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进入胶着状态。该做的工作都做了,摸排人数达200多人次。没有突破,没有实质 性进展,案子张着口,梅园小区居民默默观望,吕钰的母亲和婆婆眼里的泪水不干,新区管 委会不停询问案子的最新情况……拿什么回答他们,拿什么揩干她们眼中的泪,拿什么抚慰 他们焦的的心,
也有人怀疑是否搞错了,把不该抓的抓来了,把该抓的忽略了。
案子没破。什么可能都会有,谁也不敢讲百分之百拥有真理,甚至不敢讲离真理还有多 远。
采访本案时,张洁对记者说,我当时在队里讲过,谁帮我破掉这个案子,我剁一根指头 给他。情急之语,可掂出他的压力。
压力又何止在他一人肩头?
主管本案的王自强副局长主持召开会议,肯定成绩,肯定沿着那句话做工作是不错的, 打井要见底,到底还不出水,再放弃。不要东挖挖西挖挖,一事无成。当然别的工作也要 做,重点找到另一个上赵家讨债的“外甥的朋友”,哪怕查清不是他,排掉呢。王局长说: 我们不敢保证一定破案,但我们要把所有的关系找到,该做的工作都做到。
再审阿蔡,阿蔡讲,只知道他外号叫“小路王”,大名不清楚。
你怎么认识“小路王”的?
通过杨浦李强介绍的。
李强现在哪里?
白茅岭。
白茅岭听上去像是一处旅游景点,其实是安徽的一所监狱,专门关押上海的犯人,被人 戏称为上海的“租界”。
果真是一帮有前科劣迹的人伉洼一气。
派员去白茅岭农场找李强,李强讲,“小路王”大名叫丁希员,同他一起服过刑,放出 来才两年。家住杨浦区长白三村一带。警员又到杨浦区延吉派出所查找,片警说,丁希员的 户口所在地是长白三村118弄101室,可是从不见他回家。
又是那个人口管理的新问题。这些从监狱出来的人,没有正式工作,家里又不愿接纳, 他们这里住住,那里睡睡,缺衣少食了,随手干一票,全不在公安局掌握之中。一旦发案, 人都找不到在哪里,工作量凭空多出许多。
如果不急,可以在他家守候。总归要回来的。
能不急么,万一是他,这期间有人透风惊了他,跑到天边地角更难寻觅。派出所的人 说,丁希员好像同杨浦刑警队有什么关系,不妨到那里打听一下,还真没白跑。杨浦刑队的 人说,早同他没关系了。但是前两天有一个电话来,说他被隆昌派出所带走了,能否帮帮 他。我找乙看,可能还有那边留下的电话。
好悬!电话号码在黑板边上还没被擦掉。
再查,号码是徐汇一家私人家的,赶到徐汇再打听,电话主人说住隔壁的阿龙时常用这 个电话。
阿龙?没人提起过这个名字。调查阿龙有过前科,缺钱,年纪与现场判断作案人年纪接 近,又为了希员的事找过杨浦刑队,不能放过。
阿龙和什么人住在一起?
有一个女的,好像是徐州人,八成是姘头,还有一个男人。
叫什么?
听那女的叫他老丁老丁,什么名字不清楚。
老丁?他们在家么?这两天不在。
你清楚他们确实不在?
怎么不清楚,我每天在那片街上摆摊,有时卖不掉的东西临时寄放在阿龙家。这两天门 都锁着的。
专案组派员会阿龙家察看,确实没人在家,遂安排人守候。
张洁事后说,这像是赌博,万一阿龙和姓丁的不回来呢?万一他们受了惊满世界跑着 呢?侦破工作做到这一步,应该说,未知世界比已知世界多,多很多,也不排除此种可能: 即使抓住这两个人,也同本案无关,但至少要证明同本案无关,再沿着别的侦破思路开始工 作,已知100个线索,99个查清了,那一个没有查清,同哪一个都没查清的效果是一样 的。这就是侦破工作,不为人知但量最大的侦察破案工作。
5月16日,得知阿龙和丁希员回到王家。专案组派4名干警去了阿龙的住地嘉善路62 弄17号。上午10点半钟,从邻居处打听到房里人都在睡觉,干警遂敲门。睡眼惺松的阿龙 起来开门,警员进门,看见他的女朋友睡在床上,另一个老丁——丁希员睡在地上,没等明 白怎么回事,两人已被扭上警车。
车子开上杨浦大桥,直奔浦东方向,丁希员的脸沉了下来,变得铁青。
可惜侦察员没留心这个细节,让它轻轻地滑了过去,以至于后来要用加倍的工作来补 偿。
侦察破案过程正像毛泽东同志总结的那几句话:
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
你能有更好的归纳吗?
五、嫌疑人在于不等于胜券在握
本案的两个嫌疑人阿龙和丁希员已在警方掌握之中。
但请别忘了,没有任何能证明这两个人到过发案现场的证据,别说直接,连间接证据也 没有。
这是一场智商与心理的较量。审讯者一句话问出去,不能让对方猜出你的虚实,还得从 对方口中得到你想要的;对方一句话答过来,你要分辨得出真假虚实,分辨得出几分虚假几 分真实,同时把下一句话准备好,既要防卫,也要进攻。
因为没有证据,审讯无法真奔主题,先从外围包剿。
审讯阿龙,问他5月3日一整天做些什么?
阿龙说,那天我在朋友家做装磺。
做了一整天?
一整天。
晚上也做?
