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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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日坛城-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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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中空荡荡,只摆了一个棋盘,上有一百十余颗棋子。林不忘面露笑意,走至纸门前:“果然是别致的插花……”突然脸色一变,盯着大竹。
    大竹:“林君,这是什么?”
    林不忘神色灰暗,那是十五年前围棋联赛中他的一局棋,此局腾挪轻盈,有两个连环妙手,却在终局阶段犯下一个低级错误,满盘皆输,他自此有了“天才林不忘”的绰号,既是赞美他的奇思妙想,也是反讽他的基本功不扎实。
    林不忘在纸门前坐下,望着棋盘,在此平视角度观看,棋子如露珠。
    大竹也坐下,柔声道:“你的七十三手和七十七手,令我满室芳香。当黑白双方要形成各自围空的乏味局面时,这出乎意料的一靠一点,让死板的棋盘,就此有了峰峦溪水。’
    林不忘:“可惜,我最终失误了。”
    大竹:“失误也是围棋的一部分,犹如点在枝间的花。你说过,插花有时要插枯萎的花,没有失误,也许就少了美感吧?”
    大竹恭敬将隔间门关好。看着那盘棋被纸门掩上,林不忘有种莫名的激动。大竹后撤几步,拉开另一道纸门。后院的花地呈现,小孩们正在拔草。
    大竹一脸欣慰地坐下:“他们是我的围棋。我不想再下别的围棋,所以我拒绝你的请求,请原谅。”
    从上海火车站回上南村,林不忘雇了一辆马车,行驶到村头土路时,从车窗中瞥见了一个很怪的人。他脚步踉跄,从背后看,穿一件酱红色上衣,可能上衣在水洗时掉彩,裤子也染了几块酱红色。
    未及看正面,马车疾驰而过。
    段宅前院,炎净一行和顿木乡拙正在除杂草、清理碎石子,林不忘走入时,不禁有些感动,日本人的生活就是一块抹布、一根扫把呀,强迫症般地追求洁净和规矩。
    顿木站起身,手中握着的几根杂草脱落。林不忘忙鞠躬:“师父,我回来了。”却发现顿木的眼神惊恐,不似看着自己。
    林不忘转过身,见在几个村民的簇拥下,一个被炸弹炸得五官模糊的人走人院门。他身上的血将棕黄色西服染成酱红色,正是路上遇到的怪人。
    他越过林不忘,向顿木行去,距离七八步远时,没了力气,扶住草坪边的一根木柱,以高中生清澈的嗓音喊:“父亲大人,您的药,母亲让我带来了!”
    他用手摸身上的衣兜,但血肉和衣服凝在一起,掏了几把都掏不进衣兜。他焦急地叫了两声“药呢”,崩然倒下。
    林不忘大叫:“是三郎!”
    顿木低哼一声,瘫在他刚清理出来的草坪上。
    三郎是顿木乡拙最小的孩子,是五个孩子里长得最像他的。他和母亲乘船来上海,码头上遭遇日军宪兵与抗日义士枪战,他们愣成一堆的几个乘客被日本宪兵扔飞的手雷击中,母亲和三名乘客当场死亡。三郎和四位重伤者被用平板三轮车送往医院的路上,三郎突然恢复知觉,跳下三轮车,以成年大马哈鱼回归出生地的直觉,向他从未去过的上南村跑去……
    三郎的尸体抬回日租界火化,仪式过后,便找不到顿木。一路向行人讲述顿木相貌,有人说一个这样的老头去了近爱多雅路,并说:“去近爱多雅路,只能是买走私酒。”
    近爱多雅路在法租界,英法租界是上海的非日军占领区,这片孤岛是走私的天堂。顿木平时不喝酒,林不忘等人赶到时,远远看到他胳膊搂着一瓶伏特加,正在街头被法国警察盘问。
    给警察递钱后,他们将这瓶酒带出了法租界。前多外骨说:“您没有必要,日租界里也有走私酒。”顿木答道:“不知为什么,只想喝法租界里的酒。”
    他们在上南村的河边以竹席铺地,喝了这瓶酒。喝酒的是顿木、炎净、前多和林不忘,酒至半瓶,四人均有醉意。喝日本清酒的体质,一时对俄国烈酒难以适应。
    满面通红的前多叫了声:“很酸!简直就是醋。”顿木戴上老花镜:“花了一百美元,买到的还是劣质酒?说明法国和俄国有亡国气象,或许纳粹德国真会统一欧洲。’
    炎净发出爽朗大笑:“我一开始就喝出是酸的,只是不想破坏气氛。”林不忘的口罩落于席上,已醉得说不出话。
    顿木给林不忘倒了半杯:“围棋这东西学会后,要忘掉,比学会还难呀。”炎净用力地敲打顿木肩膀:“你讲醉话了,三郎的事情,请节哀!”
