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坎阴之位,喝令道:“菊英破邪!”剑柱从上往下轧压,妖怪困在当中,发出绝望的长嚎。
正在这当口,忽然那男婴一声尖啼,宛若深谷猿啸。剑光登时变弱,妖气大盛,将十二根剑柱全数震飞。小雪骇然失色,疑惑妖力怎地忽然变强了!眼看妖气弥漫,众村民性命堪危。那男婴转悲为乐,“嘿嘿嘿”低笑三声。散乱的剑光似被巨手拨弄,按卦位重新排列,半空中又聚成十二剑阵型。飞升的白影恰与剑锋相撞,但见金芒“唰唰”纵横,邪气极速消减。妖怪散了气要现形,急寻阴冷的方向逃遁。小雪守住坎阴位置,迎势挺剑直刺。那妖物象一个挑穿的皮囊,“噗通”摔落,再也爬不起身。
几番奇变快若电闪,村民们都没看明白,只当小雪施展妙法打败了恶魔,一时间轰天价的欢呼。小雪收回剑光,心头疑思重重。刚才菊英剑竟不听命于己,实是修道以来破天荒头一遭。而剑势强弱转换,皆在男婴哭笑之间,隐然有种联系……小雪猛地转头凝望,只看男婴面容安详,撅起嘴打盹,与寻常婴孩并无差别。赵三娃怀抱襁褓也站直了,兴高采烈的给旁人讲述险遇。小雪摇了摇头,寻思“剑气失控,只因道行不精,我却猜疑一个未满月的婴儿,太也可笑。”
此刻白色妖气已褪,妖怪的原形显露。众村民壮胆走近观看,一时纷纷惊叫“女人,是个女人!”“活的死的?”“是活的,腿还动呢!”“定是女妖,女妖精。”“除掉这祸害,叫她抢小孩!”“打死她,打死她……”
小雪惊觉道:“且慢动手!”众人对她敬若神明,闻言各自退开。小雪道:“抢小孩的另有元凶,她兴许也是受害者。”上前看地下,那女人仰面躺倒,长发披散及胸,辨不清相貌年纪。而身穿宝蓝貂毛长裘,腰系金丝绦,俨为富家女眷的装束。小雪暗想“白气里面的人影,竟象是一位财主太太。”吩咐众人道:“小心把她翻个身,就能看见抢小孩的妖怪。”
村民们依命而为,伸手轻缓翻挪,使女人脸朝下俯卧,背后果真露出一物。猴子般大小,遍体长满白毛,四只细爪牢牢箍抱女人的腰部。小雪道:“这怪物叫做百子洞魈,专喜偷拐幼童幼女。凑成百数关在深谷山洞里养着,教以杂耍歌舞等技能,等天气暖和它再扮成人样,领着小孩走街贩卖,所得银两全用来炼造迷魂妖器。”解释的同时,指点妖怪脖子挂的银链“历年卖小孩攒成此宝,又称为‘银母’,若放进火炉煅烧,可令煤炭变成白银。”百子魈额顶中了小雪一剑,本已气息奄奄,忽觉有人议论它的宝贝,立时凶性复发,龇牙咧嘴的示威,邪气从七窍喷涌,呈雾状飘绕。
众村民满腔怒火,逢当百子魈顽抗,粗豪之人抡起家伙就打,叱骂:“作死畜生,让你拐小孩,让你偷小孩……”小雪急道:“别伤那女人!”斜刺里甩过一锄头,砸中百子魈的脑颅,妖怪直飞出两三丈远。村民们围上乱棒齐下,停手再瞧,已打成一团肉饼了。小雪蹲在女人身旁,摸她并无伤损,悬着的心才放落。众人犹恨道:“那女人身背妖怪,定是妖怪同伙了,一并打死了事!”
小雪道:“不忙,她可能是丢孩儿的苦主,被妖怪当作施行邪术的工具。”右臂托住女人后脖,手指轻撩发丝,一张苍白面孔现出,两只眼半开半合。
赵三娃道:“小雪师姐认识她么?”
