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作家,这和学的系科有什么关系?学校教的那些东西,实在什么用处也没有。”香取微红的脸颊上泛着光亮,昂然回答。
接着,在阿武跳了一个他所擅长的傻瓜舞之后,荒牧青黄色的脸上泛着暗红色的光,口中杂乱无章地念着什么咒语,突然用破锣一般的声音“啊”的大喊一声,身子微微颤动,直把大伙吓了一跳。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什么也没有表演过,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正当我默默地举起酒杯时,柿沼却说:“冈田来一个吧!”于是我朗诵了爱伦。坡地那首〈乌鸦〉。
在香取出色地朗诵之后,我当然是相形见绌的,不过我也有最擅长的东西,而且登志子的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呢,因此,我是打算认真表演一下地。不过,是否能就此结束呢?
“你在背诵英文诗吧。嗨,可棒呢。”香取模仿I高中时代Y老师的口气说,因此惹起一阵哄堂大笑,而我的诗的气氛也一下子给冲跑了。“冈田的英语可棒呢。不过,我权你以后别搞英语啦。你也可以搞国语,一定也棒。”
他刚才不是说过吗,成为作家和所学的学科没有关系,现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倒有些生气了。“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干这种闲事无法糊口呵。要是同英美一开战,中学和女中都不会需要英语教师啦……多可怜啊。你现在如此拼命学习,将来连个饭碗都没有,何以娶老婆成家呢?”
我不禁怒火中烧。多么粗暴的话啊!他并没有喝醉,可是他说了些什么?我在他眼里,是个才能低下的人,尽管我不是为了成为一名中学教师才打算学习的,然而香取肯定,我充其量也只能当一名中学或女中的教师。还说什么“当英语教师怕也不会有人要”,他的用心不是显而易见吗?他在侮辱我。他当着登志子的面在侮辱我!
我这么一想,再也无法忍耐了。‘什么话!”我说着,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可是给荒牧压了下去。我被压了下去,无可奈何地坐着,可是心中却怀着一种“得救了”的情绪,就连对自己也是无情的。我的酒也醒了,只感到难于处理这种欲盖弥彰的自我解嘲的情绪。
香取还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他说:“喂,让我来跳个外国舞吧。”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客厅的正中。只有他一个人穿着西装,他把西装的下摆卷了起来,发着奇妙的声音,无拘无束地、摇头摆尾地跳了起来。大家都目瞪口呆,可是他那插科打诨的模样,随即激起了一阵哄笑。起初,登志子也是目瞪口呆,满脸轻蔑的表情,而到最后,也和大家一起,捧腹大笑。
香取的舞蹈,即使在我看来,也是相当轻松有趣的,那支伴舞的通俗歌曲,也是轻快的。我深知压他肚子里的算盘:“我用英语的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是,对于他的侮辱,对于他的挑衅,我却无计可施,只能忍气吞声,装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我只能进一步对自己无情,把这种委屈压制在心底,茫然凝视着他。
柿沼大概察觉了我的这种心情,试图把气氛转变一下。“冈田不是说过想去登A火山吗?今天我听了‘雪,熄灭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火,融化着纷纷飘落的雪花’的歌,也急于想去登山哩。大伙明天一起去登A火山,怎么样?”
对此,大家都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雪天的火山,能攀登吗?”
“我宁可在家里抱个被炉,打打麻将什么的。”
“能攀登。那么,谁愿意去就去。能攀登的地方用滑雪板攀登,危险的地方用防滑套鞋行走。怎么样,明天8点左右从家里出发,到傍晚慢慢地回来?愿意去的举手!”
听柿沼这么一说,登志子首先举起手来,大喊一声:“好啊!”
于是,香取说:“哎呀,这可有劲啦!登志子君去的话,我也去!”
“你这小子,我可讨厌你这种好色文学家。只让你香取去,太危险啦,所以我也去!”阿武这样说。
“哎,阿武去的话,我也去!”连荒牧也豁出去了。
“那么,大家都赞成啦,冈田当然赞成喽。好吧,决定了。明天早晨,攀登A火山!”柿沼爽朗地喊道。
五
柿沼、香取和登志子脚蹬滑雪板,阿武、荒牧和我穿了防滑套鞋。
在雪地里步行了一个多小时,身上已经出汗,感到湿漉漉的。太阳一出,天就热了。雪光反射,眼睛受到刺激,有点头昏眼花。
“哎呀,受不了。”香取第一个叫起苦来。
“怎么?现在就受不了啦?才开始走哩。”柿沼笑着说。
但是,走了两小时之后,阿武、荒牧和我——三个防滑套鞋党,都真地叹起苦经来了。而香取却反而说,他终于来劲啦。我们三个人的体力越来越弱,而柿沼、香取、登志子三个人,越来越显得生龙活虎。“生活如此不加节制,身体倒仍然不错。”我们都有点佩服香取。
有他们三个人在前面开道,我们三个人就容易走了,可是距离渐渐地拉大了。
可是,随着身体在光滑、陡斜的雪地里逐渐疲惫,我的心却与此相反,在奇妙地清醒起来。从刚才起,我的头上,开始蒙上了一个不安的阴影。昨夜,事情的进展还很顺利,因而我没有意识到,可是我现在认为,柿沼这次提议去攀登A火山,也许是有预谋的。我这么一想,望着走在前面的三个人的身影,那不安的阴影就越来越浓重了。那封决斗信中的话语,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了。是的,肿瘤是必然要开刀的。我不禁悚然,身子颤栗起来。柿沼把香取诱入A火山,终于决心要对肿瘤进行切除手术了。我这么一想,心里不安得难受。柿治、香取和登志子,走在30米左右的前面,三个人高声说着什么,精神抖擞地攀登前行,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悔不该来这样的地方,在家里叉叉麻将多好呵。”阿武说话了。
“说得是。我也受不了啦。”我也表示同感。
“哈哈,冈田怎么没想到让登志子搀着一起走呢?”荒牧笑着说。“不过,半途回去不也舒服吗?怎么样,有赞成的没有?”
