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地表现出不安的情绪,象是想掩饰他那无法掩饰的恐怖情绪,他从椅子上站起
身来用颤抖的声调说道,
“柳君已经对你说了,那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假面是赤鹤一透斋的名作红色的般若能
面,它是我们千鹤井家的传家宝。它本来是我的嫡亲、北越的诸侯吉田侯爵家代代相传的
东西,关于它有一个可怕的传说……
“大约在二百年以前,家里聘用的年轻的能乐师和老爷的侍女发生了恋情,结果他们
不仅未能结为夫妻,侍女反而将这一秘密暴露在众人面前,造成了一大笑柄。此后,这个
能乐师总是闷闷不乐,一天,他戴着这个能面在老爷面前跳完了舞剧《道成寺》以后服毒
自杀了。那个侍女不久变成一个疯子。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用这个能面来演剧,却产生了
这个能面具有可怕的诅咒力这样一种传说。据说在月明之夜戴着这个能面念诵诅咒话语的
话,这个咒语必定灵验,戴能面的本人也将死于非命……可是,今天夜里在我们家里真的
有人戴过这个能面吗?”
这时他的全身已经为异常的恐惧所占据。
“那个假面收藏在什么地方?”
“收藏在二楼的一间西式房间里,放在—个玻璃盒子里。”
“钥匙呢?”
“钥匙由我拿着。”
“我看一看行吗?”
“好吧,我带你去。”
他带着我们走出客厅,从门左手的楼梯上楼,到二楼左侧一室的前面停步。
“就是这间房子。”
我打开电灯进入室内,立即看到了这个可怕的假面。在这间西式装饰的房间曲墙壁前
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盒子,盒子里的恶鬼假面冷酷地注视着我。但是,更使我吃惊的
是房屋的一角坐在一架巨大的黑色钢琴前面的疯女。
灯亮的同时,疯女站起身来,用发呆的双眼望着我们。正象柳君所说的那样,她那狂
态的美貌,宛似盛开的野玫瑰,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但是,她的脸象白蜡一般冷漠无情
,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大眼睛的黑眼珠散乱无神,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地方。
她的面部毫无表情,象是一个蜡人,也象是一个能面,嘴里在嘟哝着什么,一步一步
地向这边走来。突然问,一边发着笑声,一边向我的怀抱猛扑过来。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我再也不放你走了,你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这种情况,对于我这个没有沾过女人的人,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同时,这也是使我
战栗的一瞬。默默地站在那里的我,在这一刹那之间、一种错综复杂的感情——莫名的恐
怖与怜悯、战栗与模糊的回亿——蓦然涌上心头。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泰次郎立即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我的怀抱中拉开。
“你怎么啦.对客人太不礼貌了。这位不是你的情人,你的情人在很早以前就死了,
他不会回到你这里来了。”
不知道她是否理解了这番话,她用呆呆的眼神注视着我。一会儿,她的唇边又发出了
奇怪的笑声。
她从摆在钢琴上的花瓶里,拿出一支康乃馨花吻着吻着忽然唱了起来。
我向往着南国——你呆的地方,
委托燕子给你带去了书信;
在这漫长的冬天,我一个人等得万分焦急
不知你何时才能归来。
它好象是沁人心肺的德国的悲凋小曲。唱着唱着,她走出房门消失征走廊的尽头。但
歌曲的旋律,仍然以其寂廖的余音轻轻地回荡在空中。
泰次郎也在注意倾听她的歌声,他脸上泛着苦笑回过头来说道:
“你一定感到吃惊吧?她精神不大正常。是家兄的女儿,是她母亲的遗传。马上就要
和她订婚的华族的儿子在前线阵亡,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君和我陷入沉思之中。我感到柳君的眼睛里闪动着炙热的泪花,他也许是在为这个
昔日才华横溢的美女今日变为如此狂态而惋惜吧!
几分钟以后,我们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刚才说的能面,就是这个吧?”
“啊,是的。”
的确是—个满脸鬼气的名作。泰次郎的话也没有虚假。难道是年轻能乐师当年的仇恨
,在过了二百年以后的今天,仍然附存在这个能面之中吗?不论是谁,看了这个形象,恐
怕都要吓得目瞪口呆。
我轻轻地将手放在盒盖上说道:
“开不开呀?借给我钥匙。你经常把钥匙带在身上吗?”
