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道:“末将已将大将军府改做大元帅的钦差行辕,请大帅驻跸。”
狄公谢道:“有劳大将军。”
崇州大牢位于城南大街的北面,紧临城关。这里高墙壁垒,守卫森严。随着牢门轰然开启,几名狱卒抬出两具尸体,早就在外面等候的家人、妇孺一拥而上,登时哀声四起,引来了无数围观者。众人议论纷纷:“死的是什么人呀?”“刚听狱官说是咱崇州的长史和司马大人。说是畏罪自杀,真惨呀!”“丘大人一倒,下面的跟着全完了,我瞧,这王大将军是够狠的!”“谁说不是呀,丘大人对咱崇州人不错,哎,可惜,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大家正说着,忽然远处响起一声号角,一队威卫官军飞奔而至,高声喊道:“钦差大人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众人纷纷闪到一旁,只有牢门前的那群老弱妇孺,依旧跪地号啕。
威卫官军纵马来到近前,火长道:“快,把他们弄开,别让钦差大人看见!”说着,他跳下马来率众军士一拥而上,搬尸体的搬尸体,拖人的拖人,妇女们哀号着伏地不起,官军们横拖倒拽,往一旁拉。
就在此时,钦差卫队开过来了,狄公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目光望向王孝杰,王孝杰轻轻咳嗽一声,躲开狄公的目光。狄公面有愠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王孝杰事败走突厥(1)
崇州西门,与威严肃穆的南门大相迥异,这里铺户林立,行人川流不息。一个小小的城门洞,立在街道中央。一行四人随着进城的人流走进西门,为首的掀起头顶的范阳毡笠,正是李元芳。如燕走在他身旁,身后是化了装的丘静和李楷固。
如燕看了看城门四周,不屑地道:“这就是崇州啊。破地方,还不如我们老家呢。”元芳对她轻轻嘘了一声,她赶忙闭上嘴。
元芳回头对丘静和李楷固低声道:“咱们先找个茶楼问问信,再定行止。”说罢,四人快步向城里走去。
钦差行辕设在大将军府内。狄公、王孝杰、权善才、曾泰一行走进行辕。王孝杰满脸堆笑道:“大帅,这里是小了点儿,但也没有办法,崇州是边关,条件简陋啊。”
狄公笑道:“很好了,很好了。让大将军腾出自家的房子,我已经是于心不安了。”
忽然院子东头响起一声厉喝:“快走!”众人抬起头来,原来是张环、李朗押着宋无极和朱风快步向后面走去。王孝杰登时一惊,目光望向身旁的将军苏宏晖,苏宏晖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狄公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二人的举止神情。
王孝杰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勉强地挤出了一点笑容:“啊,大帅请。”
狄公应道:“啊,请,请。”
众人在正堂落座,仆役献上茶来。
狄公的目光转向王孝杰:“大将军,刚刚本帅问到崇州长史和司马,你好像有些难于启口,这是……”
王孝杰道:“大帅,崇州长史和司马乃是丘静手下的爪牙,暗通丘、李二贼阴谋反叛,被末将拿下。然昨日,二人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狄公双眉一扬:“哦?刚才牢门前的那些妇女……”
王孝杰道:“都是二人的家眷。”
狄公问:“说他们参与谋反可有真凭实据?”
王孝杰赶忙道:“大帅,虽无真凭实据,但此二人与丘静、李楷固过从甚密。李楷固谋反之时,城中大乱,末将生怕这二人推波助澜,激发民变,因此,便将他们锁拿起来,可没想到……”
这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狄公心里虽然不悦,却也无可挑剔:“罢了,如此处置也不能算错。”
王孝杰谢道:“谢大帅体念下情。”
狄公问:“这二人是关在同一牢中?”
王孝杰道:“不,是分别关押。”
狄公道:“分别关押,却不约而同地畏罪自杀?”
王孝杰道:“是啊,是末将疏于防范。”
狄公破颜一笑,莫测高深地说道:“这可真是凑巧之极啊,看来这二人是心有灵犀呀!”
他把最后五个字说得特别重,王孝杰敏感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大将军,日前李楷固起兵谋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
王孝杰道:“啊,末将在塘报中已经详细说明。怎么,大帅没有看到?”
狄公道:“我当然看到了,只是有一些细节还想询问将军。”
王孝杰道:“是。情况是这样的:朝廷下旨,着千牛卫押解崇州刺史丘静进京,不想半路被歹人截夺,所有卫士全部殉职。”
狄公道:“是啊,这件事我知道。那么,大将军是怎样得知,此事是李楷固所为呢?”
王孝杰赶忙道:“哦,是一名军士亲眼目睹,领头的匪首就是李楷固。于是末将连夜派人侦讯,此贼见势不妙,便率军哗变,反出崇州。”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你是说有人亲眼看到李楷固谋反了?”
王孝杰答道:“正是。”
狄公道:“是一名军士?”
王孝杰答道:“是。”
狄公笑道:“孝杰刚刚说过,押解丘静回京的是千牛卫,而且,全部殉难,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军士看到李楷固?”