但是,阿武说:“刚才我也这么考虑过,想回去算啦,可再一想,只让他们几个人去,有点危险呵。”
他的话,突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啊,阿武竟然和我感到了同样的不安。这种“危险”,扣动了我的心弦,因为和昨夜所说的“危险”意义不同。
荒牧也有同感。因此我说:“怎么,你们也这样想吗?我也从刚才开始,心里不安得厉害。”
说罢,我们三个人紧追起前面的三个人来,拼命搬动穿着防滑套鞋的脚,从白烨林中的道路走去。可是,前面三个人的情绪都极为开朗,丝毫看不出他们感到后面三个人有阴郁不安的情绪。
我们又默默地继续走着,昨夜香取对我侮辱的态度,又沉重地堵塞在我的心头。而且,登志子只顾和柿沼、香取一起敏捷地走在前面,我总感到若有所失,无可奈何,因而更加垂头丧气地走着。
出了白桦林,大家在一个可以眺望景色的地方休息,喝了水壶里的水,吃了点心。
再一次出发之后,我发现香取和我并排走着。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落在后边了。
“喂,冈山,我有句话想说。”
我态度冷漠,没有回答。
“其实,是登志子的事情……”
我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的脸。
“你和登志子的关系,发展到怎样的程度了?……不,你别生气。如果我说得冒昧,那我向你道歉。我总认为你和登志子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所以我想问问看。”
“那么,也恕我说得冒昧。这样的事,我看没有必要回答。”
“不过,对我来说,却有必要问问呵。要是你爱上了登志子。那我就罢手了。你说说清楚,我想让你以后免受烦恼。”
我顿时感到火气上升,头脑充血,此人说话竟然如此狂妄!这不是说,要是他决心插手,登志子当然会听从他的摆布啦!
“别说笑话啦。你这么客气,不是和你并不相称吗?即使我爱上她了,你要爱她,也有你的自由嘛。不过,即使我爱她,对方怎么想,那也取决于对方的自由意志。”
“那好,我明白了。那么,要是我插手,你别见怪。”
“有什么可见怪的?你这么不放心,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并不在乎。至于对方,我当然也可以对她这样说。”我的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可又为什么偏偏这么说呢?我后悔了。
“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我放心了。谢谢。”
香取说罢,利索地加快了步子,走到前面去了。
有什么可谢的?骄傲自满,洋洋得意,令人讨厌而已。就凭你这点得意劲儿,登志子就会轻易落入你的手心不成?——我在内心叫着,可同时又感到极度动摇。我悔不该这么说。既然他说来问问我看,如果我说“我爱着登志子哩”。他不是会罢手了吗?
我怎么会说出“我并不在乎”这样的话呢?不,我想着登志子,我实在应该向香取表达我的愿望:“我爱登志子爱得要死,你怎么也不能向她伸手。”
但是,香取怎么会如此骄傲自满,如此考虑问题呢?只凭自己的决心,全然不顾女方的意志。可是,既然他如此有信心,那总有什么根据吧——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就不安了。既然美代子会转瞬之间落入他的手心,说不定登志子也会让他如愿以偿吧?
到此,我的心里豁然开朗了。登志子应该知道美代子的事情。要是那样,香取此人的危险性,她也应该充分了解。但从另一方面来考虑,女人的心也有其叵测之处,对于如此一个危险人物,也未必不会感兴趣。
我黯然神伤,步履蹒跚,缓缓而行。突然,在我的面前有一个人站住了。我吃了一惊,抬起眼睛来,原来是登志子。
“怎么样,冈田君,不会走吗?”她又开始说,有些淘气的样子,眼睛闪闪发光。但是,我无精打采,只向着她苦笑。
登志子默默无言,和我并排走了起来。我心烦意乱,侧目看着她那美丽动人的脸庞、丰满高耸的乳房、蹬着滑雪板舒展自如的下肢,突然,我情不自禁,紧紧地抱住了她那活力充沛的柔软的身子,只觉得连气也端不过来,满腔的热血在沸腾……
我既为自己的举止感到羞涩,又认为自己对她一往情深的感情是弥足珍贵的。
登志子始终和我并排走着,和大家保持着一段距离。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要紧的话必须向她倾吐,可又穷于适当的言辞来表达。今天,今天,要是今天不说,那就永远失去机会了。我心情焦急,默不作声地走着。
终于,还是登志子打破了缄默。
“哎,冈田君,香取君……”
“什么,香取怎么啦?”
“香取君……”她说,又沉默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像斩钉截铁地说:“刚才,香取君向我求婚了。”
我好像当头挨了一棍,只觉得迷迷糊糊。
“说呀,你怎么想的,冈田君?”
“说呀!”
“叫我怎么说呢……我……没有什么……”
“嘿,是这样吗?好啊。香取君也这么说过。他说,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