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缓缓向正堂走去,如燕快步追了上来,对狄公道:“非常奇怪,她的右侧脸颊上有一块淤血,据她所说是撞在了太湖石上。但我看不像,那是重物击打所致。”
狄公抬起头来:“哦?”
如燕道:“还有,她的脸上、身上都沾满尘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狄公点了点头:“这个小丫头有些意思。我想,她逃出平南侯府肯定是另有原因。”
如燕点头:“我也这么想。”
狄公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这个当姐姐的,该好好照顾她呀。”
如燕会意道:“请叔父放心。”
狄公道:“你记住,绝不要惊动她。现在,一切都是悬疑,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如燕道:“我明白。”
“阁老!”身后,温开快步走来。
如燕对狄公道:“那我先去了。”狄公点了点头,如燕与迎面而来的温开打了个招呼,快步向后院走去。
狄公微笑道:“贤契呀,昨晚休息得可好啊?”
温开道:“多谢阁老,李将军安排得非常周到。”
狄公道:“自江州一别,你我也有半年未曾相见了。”
温开道:“是呀,‘蛇灵’案后,卑职右迁江州刺史,与您天各一方。闲暇之时,常常追思在柳州和大杨山时的情景,心中甚为怀念。所幸者天降奇事,您竟奉圣谕到江州休养,使开能够再次聆听您的教诲,实在是幸甚至哉。”
五平县频暴杀吏案(8)
狄公笑了:“我哪有什么教诲给你,不过是些往日的经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只怕你还会嫌烦哩。”
温开赶忙道:“卑职岂敢,您的话句句金石,温开得益匪浅。此次黄文越案,卑职特来求教,想起又能再见阁老,心中倍感欣喜。这一次我一定要多住几日,还望阁老能够不吝接纳呀。”
狄公笑道:“好,好啊。你刺史大人光降寒舍,我这山野之人岂敢不纳。而且,我狄仁杰在江州的一切用度都由你刺史府公出,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哟!”
说着,他大笑起来。温开也笑了。狄公道:“你尽管住下,不必匆忙。我想黄文越这件案子绝不会是单孑孤立,想必还有下文。”
温开愣住了:“哦,您的意思是?”
狄公道:“黄文越与薛青麟过从甚密,他在江州被杀;无独有偶,这几天平南侯府也热闹得紧,这中间恐怕不会没有关联!”温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顶官轿飞奔而来,停在狄府门前。林永忠从轿中走下来,三脚两步向府内奔去。狄公和温开正边说话边向正堂走去,身后传来林永忠急促的呼喊:“刺史大人,狄老先生!”
二人一愣,回过头来。林永忠飞步奔到跟前道:“昨夜,城中平阳客栈发生一宗命案,死者身份不明,但据店小二说,此人是从江州来的。卑职率人勘察现场,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这个。”说着,他将手里的一块小木牌递了过去。
温开赶忙接过,仔细地看了看,吃惊地道:“这、这是刺史府的出入令牌呀!”说着,他将木牌递到狄公手中。狄公接过看了看,点了点头。
林永忠道:“大人,卑职以为,死者有可能是江州刺史府的公人,您和狄老先生是不是去看一看?”
温开一惊,望着狄公,狄公点了点头。
平阳客栈已被三班衙捕团团包围,气氛异常紧张。客房内,葛斌的尸体倒卧在门前,周围的地面染满了鲜血。狄公、温开、林永忠、李元芳一行走进屋中。
狄公的一双鹰眼四下扫视着:屋内窗户紧闭,床榻桌椅安放良好,没有丝毫打斗过的迹象。狄公收回目光,望向地上的尸体。温开和林永忠立即将尸身翻过来。温开突然一声惊叫:“葛斌!”
狄公一惊,赶忙道:“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温开的身体微微颤抖,点了点头:“此人便是江州司马葛斌!”
所有人一听,登时惊呆了。林永忠脱口惊呼道:“他、他是司马大人?”
温开点头:“我说这死者身上怎么会有刺史府的令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葛斌怎么会在五平……”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江州司马,官秩四品,可以说是封疆大吏,竟会死在这小小的客栈之中,这内中的缘由耐人寻味啊!”说着,他蹲下身仔细地验看葛斌的伤口,良久才道,“是被钝器击中后脑而亡。”
温开道:“与黄文越一模一样!”
狄公抬起头来:“哦?”温开道:“是的。后脑被重物击碎,连尸体的倒向都是一致的。”
狄公点点头道:“元芳,你来看一看。”
李元芳快步走过来,仔细验看着伤口,半晌,他抬起头来想了想道:“大人,应该是铁椎一类的凶器。凶手不会武功,但却是天生神力,这一点,从他的发力就能够看得出。”说着,他比划着道,“凶手定是藏在死者背后,高高举起铁椎,死者要逃,凶手抡动铁椎狠狠地砸了下去。”
狄公点点头:“不错,看屋中的位置,应该是这样的。”
李元芳道:“如果凶手是习武之人或是职业杀手,则根本不会使用如此笨重的武器,更不会发出这样的拙力。您知道,脑袋是身体最坚硬的部分,因此,专业杀手杀人,是绝不会选择头部的。”
狄公道:“不错。”李元芳接着道:“而这个凶手所用的武器笨重无比,至少在五十到八十斤之间,而且,是用尽全力狠狠砸下,这才致使死者的后脑深深凹陷。以此推断,凶手绝非职业杀手,也不是习武之人。但此人力大无穷,一柄七八十斤的铁椎,普通人连提起来都很困难,就更不用说将之作为武器了!”
