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婉君坐下,两指放于琴面,青葱五指间划出一首曲子,旁边暖鼎烟雾袅袅,屋子里特别暖。
琴技高超之人一听便知此曲弹奏者刚学不久,曲目间的跌宕还略带瑕疵。
帝婉君俏脸认真,一曲完毕,她忙问初晴意见,初晴才微张口,身旁就传出李灵月浓烈的掌声。
“长公主弹得真好。”
初晴沉下扬起的唇,闭口咽去下文,她这话可将帝婉君逗得笑逐颜开。
既然如此,初晴也不愿多嘴,她忙倾起身,“好了,我先为长公主看看吧。”
旁侧李灵月睇来笑靥,“离落神医可真是尽职,长公主怪病都好这么久了,你还能定时过来为她做检查。”
初晴眉眼如秋,举步走到帝婉君身旁,三指放于她腕处。
脉象并无异样,宫女送来的笔墨被她轻拒开。
“这次不用换,还是用原先那张。”
帝婉君拉下袖子驱尽偷跑过来的寒意,见初晴要走,她忙拉住她。
“既然来了,也不多待会?”
她难见初晴脸上有何表情,“不了,反正我也对琴曲没什么兴趣,长公主和李小姐慢慢研究吧。”
李灵月及她两眼,挽过唇瓣“离落神医学学也不妨,女子家总归该有这技巧,否则日后嫁人,浑身除了药草味,什么取悦丈夫的本事也没有。”
初晴敛眼,李灵月只能睇见她冰冷的侧脸。
“这点就不劳烦李小姐费心了!”
她自知离落对人向来冷淡,也不恼,反而扬唇笑得深。也不知哪探来一股阴风,将初晴狭长的桃花眼淬得特别幽暗,在李灵月看来,这对眸子太过邪魅。
她突然觉得有股冷沿着尾骨直窜锥背,李灵月拢了拢身前衣裳,目送初晴大步离开,奴才只为她拉开左边那扇门,单这样窜进来的寒风也扫去屋内暖气,李灵月直往暖鼎旁靠,待到初晴身影彻底在瞳仁处消失,她才收起那抹晦色。
“长公主这样喜欢离落,为何不让皇上封她做妃?”
李灵月随性坐下,脸上也不见凝重,这话倒像是随口谈及的。
帝婉君重回琴旁,指尖往弦上一滑,潺潺流水之音响起,她唇瓣这才掬笑。
“这是皇兄的事,本公主哪能管得着?”
谁都知道李灵月进宫半年有余,却不见帝锋凌封个一妃半职,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住进皇宫,别说侍寝,就连堂而皇之见他的借口都没有。
李灵月揽过眼底的晦暗不明,叹口气“只可惜离落性子太淡,只怕呆在皇上身边不太合适。”
帝婉君莞尔而笑,“那可不一定。”
李灵月一怔,随后无力挽过唇瓣,帝婉君一门心思在琴弦上,李灵月的话深浅有度试探道。
“说句不中听的,若是离落与皇上同房,女子不懂迎合,怕也……”
后话她也不便点名,帝婉君抬脸掬她,挽起的唇角转瞬放直,目光很快下挪至琴弦上。
“刚才本公主明明记着是这么弹的,怎么总感觉不太对。”
这话已让李灵月心知肚明,她挥去方才话题,起身几步过来,“长公主把曲子前后两个调混错了。”
“哦?是么?”
