵着手带出了紫阙宫。一路行走,宫中许多宫婢三五成群掩口微笑,谢则容却仿佛浑然不知,拽着她的手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处寂静的院落。

这地方碧城再熟悉不过,在上一世她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是她未出嫁之前的住处。她在门口稍作停顿,却见着谢则容眉目间噙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光华,顿时悄悄提起了戒备心。

入宫门,过回廊,上一世的房间越来越近,碧城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这宫中显然是有人定期打扫的,亭台楼阁每一样都与当年一模一样,没有半点落灰。她被谢则容牵着手来到来到房门口,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来这里做什么?”

谢则容低笑:“一偿孤小小私心。”

92

一偿孤小小私心。

谢则容实在太观察入微;碧城并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她抢在他前面推开了房门,却被里面一片火红的颜色刺得愣在了当场: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当年;只不过轻纱垂幔都换成了艳红的颜色,床上是喜庆的珠花;菱花镜旁放着无数珠玉凤钗,在最深处的床上静静躺着的是一袭红衣,红衣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一些花纹,是这世上最巧夺天工的绣娘用最轻软的线绣出的燕晗河山图。那是朝凤嫁衣。

碧城在房门口僵直了身子。虽然她早有准备她对茉芽所说之话会传到谢则容的耳中,也大概能猜想出谢则容会如何应对,可是当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坦然处之。那是铭刻在骨髓深处的印记;它曾经是那么深的梦魇,无法轻易磨灭。

而如今,谢则容居然把它重现了出来。

手被谢则容轻轻握在了手心,碧城任由谢则容牵引着来到房中。她扭头看了一眼菱花镜,发现镜子里的谢则容居然在她身后绽放开了明媚的笑容。事态是如何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的呢?碧城在谢则容的怀抱中有些难耐的郁结。她如今是个“没有记忆”的公主碧城,所以,她只能忍着,被谢则容牵着来到床边,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取了朝凤嫁衣,然后在他面前褪下了外衣,换上这一袭当年的衣裳。

谢则容眼里却绽放出奇异的光芒,他低声道:“我一直真正地娶你一次,你披上朝凤嫁衣,我穿上驸马朝服,我们在天下人的见证下结为夫妻,共享燕晗万年江山。”

碧城沉默。

谢则容却像是没有觉察似的自顾自笑了:“孤……很高兴,听说你有这样的意愿,我很高兴。”

碧城悄悄在袖中捏紧了拳头。

谢则容却按着她的肩膀,强坳出一个别扭的拥抱来,他说:“碧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孤有多高兴。”

*

婚期就这样定下,下月初一。消息一出,举国震惊。这是一个笑话,燕晗的碧城公主与驸马谢则容明明已经成婚四年,而驸马更是登基为帝已经四年,却要重办一场婚礼,群臣反对,说是有悖大国颜面,就连神官府中新任的神官也送来书柬,劝诫谢则容莫要行此等动摇民心之举……可是,谢则容却置若罔闻,他为婚礼的每一处细节在忙碌着,眼里的笑意越盛越满。

婚期定下第五日,尹陵就以故国召回为由请辞,离开了宫闱。彼时碧城受了新任神官之邀,去往神官府为新任神官正式接任仪式行册封之礼。

日出时分,宫中车马停步在神官府的上门前,碧城从马车上下来,在十数禁卫的保护之下缓缓穿越山下竹林,终于到了神殿之前。神官府已经没有任何厮杀的痕迹,只是神官府弟子明显人数要比之前少上一些,即便如此,他们的眼里也没有怨恨,只是木然而温驯。

整个仪式很简约,碧城只是坐在殿上,从神像上取下了权杖,交到了新任的大神官手中。新任大神官姜泱跪伏在神像前双手接过权杖,却忽的手一翻,扣住了碧城的手腕:

“你中毒?”

碧城低垂下眼睑,并不作答。

姜泱皱起了眉头,他站起身来道:“你,跟我来。”

“好。”

仪式就此结束,碧城跟着姜泱来到姜梵之前的房中,等着他开口问,却不想这只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却一言不发,只是在房中翻翻找找,最后取出了一副针灸用的针来。

“躺下。”

“……嗯。”

碧城狐疑地在姜梵的床上倚靠了下来。只见姜泱取了一枚针,抬起她的手腕刺了好几针,每一针落下,他的眉头就锁上一分,等到五针落,他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懊恼的神情。碧城悄悄咧嘴笑了,这姜泱,虽然长得和姜梵很像,终究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养成姜梵那样的处事不惊的出尘感觉。

“是花鸠。”她轻声告诉他,“没有关系的,我每三日都在服用药。”

“是谢则容?”

