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该走哪一条。”谷缜笑道:“我哪里知道?”姚晴瞧他一眼,心道对付此人,不用武力,难以奏效,正想动手,忽听陆渐“咦”了一声,说道:“阿晴,你瞧脚下。”姚晴低头一看,只见地面方砖上刻了一条飞龙,奋爪摆尾,宛转升腾。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师兄,你家学渊源,可知道这图形的含义?”
沈秀也无主张,敷衍道:“想是地砖上的装饰。”谷缜“嗤”的一笑,说道:“那为何沿途均无装饰,偏偏这里有了?”沈秀理屈,道:“那你说是什么?”谷缜道:“还用说么?既在岔路之前,这条飞龙便是路标。”
沈秀冷笑道:“这算劳什子路标?”谷缜道:“你是西城天部的少主,不会没读过《易经》吧?”沈秀素来轻浮浪荡,贪图享乐,对学问敷衍了事,经此一问,不禁语塞。
姚晴恍然道:“八卦之中,震卦为龙,莫非这条龙指代震位。”谷缜笑道:“还是大美人聪明,敢问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东方。”谷缜道:“那么东方的秘道便是出路。”
姚晴道:“这里黑漆漆的,哪儿知道什么东南西北?”沈秀吃了一瘪,正觉气闷,闻言忙道:“不错,不错。”忽见谷缜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面罗盘来。
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笑骂道:“呸,你果然早有准备。”谷缜笑道:“不敢,这只是常年必备的玩意儿,不足挂齿。”
姚晴一百个不信,冷笑一声,忽又皱眉道:“奇怪,倭寇挖出这条秘道已是了得,竟还能想出这种路标,足见倭寇之中,也有能人。”
“倭寇算什么东西,也配称作秘道主人?”谷缜冷冷道,“他们不过是碰巧发现秘道,鸠占鹊巢,怕只怕,他们根本没瞧出这路标奥妙,一味瞎钻乱蹿罢了。”
众人均是大奇,谷缜一改嘻笑之色,肃然道:“这条秘道该叫迷宫才对,四通八达,歧路无穷,遍布南京城下。陆渐,你记得酒楼下那条秘道么?”陆渐道:“记得。”
谷缜道:“那是迷宫的旁支,但比之这条秘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无指引路标。依我看,酒楼下那条秘道尚未完成;而眼下这条,才是迷宫主人苦心经营的正道,若是循着路标一路走去,必能揭开他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目光扫去,只见陆渐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唯独沈秀目光闪烁,露出贪婪之色。
谷缜笑笑,转动罗盘道:“出路在左边。”他上前两步,摸索左边洞口,忽而笑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将烛火移近,但见洞口左下角,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箭头,便问道:“这是什么。”谷缜道:“这是倭寇的路标。”
“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么寻到出路?”谷缜笑道:“笨人有笨法,他们人多,每条路走上一回,多半也能发现出路的。”
姚晴明知前途凶险,却敌不过心中好奇,当先进入左方甬道,四人鱼贯走了两百余步,又见三条岔路。谷缜在右墙角寻到一枚砖上的浮雕,细腰尖吻,恰是一只猎犬,便道:“狗为艮,出路应在艮位,艮西北。”
他一转罗盘,举目瞧去,忽见姚晴亭亭立在西北入口处,面露讥笑。
谷缜一怔,起身笑道:“算你厉害。”陆渐奇道:“怎么?”沈秀接口冷笑道:“这位谷兄不开窍,既然倭寇留下标记,又何必再找什么龙呀狗的。”陆渐恍然大悟。
这次的甬道极长,四人走了一程,忽见前方火光隐隐,姚晴灭掉蜡烛,蹑足走去。行走未远,便听细微人语,又走数步,前方豁然开朗,两扇铁门正对甬道,紧紧闭合,火光人语,均自门缝泄出。
姚晴动若灵猫,悄然移近,只听有人道:“……傍晚确有一支明军出城,为首的便是俞大猷,他骑一匹白马,马后有一乘马车,胡宗宪应当就在车里……”
那门内沉默时许,另一人道:“依照子单的线报,本该是凌晨才会发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围罗宅,我虽逃脱,却让他动了疑心,惹得胡宗宪提前出兵了。”陆渐心头一动,听出说话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阴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那闯宅之人已被我击毙,就算沈瘸子神机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计谋。”陆渐闻言忖道:“这人当是‘尸妖’桓中缺了。”
却听徐海道:“桓先生,事关重大,来人中了掌,当真会死?”
“决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头中我一掌,‘阴尸毒’入体,神仙难救,我入夜时打探过了,离罗宅半条街外,确是死了一人,听街坊说,那尸体面皮乌黑,正是中了尸毒的征兆。”说罢嘿嘿直笑,颇为得意。
“好!”徐海忽一扬声,“官府将大伙儿逼到这个地步,再无退路,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成败只在今晚,诸位,请了……”说罢只听杯盏相撞,咕嘟嘟饮酒有声。
姚晴听到这里,正想后退,忽听谷缜哈哈一笑,朗声道:“好个成败只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气。”
此言一出,门外众人无不失色,门内倏尔一静,接着,哐哐当当、瓷器破碎之声,呛呛啷啷、刀剑出鞘之声,铿铿锵锵、铁甲撞击之声,踢踢踏踏、奔跑跳跃之声,一一传来。谷缜听了,拍手大笑。
姚晴猛可间明白谷缜的诡计,气得俏脸发白,不及发作,便听轰隆一声,铁门中开,门内人头耸动,刀甲耀眼,众寇仓促之间,布成阵势。
“有趣,有趣。”谷缜嘻嘻笑道,“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么?”