王孝杰登时傻了眼:“这、这……”他“这”了半天,实在无法自圆其说。他把目光转向苏宏晖。
王孝杰事败走突厥(2)
苏宏晖赶忙解围道:“是这样,有一名军士正好路过此地,恰巧看到了李楷固。”
狄公点点头:“原来如此。”他缓缓端起茶杯,余光斜视着王孝杰。
王孝杰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狄公放下茶杯。堂中出现一阵尴尬的沉默。忽然,王孝杰抬起头来,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狄公道:“孝杰,有什么话就直说。”
王孝杰道:“是。刚刚进府之时,末将见到千牛卫押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看形貌仿佛是前营将军宋无极……”
狄公点头:“正是。”
王孝杰的脸色陡变,不满地道:“宋无极奉将令进山清剿李楷固逆党,不知大帅为何无缘无故将其羁押?”
狄公笑了笑:“宋无极是孝杰的手下吧?”
王孝杰道:“正是。”
狄公道:“此人罪大恶极!”
王孝杰冷笑一声:“哦?何罪?”
狄公把脸一沉:“私令官军假扮土匪,杀良冒功,残忍之极!”
王孝杰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狄公冷冷地道:“这怎么不可能?孝杰,你以为摆在你帅案前的那些人头真的是李楷固逆党?”
王孝杰霍地站起来:“大帅这是何意?”
狄公也站起身,一字一顿地道:“那都是贺兰山中无辜百姓的首级,崇州治下安善良民的鲜血!”
王孝杰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帅,您可有证据?”
狄公道:“证据确凿!”
王孝杰道:“以何为凭?”
狄公朝曾泰挥了挥手,曾泰从怀里拿出两份供辞快步走过来,交在王孝杰的手中。王孝杰打开,迅速看了一遍,蓦地抬起头来:“这、这……”
狄公的双目电一般望着他:“这千真万确!也是本帅亲眼所见,东柳林镇遍布无头尸体,景象惨不忍睹!”
王孝杰从椅子上蹦起来,怒吼道:“我要亲手杀了这两个狗贼!”
狄公笑了笑:“杀人很容易,难的是,问出事情的真相!”
他又一次将重音放在了“真相”二字上,双目紧盯着王孝杰的表情。王孝杰身体一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与狄公的目光相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大帅所说的真相,是什么意思?”
狄公微笑道:“难道孝杰不知?”
王孝杰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大帅是说,是我王孝杰下令让他们屠杀百姓,杀良冒功?”
狄公道淡然一笑:“孝杰太敏感了!”
王孝杰腾地转过身,大步走出正堂,苏宏晖赶忙起身道:“大帅恕罪!”说完,快步追了出去。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一旁的权善才评论道:“这王孝杰真是妄自尊大,大帅代天巡狩,他竟敢当堂顶撞,真是岂有此理,按律该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狄公笑了:“他是无话可说了,再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
权善才愣住了。狄公道:“好了,一路辛苦,你们下去休息吧。”
众官施礼告退,只有曾泰一人留了下来。狄公站起来,静静地思索着。曾泰走到他身旁,笑道:“恩师,这招敲山震虎真是管用,他立刻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狄公笑着点点头:“是呀,崇州刺史、司马竟在我来的前两天同时自杀,这不能不令人起疑啊!还有,提到那个看见李楷固的军士,他竟然是难以自圆其说。最后,那苏宏晖居然说什么‘路过此地,恰巧看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看起来,李楷固造反,这内中尚有隐情。可惜呀,我们见不到李楷固和丘静,无法得知当时的情形。”
曾泰点了点头道:“恩师,还有,说到东柳林镇,他的神色甚为慌张。我敢断言,此事他不但知情,而且必是主谋无疑。”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气:“曾泰,你马上传我口谕,命崇州提刑官按下长史和司马的尸身,不要掩埋,今夜送到我的行辕中来,我要亲自验尸。”曾泰答应着快步走出去。
王孝杰事败走突厥(3)
再说王孝杰在行辕拂袖而去,回到大将军府,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在正堂上不停地徘徊着。身后,苏宏晖接踵而至,走上前去轻声道:“大将军,狄仁杰今天的话可有点不善呀!”
王孝杰停住脚步,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他敢怎么样?我是皇帝亲手提拔的正三品大将军,他也不过就是三品内阁 而已!我王孝杰给他面子尊他一声大帅,惹急了我,哼,掀了他的帅府!”
苏宏晖道:“大将军,说这种气话是没有用的,人家是钦差,是大元帅,要拿捏咱们还不轻而易举!”
王孝杰道:“这东柳林镇的事情怎么让狄仁杰碰上,宋无极真是岂有此理!再说,是谁让他杀光全镇的居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苏宏晖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想想该怎么对付吧。”
王孝杰略一思忖:“立刻命人昼夜监视行辕,只要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禀告。”
苏宏晖点了点头:“还有,就是宋无极一定得要回来,否则,我们的处境会很不妙。”王孝杰点点头。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苏宏晖伸手打开房门,一名校尉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道:“大将军,飞鸽传书又来了!”
王孝杰一惊,“哦?”了一声,接过纸条展开,迅速看了一遍,登时脸色阴转晴。
苏宏晖问:“大将军,什么消息?”
王孝杰面露得意之色:“哼,这回要让狄仁杰看看咱们的身手了!”
崇州虽然比不上大都市热闹繁华,却也别有一番边塞的风景。驼马穿行,街上行人身着各色皮件,端的是一派异域风情。一男一女两个人快步穿过街道,走到一家客店门前,正是李元芳和如燕。二人转身向后看了看,走进店中。
客房内,化了装的丘静、李楷固坐在桌旁说着什么。门声一响,李元芳和如燕走了进来,回手关上房门。丘静站起身问道:“李将军,怎么样?”
元芳的脸上露出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