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直双唇,原也是玩笑,哪知他眼锋那样认真,让她两颊止不住发烫。
千冷寒从昨晚就一直坐在浅家瓦房上,阳光时不时搀和进春风,拈过眼角时,他空洞的眼锋愈发深邃且探不到底,就仿若一尘不染的冰,太过透明。
“洛洛,都什么时辰了,怎还不起来?”
浅母解下围裙,推开浅洛闺房门,“这丫头越发懒了。”
她掀开浅洛被子,强行拽她起来,浅洛皱眉,嘴里略有所不满。
“娘——”
她揉揉惺忪睡眼,样子还如从前,扎两个小辫子,稚嫩犹存。
“快起来,你爹在外头等你,这医术才学多久就嫌累了?还说要比过你晴姐姐呢!”
浅母一面絮叨,一面从柜子里找来两件衣裳递给她,见她还要懒床,使劲推她两下,浅洛纵使不情愿,也得慢吞吞穿衣起来。
“若是晴姐姐在就好了,她教的比爹爹教的好学多了。”
“自己不长进还诸多借口。”
“这本来就是事实。”她踏上绣花鞋,院子头的花开得早,浅洛一出门就能睇见,“娘,我想姐姐了。”
她伸出手拈住一片花瓣,上面的晨露透入指尖,传来刺凉。
浅母看着她瘦骨的背影,总觉着自初晴走后,浅家少些活跃。
她叹口气,“要是我们知道晴儿在哪儿就好了。”
浅洛旋回身,“兴许王爷知道,娘,你就让我去寒王府找找。”
浅母皱眉,拉住她往外走,“做什么非要去打扰王爷?”
“可是姐姐是跟王爷走的,虽然别人都说王爷不要姐姐了,可是我不信!”
“你这孩子,不准胡说八道!”
她们的声音由近及远,千冷寒眼锋揽过一袭幽暗,阳光淬入眼底,却掬不见过多情绪。
看来,他还是将某些东**得太深,深到一锄挖不到底。
晋安王府后院那片空地上,初晴与楼诺煌面对面而站,两人相距五米远,两旁矗立的樱花树不断有花瓣飘落。
放眼望去,两人双瞳皆是杀气十足。
初晴冲他冷笑,“你确定?”
楼诺煌朱唇斜勾,“你不是巴不得本王死么?”
她眼锋荡过暗流,楼诺煌俊脸也不见得有多柔和,周遭的空气被这份煞气感染,花瓣在地下打转,撩起两人的袍尾。
“既然如此。”她右掌心凝聚内力,“楼诺煌,你受死吧!”
倏地,只见一抹极快的黑影朝他噙来,楼诺煌眼疾手快闪之,初晴也不是吃素的,掌心往他俊脸扇来,他侧身,极快躲过,两脚变换姿势与她对打。
苍劲有力的臂膀在空中划出声响,初晴轻易躲过,伏地单腿旋出个圈,震得旁侧樱花树不断坠下花卉。
两人连过数十招,初晴最后使出一记回旋踢,楼诺煌稍占下风,她的腿在距他半指盖处收回,劲风还是伤到他,楼诺煌单臂撑地,噗出一口腥红。
初晴凤眼一膛,刚扶住他,楼诺煌整个高大的身影就侧倒过来。
“你怎么不躲?”
他神色痛苦,使劲握住她双手,整个身体已经陷入她温热的怀里。
“你才使了三成力本王都挡不住,呵。”
初晴拧眉,“干嘛说些丧气话,既然我答应帮你寻回武功,便说到做到!”
楼诺煌摇摇头,“功力怕是寻不回了,与其如此,本王还不如死了才好。”
这话可不像楼诺煌能说的,初晴捧住他的下颚,想要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他却出手制止。
楼诺煌掬向初晴,眼锋炙热炯亮,“别对本王这样好,成么?”
话才说完,他双手圈紧她腰身,搂得她有些透不过气,初晴几次想瓣开他,他都无动于衷。
初晴未开口,楼诺煌接着道,“你越是如此,本王会越来越喜欢你。”
她就知道,从他嘴里道不出什么好。
初晴沉着脸将他推开,楼诺煌黏着不愿动,她的脸转瞬黑下来。
“楼诺煌,你以为嘴角蘸着鸡血我就看不出来么?”