经她指点,帝婉君了然一笑,随即再试手法,果然与师傅教的无异。
眼见帝婉君全神贯注抚琴,李灵月将半倾下的身子挺直,嘴角的笑随外头的冷风一道消失的无影无踪。
外面的雪压断好些树枝,一只被冻僵硬的鸟躺在角落,初晴朝它几步走近,不知为何盯着它发神。
人活着,便不觉得生命脆弱,等到有天灾难降临,才陡然发觉,拥有的真的不会珍惜。
旁侧有脚踩雪的声音,初晴微侧目,楼诺煌深邃的凤眼睇到她心头,两人皆是满身雪,厚重的穿着早已看不清原先欣长的身材,他双眉处染过的白结成小块冰,不仅不影响俊美,反而徒增几道雅致。
寒风呼啸而过,绷紧他的俊脸。
遇上她,他眼锋总有几道柔情“晴儿。”
她身子微震,好久都听不到这个名字了,若不是他唤,她都快忘记自己是谁。
她嘴角终于见到几分笑颜,很浅,若有似无,双瞳里戾气挥去,在楼诺煌炯亮的凤眼里缀成一朵抓不住的无言花。
初晴俯身,将两旁雪往里推,小鸟的身影整个被覆盖上,很难见着踪影。
她随手堆成个雪人,楼诺煌目不转睛盯着她发红的手,小鸟的坟墓被堆的很大,很高。
才堆了一个滚圆的身子,她就停下来,低着头发神,楼诺煌能从夹缝里探到从她眼睑掉落的晶莹,烫的脚下的雪化开。
他的眼锋有晦暗在闪,才恍然明白她埋得不是别的,而是自己那颗残旧的心。
他跨来两步,蹲身用大掌将雪堆几下推开,心脏的残骸被他握在手头。
“本王陪你一起将它捂暖!”
初晴裹紧自己,脸被埋入双腿间他也掬不见她的神色,只能探到她不停颤抖的身子。
一推积雪正巧从树头落下来,整把整把打在她头上、颈上、背上。
楼诺煌发疯似得将她身上的雪拍开,猛地将她搂进怀里,这次初晴并未推开他,而是顺势抱紧他的腰,哭声这才敢放肆出来,在这雪花纷飞的季节声嘶力竭!
为什么她会觉得四肢百骸寒彻肌骨的冷?
给她一点暖,一点点就够。
冰窖里,时隔半年,慕容允澈才敢踏入这里,肩上担了不少雪,一走进来,全凝成冰块。
千冷寒依旧如故,俊脸隔着透明的冰块异常清晰。
慕容允澈大掌撑在上头,刚触碰,他的肌肤被冻得刺疼。
双眸睇过他那张再也见不到表情的脸,墨黑剪瞳下赫然倒映出一抹晶莹,慕容允澈起先误以为自己看错了,几次捕捉才看清。
从千冷寒眼锋缓缓坠下的泪刺痛他的眸,慕容允澈握紧双拳,他知道他又在想她了。
“没有她,真的就不行吗?”
他揽尽眼底的温热,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出去时,才发觉外头竟那样暖,在那满天阴风里,原来外头的冷丝毫及不上里头。
风雨过后,真的还有彩虹吗?
呵。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皇上,天儿太冷,您别站太久了。”
崔公公睇见远处满身是雪的两人,不住劝慰旁侧的帝锋凌,他在这里已经小站会了,目光就没从初晴与楼诺煌身上挪开过。
平静无波的俊脸上,帝锋凌凤眼要比平时还幽暗,还深沉。
他仍杵着未动,拳头搭在薄唇处扬起轻咳,本来要完好的身子骨病情又见加重,崔公公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多劝,只能替他拢紧衣裳。
帝锋凌垂下手,唇色稍显煞白,他敛过一口气,也不知眼锋究竟提着什么,才能让那双墨瞳如此黑曜而深不见底。
人在饥饿时,给口水都是一种救赎。
楼诺煌扎紧自己搂她的手,帝锋凌蹙眉,凌厉的凤眼挪到崔公公身上,话语生寒。
“吃过这么些药怎还不见好?”
崔公公微震,这几日帝锋凌身子明明恢复的快,若不是方才站久了,兴许没几天就能好全。
“皇上……”他一时也不好评判,只见帝锋凌背身离开。
崔公公凤眼直睇住他欣长的背影,目光转瞬移至远处二人,这才恍然,他一拍脑门唾自己几许,忙胁肩谄笑的撵上去。
“皇上,不如老奴唤离御医为您瞅瞅病?”