徐海寒声道:“足下是谁?”谷缜道:“徐兄当年不吝赐信于小弟,小弟感佩万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狱岛住了两年,这几日静极思动,特来与徐兄喝喝酒,叙叙旧,谈谈心事。”
徐海忽地“咦”了一声,道:“你是谷……”谷缜接口笑道:“正是小弟。”
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呵呵大笑,朗声道:“稀客稀客,就你一个人吗?”
“小弟还有三位同伴,”谷缜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话未说完,桓中缺忽地厉声道:“西城新任地母?温黛死了么?”
姚晴气急,狠狠瞪了谷缜一眼,谷缜假装不见,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阵中生出一阵骚动,有人恨声道:“沈秀老弟,你也来了么?”
沈秀面如土色,硬着头皮道:“子单兄,你好。”陈子单嘿然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不过了。”谷缜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位,是区区做生意的合伙人,并无什么名气。”
徐海道:“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你是东岛少主,怎会和西城的人搅在一起?”
谷缜笑道:“多亏兄台成全,小弟既在东岛无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说罢又道,“既然兄台不肯相见,没奈何,小弟只有打道回府。”说罢便要转身。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进来。”众倭寇闻言,散开一条路来,谷缜微微一笑,向陆渐低声道:“戴上面具。”陆渐点点头,将人皮面具戴上。
谷缜跨入门中,有如闲庭信步,穿过人群,不时左顾右盼,笑眯眯点头致意,众寇何曾见过如此对手,一个个拿着刀枪,面面相觑。
陆渐却知谷缜纯属虚张声势,心中苦笑,紧随其后。姚晴此时进退两难,退回地面,难逃风君侯的追踪,若是进门,必有一场恶战,两相权衡,还是倭寇更易对付,便也随在其后;沈秀手脚受伤,不能独自逃生,也只得一瘸一拐,踅入门中。
门内是一座巨石垒就的大厅,上下三丈,长宽二十余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只铁铸兽头,形态各异,下方铁环插有火把,照得厅中有如白昼。
徐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左右各站一人,陆渐认出左边的是陈子单,右边一人从头至颈包裹布条,仅露口鼻双眼,望着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几眼,暗自运功提防。
四人入内,众寇轰然大叫,两名力士举起铁闩,哐啷一下将门抵住。一时间,群寇舞刀跺脚,呼声震耳,竟如两军对峙,气势汹汹。
谷缜却似虎入狼群,顾盼自若,走到大厅中央,在一条长凳上从容坐下,提一坛酒,坛底朝天,大口喝将起来。群寇见状,无不惊疑,倏尔之间,那呼喝怒叫竟随着咕嘟嘟的饮酒声稀落下去。
谷缜喝罢,将酒坛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们多久没见面啦?”
徐海望着他,面露阴笑,淡然道:“三年了吧!”
“可惜,可惜。”谷缜笑道,“当年小弟眼福不济,未能亲睹尊颜,只远远望见兄台背影。想那时徐兄亲操舟橹,望风而遁,小弟拍马也是不及。”
他这番话似褒非褒,听得众人满心糊涂,忽见徐海面皮涨紫,额上青筋跳动,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间平静下来,微笑道:“老弟过奖了,当年你沉我宝船,害我弟兄,这笔血债徐某牢记在心,须臾不敢忘记。”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陆渐却是狂喜难禁:“谷缜与这大倭寇果然是敌非友,那么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这里,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长吐一口气,腰背挺得笔直。姚晴觉出他心情变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傻念头?怎么突然来了精神?”但转念又想,“他有什么念头,与我什么相干?傻小子尽跟我作对,气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
正自赌气,忽听谷缜打个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财色动人心’,谁叫你抢了那么多宝贝,大张旗鼓运回东瀛?小弟见了,不免眼馋,本只想借几船宝货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没奈何,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说了,徐兄杀百姓,小弟杀徐兄,既然都是杀人,又分什么前后对错了,徐兄如此气愤,大可不必。”
他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徐海一攥刀柄,腾地站起,瞪视谷缜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来,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气,我偏偏不气。你当我不知道么?如今东岛高手遍天下寻你,就算你今日生离此地,也逃不过东岛五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计较,对于必死之人,素来宽大得很。”
“徐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谷缜一拍大腿,高声道,“小弟此来,不为别的,只求徐兄一纸书信,说明上次给小弟的书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梦么?”谷缜摇头道:“徐兄何必如此决绝,小弟想与你做一笔交易。”徐海皱眉道:“什么交易?”
谷缜道:“那日徐兄的宝船上的货物,最多不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如今我赔你两倍的银子,换你为我申冤如何?”
话一出口,众皆哗然,倭寇无不露出惊讶贪婪之色,沈秀则是一脸不信,陆渐更觉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谷缜的心思,只觉无论如何,又岂能与这大倭寇做交易。
徐海也是一愣,蓦地冷笑道:“银子多就了不起吗?你杀了我两千多名弟兄,银子再多,买得了人命么?”说着抬起手来,众倭寇躬身持刀,鹰视四人,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围攻。
陆渐、沈秀、姚晴见状,无不运功蓄势,谷缜却双手连摆,笑道:“徐兄这笔账算得糊涂。”徐海冷笑道:“我怎么糊涂了?”
谷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