小雪摇摇头,讲道:“百子洞魈是巴蜀境内的低等妖畜,行邪法需要借用外势。失掉亲子的父母急火攻心,会产生一种忧怨之气,最容易吸引它缠附。一旦附体成功,百子魈可利用父母的怨气加强己身妖力。妖力加强了,它才能闯入村庄行恶。”众村民聚拢,闻听妖怪来由。赵三娃恍然道:“这女人也失了孩儿?”小雪道:“定是如此。”
恰巧那女人口唇微翕,梦呓似的念叨:“孩子,我的亲生孩子呢……妈找你啊,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啊……”眼神迷离,处于半昏状态。众人恻然道:“幸亏小雪见识广,险些错伤好人。”有的道“当妈的失掉孩子最惨,别瞧穿戴华丽,倒比不上儿女齐全的穷百姓。”还有人道:“丢失亲子本就够惨了,还被利用来抢别家的小孩,那妖怪太可恶。”
小雪暗想“百子魈找到傀儡附身,妖力仍属末流。它敢藐视峨嵋诫妖令,其中的原因绝不简单。”
赵三娃忽道:“她的孩儿别是这个娃娃罢?”晃了晃怀内男婴。众村民均说认子事大,苦主清醒时方可行,否则胡乱认亲容易铸成大错。计议一番无果,小雪请大家先回家,叫赵三娃抱了婴孩,自己搀扶那女人,前往丁伯阳处暂作安顿。
一夜风波就此平复,须臾天光放亮。传言也似插了翅膀,飞遍三村几百户人家,村民围集丁家门外瞧热闹。小雪梳洗休整已毕,坐在堂前和巧儿,丁先生,村长等人商量善后事宜。其间不断有人传报,说按小雪指示遍寻附近空房荒林,昨夜失踪的小孩相继寻获,看来妖怪确已肃清。众人心绪大宁,草舍内外气氛渐暖。
正当放松时刻,后边耳神婆连声惊呼。小雪等人忙走入里屋,只见那女人躺在木床上,床边放了盆热水。耳神婆手拿洗脸帕“哎呀,哎呀”的乱嚷。问她何故惊慌,耳神婆指向那女人,咋舌道:“老婆子活了几十岁,头回遇到有人长这样的脸皮!”小雪近前伸左掌,轻托女人的肩颈,右手食指轻触她的面部。阳光穿透窗户,映亮一张憔悴的倦容。耳神婆道:“丁先生叫我照料她,我就打水想给她擦脸,结果……她那脸,那是活人脸么?象打了蜡的泥胎,眉眼耳鼻偏能动弹,乍一摸我还当死尸回魂哩!”
小雪手指曲伸,拂过那女人的脸颊,但觉冰冷光滑,不象活人皮肤,触手的质感难以名状。反复摸索几次,小雪道:“是面罩,她戴着极薄的面罩,一种很奇特的皮革。”巧儿道:“什么皮做的?贴合的真紧密。”小雪道:“鉴别奇物要找奇巧门弟子,只不过……”慢慢摸到脑后,紧挨发际的部位“贴再紧也有缝隙,要不哪戴上去呢?开口的接缝就在后颈,从两边扣连。嗯,先瞧瞧她的真面目。”指甲抠挖,便要揭掉面罩。
忽然女人颤身惨叫,腾的坐起,抓紧小雪的手腕道:“不不,不要,鲛奴纱留给我。文姐姐,好姐姐,求你怜惜小妹,没戴它我如何见人呀……”语气凄婉,假面传达表情,与真脸几无差异。众人听她叫小雪“文姐姐”,显是认错了人,话里的“鲛奴纱”想是面罩名称。小雪安慰道:“好的好的,我不拿鲛奴纱,你戴着鲛奴纱好了。若无你准许,任何人都不能碰它。”扶她重新躺好。
第二回 夜阑掩尽旧芳华4
那女人渐趋平静,盯着小雪好半天,眼露温柔意味,微笑道:“我认得你,小雪姑娘,你昨晚救了我的命。人家要把我当妖怪打死,多亏你拦着。”
此言一出,众人更迷糊了,才看她疯态十足,管小雪叫姐姐,忽又言出精准,一语道破她的真名,其人的神志到底是昏是清?小雪道:“你怎知我的名字?”女人道:“别人都那么叫你,我自然知晓了。”小雪一凛,寻思“她很机智啊,昨夜打杀妖怪那阵,她分不清我们是好人还是歹人,所以假装昏迷,暗中却记下我们的姓名特征。”
女人微笑道:“小雪姑娘,你生的美貌又善良,多好的女孩儿。看着你我就想起我的孩子,我那……苦命的孩子,你在哪里啊。”双目直勾勾望向屋梁,象是又昏神了,令人望之心酸。小雪心想“她被百子附体太久,所以神志时醒时昏。”怜悯油然而生,道:“我是叫东野小雪,你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女人道:“我叫琰……嗯,不对,我好象姓桃。不,妇嫁从夫姓,我应该姓龙。但我的丈夫本来是姓桃啊!”