帝锋凌只顾轻咳,眉目薄凉冷情,也不见他多说什么。
崔公公似心领神会,顿足冲帝锋凌大步离开的背影颔首。
“老奴领旨。”
帝锋凌消失在拐角,天空的雪似乎小了,一片片黏在手背上,透凉透凉。
崔公公朝他那方向叹口气,“虽然老奴不太喜欢离落,但看在皇上的份儿上,还是勉勉强强,将将就就吧。”
话落,他得瑟的笑起来,沿着脚印返回去时,嘴里还哼出五音不全的小曲儿。
初晴踏进帝锋凌寝殿,眼眶还腥红一片,只是情绪已恢复常态。
帝锋凌知道她来,也不抬眼,斜躺在软卧上独自掌控满盘棋,白子黑子在他手头游刃有余。
“坐吧。”
初晴微震,见他神色悠然,两鬓垂过沐发,凤眼也懒得抬。
“皇上把手腕给我。”她杵着不动,见他落下一枚黑棋,仍不见他抬起眼锋。
两枚黑白棋被他把玩在手心,思忖后方才抽出一枚落下“朕有个习惯,开棋后,若是一局不落,天塌下来也不管。”
他似笑非笑,唇角一颗梨涡若有似无。
屋子里多加了几个暖鼎,她觉得热,取下衣服挂在一旁便坐在他对面。
崔公公来通知说皇上又病了,楼诺煌当时只一声讥笑,也不见多言,拍拍她的肩让她过来便走了,她这才得空前来。
有了前车之鉴,她自是最讨厌男人下棋的,他们神色专注不说,这样倒显得她是摆设了。
果不其然,帝锋凌将她唤来便全神贯注在棋局上,屋内很静,一旁守候的奴才也被崔公公遣退,明明暖意绵绵,却让初晴觉得冷,冷清。
“需要朕帮你处理么?”
突如其来的话打破片刻的沉静,初晴掬眼过来,发现帝锋凌正抬眼,眼锋炯亮而不失寡淡。
她似有不明白,“什么?”
他勾唇深笑,抽回眼,落下棋。
话语漫不经心,“你过去遇上的麻烦。”
“什么意思?”
初晴拉直脊骨,眼见帝锋凌左唇更深,“若是觉着在良国那段日子让你痛苦,朕可以帮你解决。”
初晴凤眼掠过惊悸,“你怎么知道我是从良国来的?”
她从他微启的绛唇里闻见脆笑,纤长食指点点自己太阳穴,只凭脑子。
帝王,不是谁都当得起!
初晴脸色转瞬阴鸷,再睟眼过去时,他已恢复神色,一门心思投其所好,方才之言仿若昙花一现,似并未被他脱出口过。
他知道,初晴断不愿他插手自己的私事。
有些话不是为了做而说,只是为了说而说!
殿内再度被寂静所覆盖,期间偶尔穿插帝锋凌微咳,崔公公几次进来为他加衣裳都被他拒开。
一局终落罢,只闻他轻叹,“到底还是只有自己才能输给自己。”
他蓄意深邃之言她也不愿去剖析,见他推走棋盘,撩开凤袖支手过来。
微凉的指尖往他腕上轻触,初晴淡言,“皇上可有按时服药?”
帝锋凌点点头,眼锋愈发黑曜。
“皇上可有在外走动?”
这次,帝锋凌掬起笑,“从未出过这殿门。”
初晴意味深长睇他两眼,他潭底及深,她也懒得去猜测那里藏着什么。
她拢好他的袖子倾起身,“皇上记得按时吃药,病没好之前,绝不可出去走动。”
“若是出去呢?”他眉目都染了笑,初晴淬来一道厉色。
“体虚出去容易加重病情,一直好不了。”
她走到桌前自个儿取来笔墨,帝锋凌目光一路尾随那道身影。
“不是还有你在么?”
执笔的手一顿,初晴稍愣片刻再次落笔,“若皇上愿意这样病着,那也无妨。”
他眉角轻扬,倒还轻松自在,掬着她忙碌的身影,眼里嘴里都是笑。
写好方子,她大步过来放他眼帘,随后取下衣架上的衣服穿上。
“皇上记得将这方子拿给崔公公,我药下的重,一次喝小半碗就好。”
眼见她拢好自己,帝锋凌平放嘴角,目光落在那娟秀的字上。
“会苦么?”
这话大致像自言自语,声音不大。
“添些蜂蜜就好,我改日再来复诊,走了。”
帝锋凌目送她出门,一出去就被卷走不少暖气,初晴将襟口往上裹,把自己裸露在外的下颚全然藏住,从半透的窗前,帝锋凌直睇住那身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才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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