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蓉告诉我,当他从报纸上了解到李今的受害程度时,显得十分震惊。他好像一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简东平回想着陈剑蓉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张律师轻轻皱了皱眉头。
“我想他是在演戏。再说,他肯定害怕说出实情会被姐姐责骂,他从来就怕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创伤性失忆。如此残暴的罪行恐怕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可能是在逼迫自己忘掉那一切吧。他曾经反复对我说,他并不想那么做,他很后悔,这应该是真心话,我想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回忆那可怕的场面。”张律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见过那些残酷的记号,感觉就象是老师在批改一个差生的作业,好像是在说做错了,全做错了,这儿长得不好,那儿也是……他还把女孩的舌头扔在抽水马桶里,看得出来,他是在有意羞辱死者,羞辱一个本来在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女性,可能这也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刻。我觉得他那个时候已经疯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同意自首?为了解脱吗?”简东平问道。
“他已经跟他姐姐保证他没有杀人,所以他不得不把戏演下去,他不得不以自首来说明自己是无辜的。但是结果怎么样,他最终还是没有自首,他选择了自杀。因为他很明白,一旦自首他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就是凶手。他的戏再也演不下去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么,动机是什么?仅仅只是李今说了他几句?”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对于象他这种心智不正常的人来说,任何东西都可能挑起杀心。”
张律师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一摞整理好的文件放在身后的书橱里。
沉默了半晌后,简东平问他:“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告诉陈剑河的姐姐?也许这可以打消她为弟弟翻案的念头”
“人有时候不得不说谎。我了解她的脾气,如果我说出真心话,她准会跟我翻脸的。既然她弟弟已经死了,让她有一个美好的幻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但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真是拿女人没办法。”张律师摇摇头苦笑。
“张律师,你好像非常肯定陈剑河就是凶手。”
“是啊,真令人遗憾,但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毫无疑问,就是他干的,他骗得了他自己,骗得了他的姐姐,可骗不过其他人。”张律师面无表情地说。
“难道你从来没有对这个结论有过怀疑吗”简东平看着张律师。
“怀疑?怀疑什么?为什么要怀疑?”张律师似乎觉得这个词非常可笑。
“也许他对你撒谎并不是想为自己开脱,而是有别的难言之隐呢。”
“难言之隐?”张律师嗤笑了一声,“你好像受了剑蓉不小的影响,不过我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有天大的难处,也应该说出来,不是吗?但是他没说,他为什么不肯说?我的解释是,他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他实在难以启齿。”
“在你看来陈剑河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张律师想了一想,回答道:“多愁善感,缺乏进取心,但有时候却又固执得可怕,是那种一条道走到底的人。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爱一个人会爱到底,恨一个人也会恨到底。”
“陈剑蓉说他非常害怕刀,她认为他不会也不可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张律师为难地皱皱眉头:“的确,他看上去不象那种会动刀动枪的人,但是……谁也不清楚,他是不是会为了某件事突然发狂,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在我看来,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太内向了,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性格。”
张律师瞥了他一眼,又换了一副笑脸地说道:
“当然,如果剑蓉听到这些,她准会激烈反对。她一直认为她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可怜,最无辜的孩子。典型的妇人之见。”
简东平想,张律师也许已经认识陈剑河姐弟很多年了,也许还曾经追求过陈剑蓉,也许现在还在追,要不然,象他那么精明务实的人当时应该不会冒险去见陈剑蓉的杀人嫌疑犯弟弟的。
“张律师,你在陈剑河小时候就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五岁,剑蓉20岁,剑蓉是我夜大学的同学。那时候我常去她家,印象中,他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的男孩,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律师仰头回想着。
简东平能够想像陈剑河当时的模样,大学时代的陈剑河也是如此,看来这么多年,他并没什么改变。
“他从小就是这么内向自闭吗?”
“没错。”
等了一会儿,见张律师没有继续说下去,简东平就问道:“他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性格?是天生的?”
张律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想这可能是跟他的家庭环境有关。他老爸是当地有名的酒鬼和恶棍,脾气暴躁,而且非常不喜欢这个小儿子,经常借故虐待他,我听剑蓉说他常常把陈剑河当出气筒,劈头盖脸地痛打他,有时还把他锁在壁橱里,那时候要不是剑蓉挺身而出,陈剑河可能真的会落下什么终身残疾。再说他们的母亲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可想而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出问题。对此,我一点都不吃惊。”
陈剑河的家庭生活令简东平有些意外,怪不得他从来都不愿意谈起他的父母,怪不得,陈剑蓉曾经感叹自己和弟弟没有生在一个好家庭,小时候,他们一定过得非常痛苦。
“这么说来,他们姐弟两的感情应该很好。”
“的确很好。我觉得从某种方面说,剑蓉更象是陈剑河的母亲。他们年龄相差太大了,不可能象朋友那样那样相处。”
“他们的父母以前是做什么的?”