“是的,和其它的贵重品一起带在身上,只是在洗澡的时候才放下。”
“我的推测不错的话,恐怕是在你洗澡的时候被偷着配了相同的钥匙,刚才打开了盒
盖儿。”
我一边说话一边用钥匙打开盒盖儿,轻轻地拿出般若能面,这时我们吓得化石般地呆
立在那里。
停电——屋里的电灯突然熄灭,从窗外射进来的青白色的月光,在女鬼的半个面庞上
投下了可伯的阴影,女鬼在我的手上又呈现出狞笑的表情。
奇怪的是能面并没有从我手中掉下去——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狂女千鹤并绯纱子的
大声哄笑,仿佛在嘲笑我们的狼狈相。
高木君,上面谈的情况,只是这个事件的序曲,当时我对这个事件的可怕程度还不清
楚。但是,这个序曲,对导演这出千鹤井家的悲剧来说,自有其必然存在的理由。但一直
到最后,我也不理解其个的意义。
后来故事的发展,请你看柳光一君的手记吧。一直到事件的最后阶段,我几乎是一个
没扮演任何角色的旁观者。我希望你在读完你曾赞叹为世界侦探小说史上没有先例的柳光
一的手记以后,再读我的手记,最后再读那封密封着的信。到那时候,你才能明白我的真
正意思。
能面杀人事件:二、第一个惨剧
柳光一的手记
我在石狩弘之检察官的劝说之下开始写这份手记。想起来,双重彩虹把石狩检察官引
向千鹤井家,使我们在分别十年以后又得到重逢,也许是我长眠地下的父亲的旨意吧。而
且,在月明之夜出现女鬼以后,石狩检察宫和我一样,也对隐藏在千鹤井家的秘密产生了
极大的兴趣。
那天夜里,他怀着无法掩饰的极度兴奋离开了千鹤井家。当我们在中途分手的时候,
他对我低声说道:
“你对能乐很有研究吧7什么,没有?那么,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在假面剧当中,能
乐达到了世界最高水平.这恐怕是无可怀疑的事实。
“例如近代爱尔兰文学界的巨人耶茨的象征剧,就酷似日本的能乐剧。
“但是,我现在想说的是能面的神秘性。演剧时若是表现不出登场人物喜怒哀乐的感
情,就难以达到高的水平。在木偶戏中达到世界最高峰的文乐座的木偶净琉璃,在偶人的
制作上下了很大的工夫,木偶操纵师可以使偶人的眉毛、眼睛和嘴自由活动。
“但是,能面的眉、眼和嘴一点也不能活动。戏剧表现人物的男女老少有两种方法,一种
方法是使用假面,另一种方法是靠演员的化妆。假面剧之所以急速衰亡,就是因为它难以
表现人物的感情变化。
“但是,能乐却以惊人的高超技巧攻克了这一难关。第一,能乐剧的素材大多是象征
剧,大部分是梦幻的场面,因而能面没有表情不成问题;也许可以说,这种无表情可以用
来表现一切表情。
“第二,是制作能面的技巧非常高超。任何女性假面,都是笑时仰头哭时低头。从正
面一看,悲喜表情表现得很出色。
“我听说在歌舞伎方面,从用百目蜡烛改用电灯以后,演旦角变得非常困难。因为电
灯光将演员险上的小皱纹都照了出来,使人看着很难看。室町时代完成的能乐艺术,在现
代能乐党的照明方式下,恐怕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室町时代的能乐照明方式,至少是采用
一面光线。
“这种照明方式,至今还残存在奈良的薪能之中。薪能是兴福寺举行祭神活动时,搭
起古式的露天舞台演出的一种能乐。数名身着黑色僧服的僧侣,在石头台阶上聚精会神地
观看演出。笛子、大鼓、手鼓的声音和松涛一起,向火光照耀下的旷野扩展开去。不久,
在夕阳西下沉入温柔的奈良山脉背后的时候,数名僧兵举着印有图案的旗帜,擎着松明出
现在广场上,点着事先准备好的薪柴。能乐的演出,在熊熊燃烧的篝火的照耀下一直进行
到深夜。看了这种演出,才能领会到能乐所具有的深邃的美。只有半个脸被熊筋簧火照亮
的脸面,显露出特别深邃的表情。这种场景为观赏能面提供了最理想的条件。”
“关于能面的说明,使我获益匪浅。但是,石狩先生,这与今晚发生的事件有什么关
系吗?”
“你想想看,在般若能面将脸探出窗外、室内电灯熄灭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是月亮
从一个侧面射来的光线只照射在半个脸上的能面,那时你没有感受到一种凄凄逼人的鬼气
吗?”
我对他的说明,不由得点头称是。
“另外,你也许没注意到,女鬼的能面,右半面和左半面的表情有微妙的不同。在能
乐领域,几乎没有例外,女鬼都是由高僧为它祈祷,借着佛道的威力而成佛。因而不论多
么可怕的能面,必然在半面脸上有得到拯救的表情。能乐师精堪的表演技巧,使这种表情
得到强调,从而达到成佛的效果。但是,今夜这个能面,不论怎么看也没有得到拯救的表
情。这个能面我曾经看过多次,每次都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怖感,我现在才懂得其中的道理
。
“那个能面没有得到拯救,因而它的表情只有诅咒、威胁和狂妄。那个能面没有用来
演出过,恐怕并非偶然。
“另外,在能乐剧中,能乐师的真面孔被假面挡着,我们根本看不见。这一点是能乐
和电影及一般的戏剧根本不同之处。
“我们时常产生一种取掉假面,看一看能乐师的真面目的愿望。也有时候主角不戴能
面登台出场,叫做‘直面’,即便是这种情况,演员的面部也是酷似能面,毫无表情。
“一切不自然的东西的背底都隐藏著邪恶的意志。在那个般若能面的背后有什么秘密
呢?我想知道那个戴着女鬼假面的人是谁,看一看在月明之夜面戴可怖能面的人的真面目
。千鹤井家一定埋藏着可柏的秘密……
“柳君,请你发挥你的注意力、锐利的观察力和分析力,把埋藏在千鹤井家的秘密挖
掘出来吧!以后要发生什么事情,我是无从判断的。
“但是,一定会发生悲剧的。也不晓得能不能将悲剧防患于未然,我们唯一的使命是
对此加以预防,即使无法预防也要把牺牲控制在最小限度。”
石狩检察官全身冰浴在青白色的月光之下,停住脚步点燃一支香烟,回头凝视着千鹤
井家的宅邸,久久地站在那里。
千鹤井家内部的确存在着可怕的阴谋和诡计。它们发生于十年前,暂时埋在地下,从
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这种暗流,迟早总要爆发出来,这种危机现在快要降临了。月明之夜
女鬼的出现,就是千鹤井家即将发生的悲剧的前奏曲。
第二天我访问石狩先生的时候,他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柳君,千鹤井家的确隐藏着什么秘密。我阅读了十车前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