    顿木难过地闭上眼,炎净仍在拍打他:“人和棋一样,要赢下一盘棋,除了精力、实力,还需要运气。三郎只是运气不佳……我告诉你真相,手雷爆炸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但给你送药的念头没有死,这个念头拖着他的尸体来到这里!”
    前多也放肆地拍打顿木肩膀:“对,来的是三郎的鬼魂!否则就不能解释,一个第一次来中国的人,却能准确地找到你的位置!”
    炎净学着三郎的嗓音:“父亲大人,您的药,母亲让我带来了!——这个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是鬼魂的声音。他是被日本人的手雷炸死的,进入中国后,我们承担着怎样的因果啊!”
    林不忘未抬头,仰手给了炎净一记耳光。炎净愣住,方注意到顿木已泪流满面。炎净酒醒了三分,抓住顿木的手:“我说醉话了!”
    前多仍拍打顿木肩膀,炎净照他脸上便是一拳。前多栽倒,以大字形展开四肢,一会儿响起幸福的鼾声。
    顿木摸到酒杯,抿一口,醉眼中显出老谋深算的神情:“对于三郎的死,我已经释怀了,我想的是你。”酒杯指向林不忘。
    林不忘忙凑近。顿木挺起上身,斜视着十米外一棵折断的柳树。
    仍旧枝繁叶茂。
    顿木:“为培育花草,园丁整日提心吊胆,可自然界稍微一点意外,便能毁了他十年心血。”炎净也浮现出老谋深算的神情,接语:“你说的是俞上泉?”
    顿木没理他,对林不忘大喝:“林不忘!你是如此幸运。林不忘!天赐予你下棋的才华,还给了你下棋的机会。不要辜负天的厚意,你要舍命下出好棋。”
    林不忘怔怔听着,顿木吼道:“林不忘!由你和俞上泉下十番棋!”林不忘额骨欲裂,呵了一声,沉首领命。
    不远处的土坡上,村长坐在装轮藤椅里,举一个日式玩具望远镜,望着喝酒的四人,对身后的懒汉兄弟讲:“日本人真是太激昂了。回村!”
    响起刺破耳膜的噪音,懒汉兄弟推村长走了。一会儿,村长左侧无声出现段远晨,他坐在藤椅里,由一个英俊随从推着,病恹恹地说:“道首,你就不能换上好一点的轮子?”
    村长:“我不是什么道首,我是村长!”
    段远晨:“你还是承认吧。你这个望远镜也很差劲,壳竟然是塑料的!我给你换一个吧。”随从取出一个牛皮望远镜盒子。
    牛皮黑亮,盒盖“啪”的打开,暗扣声音清脆,听声便知高档。村长傻看着,段远晨像掏出一把手枪般掏出一架美式军用望远镜,其线条造型一看便是属于武器系列,不像村长的望远镜一看便是属于玩具系列。
    段远晨手一抖,望远镜落在村长大腿上,村长急捧起,一番掂量,谄媚地问:“果然非同一般,比塑料好太多了,什么材质?”
