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缜笑道:“他们虽不认得我,却认得我的银子。”姚晴恍然道:“原来是你花钱雇来的。”
“别高兴太早。”沈秀哼了一声,冷不丁道,“风君侯捕风捉影,天下知名,若以为这点小把戏便能瞒过他,不啻于白日做梦。”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如此说,沈兄必有脱身的妙计了?”沈秀一怔,他虽恨谷缜抢了自身风头,但说到设计摆脱风君侯,却有不能,当下皱眉垂目,假装沉思,不想谷缜存心扫他脸面,始终笑嘻嘻望着他,见他不言,又追问道:“沈兄还没想出来么?”
沈秀被他顶心顶肺,嘴里支吾,心中羞怒。姚晴瞧出玄机,忍不住道:“臭狐狸,这会儿不是赌气的时候,有话便说,不要拖拖拉拉。”
“大美人有命,小子胆敢不从?”谷缜微微一笑,“若有一个地方,能让沈舟虚也找不到,你说,能不能逃过风君侯的神眼?”
沈秀冷笑道:“胡说八道,天底下哪有这等地方?”谷缜笑道:“不巧,这里就有一个。”他倏地驻足,遥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举目望去,陆渐、沈秀均吃一惊,敢情那宅邸门首,赫然镌着“罗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地,宅门已封,守着两名甲士。
沈秀皱眉道:“这里会有藏身之地?”谷缜笑笑,转向姚晴,笑道:“还请大美人送我进去。”姚晴道:“你没长脚么?”谷缜道:“在下不比各位,轻功不济。”
姚晴无法,只得放出一根“孽缘藤”,缘墙而走,钻入宅内,谷缜慢腾腾缘藤爬进,陆渐紧随其后,沈秀轻功高明,纵身掠墙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蜡烛点燃,东摸摸,西瞧瞧,兴致盎然。沈秀冷笑道:“这里的墙壁檩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听过,决无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费气力了。”
谷缜笑道:“既然如此,为何却没抓住徐海?”沈秀眼中厉芒一闪,寒声道:“这还得问问陆老兄了。”陆渐面皮发烫,多亏夜色深浓,无人瞧见。
谷缜笑道:“沈舟虚素来谨慎,他既然布下人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处处设防,岂会叫人逃脱?但为何昨夜明明围住罗宅,却没能抓住徐海?足见徐海并未出府,而是从府内秘道遁走,只不过,沈舟虚没能找出罢了。”
沈秀冷笑道:“就算有秘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么?”
“沈舟虚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缜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秘道,左飞卿还不束手无策吗?”
“什么。”沈秀脸色陡变,失声道,“你要借倭寇的秘道躲避风君侯?”
谷缜笑道:“不错。”
这一计匪夷所思,不止沈秀吃惊,陆渐也是骇然,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陆渐询问,陆渐将来龙去脉说了,姚晴大为惊疑,问道:“臭狐狸,你笃定能找到秘道?”谷缜笑道:“若是笃定找到,岂非无趣。”
说话间,四人来到厅后花园,园中久无人理,杂草丛生,墙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缜在园中逛了一圈,来到井边,向内探望,但见井水映月,波光荡漾。
谷缜审视半晌,忽而笑道:“是这里了。”他见众人疑惑,便道,“你们瞧这井上的轱辘,别的井都是木质,这口井的轱辘却是铁的。”
沈秀道:“铁轱辘井也不稀罕。”谷缜道:“这么说,铁井绳也不稀罕了?”说着伸出指头,拨开井绳上的一层麻线,赫然露出指头粗细、锈迹斑斑的铁链来。
沈秀眼中掠过一抹惊色,嘴里却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麻绳容易朽断,铁链就结实多了。”
谷缜道:“若是如此,又何必在铁链上缠绕麻绳?再说一桶水不过二三十斤,用粗麻绳吊起足够,即便麻绳朽断,也须十年八年,但若是百斤重的人体,却非有铁链不能承受。沈舟虚虽然智谋深远,却坏在腿脚不便,难以亲自察看,唯有倚仗劫奴,劫奴虽有劫术,眼力却平常得很。”
沈秀神色阴晴不定,忽地冷冷道:“既然你笃定秘道在井里,只管下去。”谷缜摇头道:“若要下去,你我四人都须下去,要么骗不了左飞卿。”
沈秀又惊又怒,转眼一瞧,只见姚晴默默望着井下,显然已被说动,自己若不从众,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只怕成为众矢之的。想到这里,不觉后悔色迷心窍,卷入此事。
谷缜笑道:“怎么样,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数转,吐出一口气来,冷笑道:“下去便下去,但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们随后就来。”
陆渐心一沉,这井下既是倭寇藏身之地,先下者必然身当其锋,当即叫道:“不成。”沈秀瞥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谷缜摆手笑道:“若争先后,有伤和气,不如咱们来比一比本事运气。”
沈秀道:“怎么比法?”谷缜道:“还借大美人的珍珠项链一用。”姚晴秀眉微皱,解下珠链,谷缜接过一拉,贯珠金线断开,珍珠迸散,落了一地。
沈秀瞧得心疼,不禁喝道:“这项链不姓谷,你就不知道爱惜么?”谷缜笑笑不答,将天青宝石还给姚晴,拾起珍珠,掬满手心道,“这里有三十颗珍珠,大伙儿瞧明白了。”
沈秀道:“那又如何?”谷缜道:“咱们三人双手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谁接的珍珠多,谁就后下,谁接的少,谁就先下。”
姚晴恍然道:“这是抓子儿?”谷缜笑着点头。原来乡下小孩闲来无事,常抓石子玩耍,先将石子抛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为胜。只是石子方圆不定,质地粗糙,故而容易接住,这些珍珠却是又大又圆,沾着便溜,碰着即走,较之抓石子,难了十倍不止。
“慢来。”沈秀皱眉道,“怎么只有三人?”谷缜道:“咱们堂堂男子,岂能让女子先下,这个赌约只限于男子,姚大美人最后下去。”陆渐点头道:“正当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两语,反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一时怒极反笑:“好,沈某先抓。”抢过珍珠,睨了陆渐一眼,心道:“这厮空手接‘千鳞’,不容小觑;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脚,分明不会什么武功。”
