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弟弟石五郎却是一双死鱼眼始终吊着赵强,那阴恻恻的目光让人如坠入冰窖。
张百亩他们这些人则是毫不掩饰对赵强的敌视,他们不时抛向赵强的目光就像是一道道利箭。
赵强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几乎插入到双腿中间去,额前乱发遮住了他的脸。
他抬不起头来,尽管他把真相说了出来,但是他的坦白也不能掩盖当时他的懦弱,更不能洗白大家对他的恨意。
这段日子里,他被九九八什里所有人排斥、唾弃,赵强真的是度日如年。他后悔极了,早知道当初就该跳出来为纪总分担海妖的注意力,就算可能会死,至少也是英雄。
而且也未必会死,因为龙纹大舰很快就出现了。
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因为李刚死了,活着的他就成了众矢之的。当然也还好他坦白了,这样大家虽然恨他,却始终克制着没有动手揍他。
但尽管如此,那些愤怒、鄙夷的目光和沉重、压抑的气氛还是让他精神压力极大,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给压垮了。
终于,当石三郎再一次捏拳,关节爆响的时候,赵强就像是被针扎了屁股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喂!”赵强跳到了床上站着,居高临下的对所有人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啊喂!我承认,我当时是胆小!是懦弱!我眼睁睁看着什长为了保护我们而引开了海妖!我对不起什长!
“可你们没有亲眼看过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海妖一张大嘴就顶天立地啊,就算是一个城池都能一口吞下!真的……真的太可怕了!我真的是被吓傻了啊!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不是武侠!我甚至连个做过县尉的爷爷都没有!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到百夫长而已!
“我真的没有你们那么勇敢!我真的做不到视死如归!我甚至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两腿打颤!
“……算了,你们没有自己面对,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赵强摇着头,他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他苦涩的摇着头:“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不配做你们的同袍,也不配被你们看不起!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救了我几次命的什长!
“你们以为我不后悔吗?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每晚在被窝里偷偷的哭,还不敢让你们听到声音!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天活的是多么小心翼翼,连出恭都尽量憋着,攒到一起出!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的自卑,出去进来都不敢抬头!
“我——我受够了!我当时真该跳出去替什长转移海妖的注意力,就让我死了都比现在活着好!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冲来的机会,我宁愿轰轰烈烈的死去,也不愿意活得像条狗!”
说罢赵强忽然如同一只灵猴般跳过了床头落到了梁展的床前,梁展的腰刀正挂在床头——原本赵强作为伍长也有佩刀的,但是他的伍长被撤了,所以只好去取梁展的腰刀。
抢到梁展的腰刀,赵强“呛啷”一声拔刀出鞘,横过来就要抹脖子。
他这一连串动作做的无比娴熟,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思想中的演练,才能做到这样流畅。
众人都是震惊得下意识站起身来,但因为事出突然,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导致一个个瞠目结舌,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当然石三郎和石五郎兄弟反应过来了,却什么都不想做。在他们看来,赵强就该死!
他们嗜杀,没有那么多思量,纪墨是他们的恩人,是他们认定了的带头人,赵强辜负了纪墨,就该死!
赵强本性还是懦弱的,这个时候他都想有人能拦住他,或者说几句劝慰的话,可是他没想到竟然没人开口,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把刀割下去。
心中冰凉冰凉的,赵强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一咬牙一狠心就要抹脖子,皮肤都被冰冷的刀锋割破了,便在此时,忽然一声低喝:“给老子住手!”
赵强吓了一跳,他本来也不是真心想死,只不过是逼上梁山罢了。听了这一声喊,赵强手一哆嗦就停了下来。
石三郎和石五郎哥俩儿失望的叹了口气,跟着大家的目光一起望去,只见出现在门口的是百夫长张益达。
张益达的精神也颇为颓废,他的大胡子乱蓬蓬的仿佛杂草丛生,往日里炯炯有神的环眼也眼皮耷拉了下来,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
“朝廷来使,这个时候你们还在闹什么?是想给项将军和常胜军穿小鞋么?”张益达怒气冲冲的瞪了赵强一眼:“想死也别赶时候!起码等朝廷使者走了再说!”
“……”赵强无语,自己就这么招人厌吗?怎么你们就都看不到我身上的闪光点呢……
“听着!马上就有朝廷的大人物过来视察咱们这间营房!都给我老实规矩的待着,待会儿谁给老子出差错,常胜军都容不下他!”张益达恶狠狠的道,然后站到了门旁,低喝道:“每个人都在自己床边站好,等着迎接朝廷来使!”