    段远晨:“硬塑料。”
    两人并排行驶一会儿,段远晨说:“土肥鸯司令以为老贺是道首,我也隐瞒了道首另有其人,所以你是安全的。不如咱俩合作,在日本人面前,我是新李门的道首,而在李门内部,仍是你主持。你指令天下李门归附日军,显得我有重建李门的功劳。我在李门不会待久,我日后是要从政的,在李门积累一点政治资本便走。”
    村长傻听着,道:“不懂。”
    段远晨呵呵笑了,向随从做个手势,随从加快速度,甩下村长,径直向村里去。村长扭头问懒汉兄弟:“你俩听懂他刚才说的了么?”
    懒汉兄弟摇头,村长叹息一声:“他每次说这种怪话,都令我毛骨悚然,觉得会有灾难降到头上!真想给他点厉害看看!”村长掂量一下手中的望远镜,突然生出豪情,遥指段远晨背影,大吼:“追上他!”
    响起开坦克般的巨大声响,懒汉兄弟发疯般地推着村长。越过段远晨时,村长得意地大笑:“超过你啦!”
    村长行出三十多米后,段远晨方醒悟过来,恼火地一拍藤椅扶手,吩咐随从:“超过他!”随从发疯地推藤椅跑起来,彼此相互赶超数次后,双方陷入僵持阶段,在时速达到每小时三十公里时,村长和段远晨的藤椅并驾齐驱,处于方便说话的水平线上。
    村长:“不要觉得你是上海的官,就可以拿我耍着玩,告诉你,你要再说我是什么道首,我就跟你拼了!”
    段远晨:“哈哈,你是。”
    村长:“拼了!咱俩下椅子单挑!”
    段远晨和村长同时喊声:“停!”喊完便双双飞了出去。急速奔驰中骤然停下,巨大的惯性令两人弹离椅子。
    村长一屁股坐在五米外。段远晨在低飞中展开双腿,如飞机降落时伸出的起落架,脚尖触地,急行出十几步,缓住身形。
    段远晨左手抵住额头,对推藤椅的随从说:“我这个脑袋,不能受震动。”右手掏枪一晃,随从额头出现一个血洞,倒地死去。
    村长看傻了,从地上拾起两块土疙瘩,飞砸在懒汉兄弟身上,怒吼:“我的屁股,是不能……”村长说不下去了,畏惧地看向段远晨:“你真把那人打死了?”
    段远晨左手握枪管,似乎很享受枪管的热度。他步态怪异地走来,坐入藤椅:“你是不是李门道首,你的屁股便是证据。你这么个摔法,尾椎一定骨折,而李门的道首绝不会摔裂自己的尾椎,因为在李门中,尾椎被称为仙骨,在李门的修炼法中有特殊功用。”
    村长傻听着,突然神情极度恐慌,叫道:“我不疼!”
    段远晨:“别急,尾椎骨折是不疼的。现在,你的人分一个给我推椅子吧。”
    回村后,他们乘坐段远晨的轿车去了上海,在日租界的医院照了X光片,显示出村长尾椎骨折,村长激动得泪流满面,拉着段远晨的手说:“我不是!”
    段远晨甩开他的手,陷入沉思。
    尾椎骨折无法打石膏整形,摔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回到上南村,村长反骑在藤椅扶手上,翘着屁股被推到家门口。从此,再也见不到村长坐家门口的身影了。
    据懒汉兄弟讲,村长觉得自己坐藤椅的新姿式,很像交配时的公狗,他无颜面对全村父老,只能躲进屋里。
    自从平子、索宝阁入住碎石屋后,俞上泉不再深夜出游,晚九点便能睡着,直至天明。 炎净一行与俞母谈话,听到这一情况,评说是索宝阁的力量,可作为三昧耶曼荼罗的年轻女子的气味,闻之令男人心肾调和,产生高质量睡眠。
    俞母问:“她是三昧耶曼荼罗,平子是什么?”
    炎净:“是土。土是万物的藏身处,平子是俞上泉的藏身处。”
    炎净是随同顿木一块拜访俞母的,告知俞上泉还有一场棋战。顿木愧疚地说,这会拖延让俞上泉入住正规医院的时间。俞母说她对西医本不信任,起身到窗前望望,说在她的祈祷下,能治好俞上泉的药即将到来。
    窗透入的光给她洒上一层银色,自信的眼神格外动人。
    告辞出屋后,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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