碧城微微点头,却发现姜泱神色越发诡异,他似乎有话想说,却最终只是道:“我并不希望与姜梵一样,为你楚家鞠躬尽瘁,最后年纪轻轻就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啊?”

“姜氏一族受祖先托付,要尽心辅佐你燕晗江山,每一任祭祀都占卜天命,这世上轮回往复,知天命必损其寿。”姜泱一根一根收起了针,迷蒙的眼中精光一闪,“我不想和姜梵一样,不想和历任先人一样活不过而立。所以,这一次,是我为你做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助。你燕晗如何,我不管,我祖先要是降下诅咒责罚,我也不会劳烦你来替我求饶。”

碧城愣愣看着渐渐褪下了淡然模样的姜泱,忽然发现其实姜梵的早故还是对燕晗的国运产生了一些影响的,因为他不过二六就亡故,燕晗迎来的是一位和历任祭祀都有些不一样的新祭祀。也许如果他二十岁再接任祭祀会是像姜梵那样的人,只是现在他还没有真正变成祭祀该有的模样,鲜明的棱角还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

她眼睁睁看着姜泱的银针在她身体上飞快地行走着,最后又一根根拔除。之前有些疲软的身体居然真的恢复了力气。一刻钟后,她被送出了姜梵的房间。

关门之前,姜泱清脆的少年音在她身后低低响起:“你身体里不止一种毒,往后,找个擅医的人治治罢。”

碧城一愣,却只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

居然,就这么被赶出来了?这……

碧城思绪纷乱间,忽然见着不远处一袭白色的身影正在倚在不远处的回廊上,也不知道已经静静站立了多久。见她发现了他,那身影才慢慢摘下脸上的神官府弟子面甲,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至此,碧城终于恍然大悟,姜泱所说的“帮最后一次帮忙”到底指的是什么——那竟然是尹陵。

近日,谢则容对她的监控已经少了许多,可并不代表没有。好在,她是被姜泱召唤出神殿的,没有禁卫敢跟随。她在姜泱的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走到了尹陵身前。

尹陵并不说话,他非黑即红,罕少一身白衣,乍一看居然带着几分……纯良的感觉。

碧城站在他身前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只好干脆放弃了解释的举动看着他。然后,她忽然被他扯到了怀中,狠狠箍紧了——

“听说你婚期定了,我喝酒了。”尹陵说。

“嗯。”

“可是喝不醉。”他咬牙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计划不能打断,可我就是喝不醉,就算姜泱已经下了八百遍逐客令了,我还是想留下。所以,我只能喝酒。可谁知道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想进宫去当面问一问你,你如果再装,我就绑了你拿刀逼你说一句,你骗我的。”

“尹陵,你喝醉了。”

“叫先生!”尹陵冷声道。

碧城不想与醉鬼计较,顺着他叫了一声:“先生。”

尹陵却忽然在她耳畔长叹一口气道:“可是真的喝不醉啊……”

碧城默默翻了个白眼道:“……你明明醉了。”

“叫先生。”

“……先生。”

“乖。”尹陵满意点头,身体的重量却有大半已经落在了碧城身上。

碧城原本是被他按着脑袋埋头在他胸口,渐渐地却变成了支撑着他的一根拐杖,到后来,她本来就算不上强壮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尹陵身体的重量,一不小心两个人都惨兮兮跌倒在了回廊上。

碧城揉着被磕到的脑袋坐起身来,却发现本来应该云里雾里的尹陵却背靠在回廊的雕花栏杆上瘫坐着,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居然像是当年她第一次跟先皇去猎场的时举箭想射的那一只鹿。也是那样的眼神,纯良得像是这世间的所有肮脏都与它没有关系。后来,那鹿她没射得下手,放了。尹陵她却舍不得放。即使明知道危险,她也想拉着他一起。

又或许,这世上有这样一种人,平日里恶劣之极致,真喝醉了却……这样?

碧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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