张律师暧昧地朝他笑了笑:“不是什么体面的职业。最初他们在弄堂门口摆摊卖些自己家做的茶叶蛋、油饼之类的小吃,后来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卖点酒烟、牙刷牙膏什么的,他们就靠这为生,他们的母亲死了之后,剑蓉就把杂货店改成了小饭店,她很能干,里里外外都是自己打理,小饭店的生意很不错,当时我也去光顾过很多次。”
“她自己打理?她父亲不去帮忙吗?”
“她父亲?得了吧,他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干。他们的母亲死后,全家的生计都靠剑蓉一个人支撑。”张律师露出鄙夷的神情。“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一边在夜大上学,一边经营着家里的小饭店,总是忙得不亦乐乎。……”
回忆似乎激起了张律师的无限感慨,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本照相簿来,很快翻到了他想找的那页。
“你看,这就是当年的她。”张律师把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到简东平的面前。当时的她非常漂亮,生气勃勃,充满活力。”
照片中的陈剑蓉剪着整齐的短发,肤色雪白,眼睛明亮,穿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这在保守的80年代初期,应该算是非常时髦的打扮了,她容光焕发,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美丽的大眼睛充满神采。她身后的背景,是一家朴实的小饭店。
简东平把照片还给张律师。
“的确非常漂亮。”简东平附和地说。
“但可惜,漂亮的女人总是红颜薄命。”张律师惋惜地说道,一边把照片放回原处。
“我知道她离婚了。”
“对,我帮她办的。经济上她没吃什么亏,但是在心理上,我想对她打击很大。”张律师指了指自己的心说。
“你认识她前夫吗?”
张律师点点头:“当然认识,不是什么坏人,心地不错,人也很爽快,但是缺乏自制力,是典型的雄性动物。”
“听说她前夫跟陈剑河一向不和,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律师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凡是跟宋景江牵扯不清的事,多半都跟女人有关,这是一条规律。无论对方是陈剑河,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查过他?”简东平紧紧盯着眼前的小个子。
“啊,被你猜到了。”张律师的面孔微微有些发红,“对,我的确查过他,那是在他们结婚之前,我想替剑蓉把把关,因为他给我的第一感觉,有点,怎么说呢,好像太有吸引力了,不,这个词还不够准确,应该说,他非常性感,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雄性的气息,虽然他当时只是一家机械厂的普通工人。”
“工人?”但陈剑蓉说她前夫是个生意人。
“对,据我所知,他是那家工厂有名的大众情人,曾经跟好几个女工谈过恋爱,后来居然同时跟两个女工搞在一起,结果闹得沸沸扬扬,有个女工的哥哥还找到工厂来找她算账,就这样,他实在在那个工厂呆不下去了,才辞了职,当然其实他是被开除的,但工厂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认识剑蓉不久,就离开工厂了。”
“你把这些都告诉陈剑蓉了吗?”
张律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我当然告诉她了,但是她全当耳旁风,她说她不在乎他的过去,那时候宋景江把她迷得晕头转向,她铁了心要嫁给他。结婚的时候,宋景江连工作都没有,于是剑蓉就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支持他做服装生意,他这才干起了那行。”
“我知道,他后来干得相当不错。”
张律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运气,宋景江的运气一向都不错。”
“那么结婚这么多年,宋景江有没有过对陈剑蓉不忠?”
张律师滑稽地朝他挤挤眼:“怎么会没有?我想这样的事应该是数不胜数的。我自己就曾经亲眼看见他在马路上搂着个花蝴蝶一般的女人进了出租车。”
“但是居然没有被陈剑蓉发现?”
“所以我说他运气好,当然,也可能是她知道,却不肯承认,女人都是这样,在这种事上,她们喜欢自欺欺人。她认为只要最后他能回到她身边就行了,但是最后一次还是出事了,这个结果她没料到。”
“有没有可能,陈剑河知道他的风流韵事才那么讨厌他”
“我说不准,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们两个的矛盾,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一定跟女人有关。或许是陈剑河发现了他跟某个女人有染,出于对姐姐的感情,才会那么恨他。”张律师悠闲地说。
“你刚刚提到他们的父亲,请问他现在还健在吗?”
“你是说他们的父亲?谢天谢地,在陈剑河10岁那年,他终于死了。”张律师幸灾乐祸地说。
“是生病死的?”
“不是。在一个隆冬之夜,他酗酒后醉倒在马路上,最后冻死了。”张律师的脸突然变得异常冷峻,简东平觉察到,他小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疑。
“虽然他嚣张了一辈子,但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