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马克汉问他。
“和杜伦的估计一样。这位老女士过世的时刻,我估计,在一到两点之间。”
“那,服下马钱子碱的时刻呢?”
“午夜前后,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总之,马钱子碱与柠檬碳酸盐一起服下是不会错的,我已经检验过玻璃杯了。”(作者注:这让我想起著名的莫莱克斯毒杀事件,被害者就是把水银氰化物当做止痛剂服下的。)
“对了,医生,”万斯说,“解剖之后,能不能给我们一份有关腿部肌肉萎缩状况的报告?”
“当然没问题。”对于这项请求,德瑞摩斯显然有点诧异。
他离开后,马克汉对杜伦说:
“现在我想和艾达谈谈。她今天早上的状况怎么样?”
“啊,不错!”杜伦得意地说,“我看过老夫人之后马上去看她,她还很虚弱,而且因为阿品托的作用说不出话来,不过,除此之外差不多都还好。”
第四部分劳燕分飞(3)
“她还不知道她妈妈的死讯?”
“半点也不知道。”
“应该让她知道,”万斯插话,“没道理再让她避开这个事实。万一她受不了,起码我们都在她身边。”
我们进门的时候,艾达正坐在窗户旁,两只胳膊都架在窗台上,手掌顶着下巴,往外凝视积雪的庭院。我们的到来,使她突然受到惊吓,她瞪大了眼睛。她所经历的事,显然已经让她有了种神经质的恐惧状态。
简短的客套寒暄之后,万斯和马克汉开始努力消除她的恐惧不安,说着说着,马克汉便趁机引到肉汤的主题上。
“我们要给你一份特权,”他说,“只要昨天早上的事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不必再全程回想那一段痛苦的经历。——护士往下叫你时,你人在接待室,对不对?”
女孩儿口干舌燥得很,讲起话来有点费劲。
“是的。妈妈要我带本杂志给她,所以护士叫我的时候,我正在楼下找书。”
“你上楼时看到护士了吗?”
“是的,她正走向佣人梯。”
“你进门时,房间里没有人吗?”
她摇摇头,“谁有可能会在那儿?”
“格林小姐,这就是我们最想知道的事;”马克汉严肃地说,“毫无疑问,有人在你的肉汤中下药。”
她开始打颤,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有谁进来看过你吗?”马克汉继续。
“连个影子也没有。”
希兹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
“那么,你马上就把汤喝了吗?”
“不——不是马上。我觉得有点儿凉,就穿过大厅到朱丽亚房里拿了一件西班牙旧方巾来裹身。”
希兹把愤慨写在脸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我们一有点儿进展,”他抱怨,“就会有事情跑出来打击我们——如果艾达小姐把肉汤留在这儿,马克汉先生,她去拿披肩的这一段时间里,几乎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偷溜进来下毒。”
“我真的很抱歉。”艾达道歉,几乎把希兹的话当成对她的指责。
“艾达,这不是你的错,”万斯向她保证,“警官只是沮丧过了头——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走过大厅时,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希蓓拉的狗?”
她好奇地摇摇头。
“呃,没有。希蓓拉的狗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它很可能救了你一命。”万斯说,接着便向她说明史普特怎么恰巧救了她。
大概是因惊诧、无法置信,她吐出个几乎是屏息的咕哝声后,便陷入了心不在焉的沉思中。
“你从姐姐的房间回来时,马上就喝了肉汤吗?”万斯接着问她。
她吃力地把心思转回到这个问题上。
“对。”
“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怪味道吗?”
“没什么不对劲的。妈妈总是喜欢在汤里加好多盐。”
“喝完肉汤以后呢?”
“也没什么,只是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颈子和背部都忽然僵硬、紧绷起来,身体热得受不了,昏昏欲睡的,而且浑身的皮肤都感到刺痛,手脚好像都麻木了。我很想睡觉,所以就躺回床上——我就记得这些。”
“另一个缺口。”希兹喃喃自语地说。
经过短暂的沉默,万斯把椅子又拉近她一些。
“呃,艾达,”他说,“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有个更坏的消息……你的母亲昨天晚上过世了。”
女孩动也不动地坐了好一阵子,而后绝望万分地看着他。
“死了?”她重复道,“她是怎么死的?”
“中毒死的——她服下了过量的马钱子碱。”
“你是说……她自杀?”
这个疑问令我们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也就是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万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恐怕对你下毒的人也毒害了你母亲。”
万斯的回答似乎超越了她的想像。她的脸色开始转白,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的空无出神。不久之后,她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脑力仿佛已消耗净尽。
“哦,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实在——很害怕!”