梁展、张百亩他们都是赶紧去站好,赵强也是怏怏的把刀还鞘。石三郎石五郎兄弟俩经过那一番大战之后,对常胜军也已经有了归属感,是以即便桀骜不驯的他们,也都依言去站好了。
张益达不禁暗暗叹了口气,没有了纪墨,九九八什简直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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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天子同袍
“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张益达听到了门外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连忙低声提示大家。他虽然是百夫长,但是自从无量海回来之后他经常会串门到九九八什,很多时候他更像是九九八什的一员。
众人都下意识的挺胸抬头,就连石家兄弟也不例外,尽管看起来仍然是有气无力,但已经是他们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好精神状态。
当先进来的一人,金甲金盔,气宇轩昂,正是常胜军的统帅项荣将军。跟在项荣身后的则是银甲金盔的项燕,这兄弟俩本是断海关的最高统帅,但是进来之后却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了门旁两侧,态度恭谨的等待着继续进来的人。
“嘶……”张益达、石家兄弟等人都是暗暗倒吸冷气,连项家兄弟都只能做“门童”?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在项家兄弟之后进来的,张益达他们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个个身穿一品服色,那一水儿的“蟒袍、玉带、平天翅”晃瞎了他们的狗眼。
他们不认识,梁展出身将门可是认识的,他老爹毕竟是城门校尉这样的重量级武官啊。
“兵部尚书司马刚……户部尚书李坚……吏部尚书伍子权……工部尚书申公虎……”每一个大人物出现都让梁展身不由己打个寒颤,也让他的背越来越弯。
张益达他们虽然不认识,但是看那服色也知道来人身份大到恐怖。
蟒袍加身,那可是位极人臣!再加上平天翅——朝天翅那是皇冠上的,能戴平天翅的哪个不是内阁之人?
这许多大人物到来,即便是出身草莽的石家兄弟,亦是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
但是让他们惶恐的是,这些位极人臣的内阁大臣们竟然也不是主角,也都像项家兄弟一样在门旁两侧相对而站,昭示着这些平时一跺脚整个大楚抖三抖的大人物今天同样是龙套。
再然后,又是两人一前一后而入。
前者一入,所有人都顿时感觉自己矮了一头,不是此人个子太高,而是圣人威名!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刑部尚书屈圣人啊!
铁面无私之名,整个大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好多书院里都供奉着这位屈圣人的画像,更有许多受了不公、委屈的黎民百姓,万里迢迢赶去帝都,向屈圣人告状。
在民间,屈圣人的美名甚至超越了皇权,无数人只知屈圣人,而不知当朝皇帝是谁。
而后进来的这位,乃是个真正气拔山兮气盖世的轩昂将军,一双虎目不怒而威,前者让张益达、石家兄弟他们集体矮了一头,而这后者却是让他们毫不犹豫的就单膝跪了下去,齐声高呼:“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项威,是军神,更是常胜军的灵魂!
是天下所有习武者的偶像,是天下所有军人心中的神!
即便是屈浩然屈圣人,或许到哪里都要比项威更有知名度,更受人尊敬,但是在军营里,就只有项威。
只有大将军。
所以其他人来临时,没有发号施令的情况下,大家都没有动,但是大将军来了,即便无人发号施令,他们也是自发的下拜行礼。
大将军的这份威望,无人能够比拟,别人羡慕嫉妒恨也没用。
“原来今天的主角是大将军……”张益达、梁展等人都是心中暗暗想到,难怪了,连那些一品大员都只能做龙套。
但是谁知道,屈浩然和项威两人也并没有站在中间,而是跟之前那些人一样分别往门旁两侧站去。
什么?
张益达、梁展等人都是心中狂呼,这是怎么回事?连屈圣人和大将军都不是主角,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能配得上让这些大楚人杰甘当绿叶?
不用等他们想到答案,那位今天唯一的主角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只是因为张益达、梁展等人都还跪拜在地,没敢抬头,所以只看到是一双杏黄缎绣金丝云头靴,当然他们是没这等见识的,但是他们都知道——
黄色,代表着皇室。
整个大楚,有几人有资格穿黄色?
是皇上……
张益达、梁展、石家兄弟等人都是傻了,即便是出身草莽的石家兄弟也没想到有一日能够见到皇上。
或许皇上只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或许皇上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但只是这一个身份,便足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包括刚刚还寻死觅活的赵强,都是口干舌燥、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了圣驾。
那可是大楚第一人啊!
张益达等人低眉顺目,心中却在揣测着皇上会是什么样子。对于他们而言,皇上实在是太遥远太遥远了,他们只知道皇上是个年轻人,但究竟有多年轻?没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皇上是个男人,但是眉清目秀?还是粗犷豪放?亦或是冷酷无情?
他们全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位大楚九五之尊,哪怕咳嗽一声,整个大楚都得感冒。
因为对皇权的深深恐惧,他们战战兢兢,在大将军项威的亲口命令下三拜九叩。
然后他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平身。”
咦?这声音,好像很耳熟啊……张益达等人心里嘀咕着站起身来,却不敢抬头去看,皇上面前可是儿戏不得。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说:“抬起头来。”
张益达他们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机械的抬起头,但还是不敢抬眼直视。不过这个角度的话,偷偷拿眼角瞄一眼还是有条件的。
张益达肯定不敢,梁展也不敢,绝大多数人都不敢,但是出身草莽的石家兄弟终究还是比较野性,哥俩儿悄悄掀起眼角去瞄,这一瞄之下,哥俩儿顿时惊到了。
石五郎还好,城府较深,石三郎却是直接脱口而出的惊呼道:“什长?”
他这一声顿时惊醒了九九八什的全体同袍,本来他们就都觉得声音耳熟,现在是被石三郎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这是咱们什长啊!
出于跟纪总熟到一个盆里泡脚、出于把纪总当成自己的兄长、出于对纪总生死的无比牵挂,他们几乎想都没想的就全都抬起眼来看向了那个熟悉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