五平县频暴杀吏案(9)
狄公点了点头,站起身,四下巡视了一遍道:“昨夜,店里是何人值宿?”
店小二赶忙跑过来:“是小的。”
狄公问:“昨夜店门是何时关闭的?”
店小二道:“亥时关闭。”
狄公道:“死者是何时回店?”
店小二道:“大约子时左右,是小人给他开的门。”
狄公点点头:“在这之前,还有什么人来过?”
店小二想了想道:“大约戌时三刻,有个穿黑斗篷的人来到店中,要找这位葛先生。”
狄公猛地抬起头,目光望向温开。温开倒吸一口凉气道:“黄文越被杀之前,馆丞也曾说过,看到了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前来找他。”
狄公问:“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店小二道:“他身穿的斗篷风帽很长,看不见脸。小人告诉他葛先生没在,他不相信;小人没办法,只能带他到楼上去看,房门锁着,他这才离开了。”
狄公道:“你是说他离开了?”
店小二道:“正是。”
狄公沉思了片刻,道:“死者是子时左右回到店中?”
店小二道:“是,大约是子时二刻吧。”
狄公道:“他回来后,你听到房中有什么动静?”
店小二想了想道:“没有。”
狄公道:“好了,你去吧。”店小二退了出去。
狄公环顾四周,慢慢地道:“昨天夜里葛斌回到房中,凶手已在屋内等候了。”
林永忠道:“可先生,刚刚小二说那个穿黑斗篷的人离开了呀。”
狄公笑了笑:“应该说,凶手不是一个人。”
温开、林永忠惊呆了:“什么?”
狄公道:“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狄公将他的推断描绘了一遍——
深夜,平阳客栈中静悄悄的,小二趴在柜台上打盹儿。黑斗篷走到柜台前,轻轻咳嗽了一声,小二一惊抬起头来:“客官,您是住店,还是找人?”
黑斗篷道:“从江州来的葛先生住在哪个房间?”
小二道:“天字第一号。葛先生现在不在。”
黑斗篷道:“胡说。”
小二道:“真的不在。”
黑斗篷道:“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你便是欺骗于我。”
小二道:“好,好,我带您去他的房间,您跟我来。”说着,他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带着黑斗篷向楼上走去。店门外人影一闪,另一个黑斗篷手拿铁椎飞快地蹿进店内,转眼间便躲藏在黑暗之中。
小二带着黑斗篷走下楼来,道:“您看,他是不是不在?”
黑斗篷不再说话,快步走出店去。小二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门边,上板打烊。此时,潜进店里的另一个黑斗篷从黑暗中飞步而出,经由小二身后,轻轻地走上楼去。
狄公道:“凶手上演了这样一出双簧,使自己安然地潜入了葛斌的房间。”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无懈可击,应该说是唯一的一种解释。”
温开道:“事情原来是这样。”
林永忠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狄公道:“葛斌回到房中,点燃桌上的风灯,黑斗篷从身后出现,以铁椎重击他的后脑,立时致其死命。”
温开道:“先生,可、可葛斌为什么要到五平来呢?”
狄公道:“当然与黄文越之死有关。而且,我敢断言,他一定是来见薛青麟的。”
温开吃了一惊:“哦?可、可先生,说黄文越与薛青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可以肯定;而葛斌却不同,他并不认得薛青麟呀。”
狄公笑了:“温开呀,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如果说黄文越之死代表本案的开始,那么,葛斌的死绝不意味着结束。”
温开愣住了。狄公道:“永忠,你立刻撒出手下的衙役捕快,遍查全城各家饭店、客栈,只要查到有薛青麟或者葛斌的消息,立刻回报。”
五平县频暴杀吏案(10)
林永忠道:“好。”
狄公道:“温开,你马上命人回江州,取来十年内所有的官档和籍史,我想,从那里面会找到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平南侯府正堂上,薛青麟与师爷张义低声说着话。张义道:“侯爷,给洛阳梁王的书信已经派人发出,想不日即有回报。”
薛青麟点点头:“好,姓狄的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义道:“监视的弟兄们说,昨夜林永忠引着一个人进了狄府。过了一会儿,林永忠回到县里,那个人就留宿在姓狄的家中。”
薛青麟问:“哦?那锦娘呢?”
张义道:“没有看见她出来。”
薛青麟深吸一口气道:“锦娘的事要尽快解决,否则,大事不妙!张义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张义一惊:“哦?”
薛青麟道:“现在还说不好,只是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哦,对了,昨夜吩咐你的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义道:“请侯爷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薛青麟点点头:“好极了!看来我们很快便知分晓。”
后堂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薛青麟冲张义使了个眼色,张义快步走出堂去。小云带着两名丫鬟走进来,丫鬟将茶碗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小云走到薛青麟身旁,搂住他撒娇道:“昨天夜里又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薛青麟微笑着站起身道:“来了几个朋友,大家聊一聊。”
小云撇了撇嘴:“才怪。”
薛青麟笑道:“真的,不骗你。”
小云问道:“那个锦娘怎么样了?”
薛青麟长叹一声:“跑了。”
小云笑道:“没想到逐年打雁,却让雁啄了眼。你这个风流薛小侯从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