盘算已定,沈秀吸一口气,双手捧珠,凝聚精神,忽将珍珠抛起。要知他练有“星罗散手”,手上功夫高强,待得珍珠落下,便潜运内劲,珍珠一沾肌肤,沈秀肌肉内陷,便生吸力,将珍珠牢牢吸住,鲜有滑落,事后一数,竟有二十六颗之多。众人见了,无不流露惊叹之色。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珍珠,暗以巧妙手法,将五颗珍珠勾入衣袖,再将剩余的二十五颗珍珠递给陆渐,说道:“轮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来,陆渐即便一颗不落,也算输了。结果必是谷缜先下,陆渐次之,自己与姚晴在后,那时只需找个机会制住姚晴,然后割断井绳,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谷缜、陆渐也好,若是井下别无出路,必定死绝。
沈秀心里打定算盘,冷眼瞧着谷缜,却见他一无所觉,仍是笑嘻嘻地道:“陆渐,千万不要输了。”沈秀暗自冷笑,将袖中珍珠抖落手心。
陆渐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便似燃起一团火,竞争之心大起,一咬牙,抛起珍珠,双手翻转,珍珠纷落,与之同时,沈秀趁谷、姚二人关注陆渐,偷偷将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届时计数,露出马脚。
撒过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却是呆了,只见陆渐双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叠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张大网,将漫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竟无一颗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颗珍珠白晃晃、亮晶晶,扎眼之极。
沈秀不料陆渐竟有如此神技,又惊又急,厉声道:“这算什么?踢踺子么?”谷缜、姚晴低头一瞧,谷缜笑道:“敢情沈兄私藏了珠子。”
沈秀面皮一热,强辩道:“谁私藏了,这分明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让珍珠落下,怎么计数?”
姚晴瞧过地上珍珠,淡然道:“还计什么数,即便他一颗不落,也是输了。”沈秀假意没有听见,别过脸去。
谷缜也没料到沈秀恁地无耻,眉头一皱,正想如何应付,陆渐却道:“无妨。”说着双手一挑一错,珍珠弹跳骤止,在他右手背上如叠罗汉,垒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尖塔。谷缜、姚晴见了,又惊又喜,齐齐喝彩。
沈秀瞧得面如死灰。谷缜一数珍珠,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颗,不由笑道:“陆渐一手接下二十五颗,两只手便能接下五十颗。地上这五颗珍珠,何足道哉?沈兄以为如何?”
沈秀缓过神来,心道:“输给这小子也是应该,但姓谷的断无此能,我怎么也算第二。”又见姚晴颇有不悦之色,害怕失了佳人芳心,索性大度道:“陆兄神乎其技,沈某输得心服口服。”
“好。”谷缜拾起珍珠,笑道,“那么沈兄是想第一个下去,还是第二个下去呢?”沈秀冷哼一声,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个下去。”
“如君所愿。”谷缜一笑转身,从花圃里掏了一把黏土,和着珍珠捏成一团,沈秀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咱们约定是双手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对不对。”沈秀道:“不错。”谷缜道:“可曾说了,不许用泥巴裹珍珠?”
沈秀不禁瞠目结舌,眼瞧着谷缜将泥团子一分为二,左右抛起,翻过手来,轻轻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断无滚动之理,三十颗珍珠,自也无一落地了。
以姚晴之骄矜,见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不得不承认谷缜古灵精怪,别出心裁。
沈秀面皮涨红如血,咬了咬牙,蓦地低喝一声:“这个不算,这是作弊!”谷缜笑道:“我哪儿作弊了?你且说说。”姚晴也道:“沈师兄,愿赌服输,若不然被人小看。”
沈秀急道:“师妹你不知道,他们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有倭寇守在秘道前,以师兄的能耐,也不足为惧。”沈秀道:“若是井下没有秘道呢?这两个贼子嫉恨我与师妹交往亲密,屡屡跟我作对,我若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割断井绳,封住井口,那时沈某岂不做了个冤死鬼。”
“决无此理。”姚晴皱眉道,“我在上面,岂容他们胡来。”沈秀叹道:“师妹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姚晴心知此人秉性多疑,总而言之,就是不肯下去,正觉烦恼,忽听谷缜笑道:“罢了,我先下吧。”
陆渐吃惊道:“那怎么成,还是我先下去!”谷缜摇头道:“我自有分寸。”陆渐知他计谋多端,既敢先下,必有几分把握,况且也正好叫他一显威风,压住沈秀,想到这里,便不再劝。
谷缜从袖里抽出一口匕首,笑道:“我第一,沈兄必须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陆渐,你们把他给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若是真有秘道,沈某决不后人。”
谷缜点点头,衔住匕首,缘绳下降。上面三人屏息以待,过得好半晌,也无声息,三人心中惊疑,借着月色波光,定睛细看,却哪有谷缜的影子。
陆渐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翻身便要下井,却被姚晴扯住,说道:“不用急,先后有序。”说罢望着沈秀,冷冷道,“沈师兄,轮到你了。”
沈秀再无退缩之理,只得硬着头皮下入井中,但觉森森寒气自脚底涌来,砭肌刺骨,不觉周身战栗,心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