一连串颠三倒四的疯话,众人均感莫名其妙,丁先生却越听越惊讶,喃喃道:“姓桃,姓龙,又姓琰,戴面具的女人……”蓦地定睛凝注,大声道:“黄总管追查的女人就是你!”
女人冷笑道:“黄锋那蠢奴才也配追踪我。”瞳仁隐闪精明之色。小雪心里不舒服,总觉那种眼神似曾相识。女人眼波转向小雪,微笑道:“小雪姑娘长的真标致,给桃家当儿媳妇正好。若小雪肯嫁,龙家的婚约自当作废……”口中叽里咕噜,句句不离小雪。
丁先生暗想“小雪钟情我儿志玄,婚姻岂容他人饶舌。”皱眉道:“这妇人疯疯癫癫,来历不明,留在村中恐生祸端。”巧儿道:“要把她送走么?”丁先生道:“昨天黄总管找的人就是她,倘久留此间,那帮恶徒又来捣乱,三村附邻再无太平之日。”
巧儿一想有理,道:“可她没亲没故,往哪儿送呢?”丁先生道:“观其衣饰华贵,驻行必然惹人注目。我去问问近来进城的村民,是否见外地客投店雇车,访到她的亲随家仆就好办了。”边说边往门外走。巧儿道:“再商量商量吧,雪姐姐觉得怎样,你发句话嘛。”
小雪恍若未闻,细辨那女人含混的絮语,只听她说:“走遍大江南北的行院,美貌女孩儿见过千千万,哪个能及小雪半成?以她这等人才,才有资格换掉那桩娃娃亲……唉,究竟不落实,怎地想个法子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把小雪变成桃家媳妇……”
巧儿对“生米煮成熟饭”尤为敏感,碰了碰小雪胳膊,低笑道:“雪姐姐,她好象在替找你婆家呢。”
小雪反复咀嚼“桃家,龙家,娃娃亲”等字眼,忽问道:“桃伯母,追你的人可是来自武陵?”那女人一颤,惶恐的叫唤:“我不回武陵了,武陵龙家,关了我十几年,千辛万苦才从那逃脱,我再不回去了。”两只手抓空拍扇,仿佛溺水者求救。巧儿道:“糟糕,雪姐一通瞎扯,惹她疯病发作。”小雪不动声色,接着道:“你前夫姓桃,后嫁龙家,你本来姓琰是么?”
女人两眼发直,冲屋梁抿嘴卖俏,娇声道:“奴家琰瑶环,服侍官人们一段‘春晓簪花’,贱名瑶环,便是取自此曲——雨点轻荷,月映珠帘,春风送芳瑶台前。香闺难眠,愁煞红颜,梅园何堪三郎恋,忍却玉环俦广寒。”唱起小调,歌喉柔媚令人神醉。耳神婆不解词意,但鉴人品性经验丰富,鄙夷道:“妖里妖气的狐媚子样,只比窑姐体面些,象财主家养的小姨娘。”
赵三娃道:“您老积点口德,疯女人也编排。”小雪低低念叨:“琰瑶环,琰瑶环,让玄门衰败多年的人物,竟然是这样娇怯的女子……”
巧儿道:“你猜到她的底细啦?刚刚叫她桃伯母,那桃伯伯又是谁?”小雪道:“还用问,当年峨嵋派远征东海妖皇,正因那‘桃伯伯’的过失,才使玄门一战惨败。”
巧儿讶然道:“啊啊,她是桃……的妈……”小雪频频摇首,暗示在外不宜多议。
正说时,丁先生领两个粗汉进房,道是打柴烧炭的樵夫,几天前曾去县城卖货,城中新闻多有知悉。那两人睁大眼辨认半晌,认出琰瑶环正是新近入城的外省客。当时穿金戴银出入市井,独自开房住店,引得满街百姓争睹。住了两天她便起行,欲从后山上峨嵋。但山道积雪溜滑异常,抬滑竿的脚夫哪个敢冒险?她见无人愿去,就把脚力钱加到五十两,也有那不怕死的闲汉动了心,自告奋勇给夫人保驾。百姓们都说这女人急疯了,一个妇道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