晚上也加班。
加班到几点?
九十点吧。
到底九点还是十点?讲清楚!
可能是9点三刻。我朋友说,不做了,吃饭。然后出去吃饭,还喝了点酒。
没问你喝没喝酒。吃完饭做些什么?
吃完饭就回家困觉了。
回到家几点?
11点。
那天丁希员也住在你家里。
老早就住在我家里。
从什么时间住进你家?
过春节的时候。
天天住?
差不多每天都住。他不喜欢自己的家。
可能家里也不喜欢他。
就是就是。
5月3日晚上他做些什么?
不知道。那天我帮朋友做装璜回到家11点钟,他已经困觉了。
你没问他那晚上做了些什么。
没有。
听说过那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吗?
听讲过。
回去好好想想,做过哪些亏心事,一件一件向政府但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吃过 官司,受过政府特殊教育,这些政策你应该都懂。讲不清爽不好走噢。
审丁希员。
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来?
勿清楚。
这里一不是博物馆,二不是电影院,没做违法犯罪事情的人,是不会到这里来,也不会 坐到你这个位置上的。
(不响。)
去过浦东梅园小区么?
(不响,但在想。)
问你话你必须回答:去过浦东梅园小区么?
浦东大了,新房子盖了介多,勿清爽叫什么区。
这么说,你还是去过浦东,否则怎么知道盖了介多新房子。什么时候去过浦东?
(不响。)
是不是去的次数大多了,想不起来了。
不,不多。
不多,一定记得清楚,一次次讲出来。
有一次,陪外地朋友上东方明珠电视塔。
还有呢?
好像还上过一次电视塔。
丁希员,你不要瞎讲,上电视塔我们会请你到这里来么?老实交待。就按你讲的,一次 一次上电视塔,门票多少钱?
五十元吧。
五十元登上第一层,要上第二层,还得五十。你一次次陪朋友上电视塔,钱从哪来?
钱,钱是朋友出的。朋友也知道我没多少收入,朋友掏钱买的票,连我的票也是朋友买 的,真不好意思。
丁希员你态度不老实。我们问你有没有去浦东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响。想。)
有一次——
什么时候,讲清楚。
大约——
不能大约,到底是什么时候?
春节前吧?
春节前吗?
春节前。
春节前去浦东什么地方?。搞不清爽什么地方。
怎么叫搞不清爽,春节前并不太久的事情,就搞不清爽。老实讲。
确实搞不清爽。房子嘛老多的,外边看上去都差不多。
外边差不多,里边差得多不多?
我是别人叫去的,走哪里,什么样子,就没往心里去。
有钱挣也没往心里去?
公安,我交待。是跟上一个姓何的老头去浦东讨债。老何讲,要到钱给我们几个分分。
钱要到了?
那家男人不在没要到。
后来你又做了什么?
要不到钱还做什么?回家。
就去过这一回?
就这一回,还是姓何的老头叫上去的。早知道要不来半分铜钿,一回也不去了。
再想想看,还做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不响。)
丁希员,但白从宽的道理依清爽勿清爽?
(点头。)
回去好好想想,想清爽了,向政府但白,别忘了那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头一轮次审讯力度不大,因为手中没有过硬的证据,对被审嫌疑人也缺乏足够了解。丁 希员看上去相貌较恶,很难想象吕钰的门会被他叫开……
又一轮审讯。
阿龙……
丁希员在此次审讯中态度出奇的好。
坐到位置上,他沉默了片刻,说,这几天我好好反省了自己,我是吃过官司的人,我也 读过法律,我知道公安厉害,谁做了违法的事一定逃不脱的,今天我交待——
预审员不露声色,听他如何往下讲,讲真话,还是又要远兜远转绕弯子、探虚实。
我知道政府不许私藏枪支,可是我还是藏了一把枪——
讲下去。
那次在浙江小商品市场,天都黑了,我瞎逛,也没想买什么。一个人走跟前来,问我要 不要枪?我知道枪不好要的,就没理他。那个人好难缠,说死说活要卖我,说他急等钱用, 回去给生病孩子抓药,让我做做好事。我问他多少钱,他讲卖100元。我讲,大贵了,我没 有那么多钱。五十块卖不卖?他说,你再让点80元就出手,讨了半天价,最后我花68元把 那支枪买下了。不是真枪,是南边造的那种电珠枪,我想,总在外边跑,带上它防身,关键 时候也可以吓吓旁人。还藏了一副手铐。
你讲的可都是真话?
到了这里哪还敢讲假话。你们去搜好了。就在阿龙家壁橱里。
丁希员,你的左手腕怎么伤的?侦察员话题一转。
丁希员小惊,片刻一一嗅,那是5月10日,隆昌派出所找我有事,我走得急了,胳膊 挂在铁丝上,挂破的。
这一堂先过到这里。
专案组派侦察员小刘和小傅迅速赶往嘉善路阿龙家,在壁橱里果真翻出电珠枪和手铐。 两位侦察员没有搜到目标就走,既然来了,再多看看,看能否找出对破案有用的东西和线 索。
阿龙家的肮脏和零乱,充分展露了吃过官司有今朝没明朝社会边缘人的生态和心态。这 里虽有居室,但不是家,不光没有正当合理的家庭结构,而且缺少家庭生活的温暖和维系家 庭生存的伦理和责任。
小刘和小傅除了厌恶,顾不上多想眼前的情景。他们仔细翻找着,对床边那一堆脏衣服 发生兴趣。
显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