“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万斯强调,“没有什么事能再发生。每一刻钟你都将受到严密的保护,今天下午,希蓓拉就会到大西洋城长住一段时间。”
“真希望我也能离开。”她自怜地低声说道。
“那倒没有必要,”马克汉插嘴,“待在纽约其实更安全。我们会留护士在这儿照顾你,在事情明朗化以前,也会在宅子里日夜安置一个警卫。何敏今天就会离开大宅,但是史普特和女厨都会照料你。”他站起身安慰地轻拍她的肩。“从今天起,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了。”
我们下楼到大厅时,史普特正好为冯布朗医生开门。
“天哪!”他快步走向我们,大叫起来。“希蓓拉刚刚才打电话告诉我格林夫人的事。”他粗暴地看着马克汉,早已忘了他的谦和温文。“先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医生,我认为没必要替你添加烦恼。”马克汉平静地回答他。“格林夫人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而且,我们自己的医生也刚好就在这里。”
冯布朗的双眼仿佛迸出了烈火。
“那么,你们是不是也不准我再和希蓓拉见面?”他突然发问,“她说她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还要我帮她安排一些事。”
马克汉往旁边让了一步。
“你是个自由人,医生,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他说。从他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得出他有点消沉沮丧。
冯布朗僵硬地行了个礼,走上楼去。
“他生气了。”希兹咧嘴而笑。
“不,警官,”万斯纠正他。“他是担忧——唉,太担忧了。”
那天午后不久,何敏永远地离开了格林大宅,希蓓拉则搭上三点十五分到大西洋城的火车。原先的家人中,留下来的只剩下艾达、史普特和曼韩太太。虽然如此,希兹还是命令欧布莱恩小姐无限期地留下来值勤,要她密切注意宅子里的大小事;除这项保护措施之外,也在宅里加派了一位探员,来担当护士的另一双耳目。
第四部分身影依稀(1)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晚上六点
傍晚六点,马克汉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召开了一场非正式会议,不但莫朗督察和希兹双双出席,连总探长欧布莱恩,也在下班后回家的途中顺道过来参加(作者注:总探长欧布莱恩指挥整个警察局的人马,后来我才知道,他正是在格林大宅里充当护士的欧布莱恩小姐的叔叔)。
刚出炉的晚报,已经毫不留情地批评、指责警方调查不力、处理失当。对于格林夫人的死因,在与希兹、德瑞摩斯交换过意见之后,马克汉给记者的官方版说明是“服用过量的马钱子碱——一种按照医生指示定时服用的兴奋剂”,他特别要求秘书史怀克一定要记录得一字不差,免得记者在引用他的话时产生误解;而且,马克汉也刻意在这份声明的结尾说:“没有证据显示不是因为失当的自行服用药物。”虽然记者们的确完全根据马克汉的报告来撰写新闻,不过,他们还是在字里行间隐约夹杂了蓄意谋杀之类的字眼,让读者多少怀疑起官方声明的真实性。毒杀艾达不成的事件,则已成为非到必要绝不公开的官方机密;只不过,对这个事件完全没必要的刻意封锁,反而更让社会大众足够可怕的想像力迅速攀升到空前的境界。
马克汉和希兹,已经开始露出硬顶着沉重负担的徒劳;只要看一眼莫朗督察——就坐在地方检察官身边——深深陷入座椅的程度,也足以让人明白,渐袭渐近的忧虑在不断削去他泰然自若的往日神态;连万斯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和不安,特别是在他身上,与其说那是明显反常的忧心,倒不如说是一种敏锐的警觉状态。
那天晚上,与会人员才刚到齐,希兹就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案子的重点。他仔细核对各种调查步骤的进展,也列举了已经采取的预防措施。在结束报告之后,希兹还抢在所有人之前,面向总探长欧布莱恩发言:
“长官,在任何一件平常的案件里,我们都可以有一大堆动作;我们可以彻底搜查房子找寻手枪和毒药,可以像缉毒小组那样翻遍嫌疑犯的公寓或者小套房——戳刺床垫、撕毁地毯、敲打每一样木头做的东西——只不过,如果在格林大宅里做这些事,可能要花掉我们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就算我们发现了这些东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这家伙在那栋宅子里公然制造他精心筹划的混乱,不会因为我们夺走了他小巧精致的点三二手枪,或是搜出他的毒药就挡住他——不论是在契斯特还是在雷克斯被枪杀时,我们都可以逮捕格林大宅里的每一个活人,回到局里盘问逼供。然而只要我们交给随便哪一个人这种工作,媒体上就会出现一堆议论和谣言;审讯格林家这种名门望族一点也不明智,他们钱太多、影响力太大,随时都可以找到一卡车的高明律师,用控告、禁止令或者只有老天才晓得的方法来打垮我们。假如我们只以重要人证的理由来扣留他们,根据人身保护法,也只能留住他们四十八小时——没错,我们可以安插一些虎背熊腰的家伙到大宅里,只可惜没有一个警卫部队可以无限期地重兵驻防,而只要他们一班师回朝,卑鄙的阴谋就又会卷土重来。相信我,总探长,我们已经面临了非常严重的困境。”
欧布莱恩干咳两声,使劲地拉扯他那修剪整齐的白色八字胡。
“警官的话非常正确,”莫朗说,“我们已经放弃了绝大多数的例行调查方式。很明显,我们处理的是一件家务事。”
“不但如此,”万斯进一步说,“我们对付的还是一桩巧妙的阴谋——思虑缜密、面面俱到、有条不紊的杀人计划,而且煞费苦心地掩饰每个重要关键。凶手拿每一件事——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来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