他俊脸稍僵,初晴强行从他嘴角抹去血迹递到鼻翼嗅,果不其然,这个奸诈小人!
被抓个现行他还理直气壮,翻过身就将脑勺枕在她蹲跪下来的腿间,俊脸担上一把暖阳,薄唇处逸出得意“你迟早是本王的女人!”
初晴气急,一把拧在他结实的胸上,“你给我起来!”
楼诺煌疼的俊脸扭曲,很快倾起身,睇向初晴冷漠的脸时有些薄怒。
“你这样的女人还就只有本王敢要。”
“狗改不了吃屎!”她狠瞪他,拍手起来便要走,被楼诺煌给及时拽回来。
“能不回回绷着个脸么?要不咱俩和解?”
“免谈!”她出拳挥开他,本也是好心想帮他寻回武功,哪知他在正事上还要打她如意算盘,一天不吃她豆腐心里痒痒。
楼诺煌跟紧她步伐,晋安王府虽大,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初晴也混熟了,打哪儿走都能找条出路。
“干嘛这样小气?方才本王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
路过池塘拐角,楼诺煌大步往前挡住她去路,两臂张开稳于她双肩,初晴只得迎上他暗黑的眸底,他那股玩味褪尽,取而代之的是认真,初晴懒得去理会那种眼神更深层的寓意。
“你不会是担心本王真的有事吧?”
此话一出,初晴心头直窜怒意,两臂从里往外拂开他大掌,举步直往外跨。
楼诺煌杵在原地,极深的凤眼随之睇去,大拇指指腹拂尽唇角最后一袭鸡血,薄凉的眉峰稍稍挽起。
对于她来说,他兴许是个无赖,可对于晋安王府其余下人而言,他是个不可触碰之人。
“爷。”直到初晴不见踪影,身旁才陡然出现一个随从。
楼诺煌背手而立,眉目间咻然转冷,“快说!”
……
千冷寒回去到寒王府,慕容允澈早在大堂静候多时。
他命下人为他端来他当初挚爱的茶,却被千冷寒搁置在一旁,见他冷然入座,慕容允澈这才启唇。
“冷寒,出来便好,以后别做傻事。”
仔细一看,慕容允澈眼角还僚有温热,他心底对他的那份愧疚始终不曾脱减。
千冷寒不语,慕容允澈心底稍叹,接着道,“日后你便是良国冷王,若你真想寻到她重温旧梦,之前你对她所作所为便都是本王所做,你得用全新的身份追回她,当初的罪责,为兄替你揽下。”
他这是要赎罪!
千冷寒斜眼睇来戾气,“说完了?”
慕容允澈渐愣,随即点头,“说完了。”千冷寒起开身,大步迈出大堂,慕容允澈紧锁那抹远去的背影,他身上的寒凉并不因冰封解开而褪去,反之,性子愈发孤冷,慕容允澈无奈的摇摇头。
外头皎月如勾,放眼望去,千冷寒盈亮的眼锋竟是如此深曜,路旁的树枝无心拂到他雪袍,竟也仿若受到寒一般哆嗦。
帝婉君后日便启程回国,她早早寻着记忆跑出宫去,费尽心思才寻到寒王府,管家见是南蜀国长公主也不加以阻拦,径直给她打开门。
当千冷寒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站在凉亭里,他才明白什么叫已不由心。
他还记得她为他谱的曲子,从前他们总喜欢躺在这里,每近黄昏时,酡红的夕阳总是第一个探在她颊上,合着她朱唇的笑一起揽入他眼底,那般日子总是惬意而梦幻,如今他都不愿去深入回忆,记忆会令他苦不堪言。
他依着柱子坐下,锥背枕于后,银冷的月色被他担在肩头,眼锋深处却始终瞧着空洞,好似这个人再也装不下东西,孤孤寥寥也不愿多说几句话。
他太安静了!
帝婉君过来,正睇见这一幕,那个男子如莲花般清泽,他慵懒的枕在柱头上,月光洒到跟前,精致的俊脸寒彻肌骨,那一袭沫白凤袍与月色交合,她一时竟分不出人与月究竟谁更胜一筹。
脚裸处还有些隐隐作痛,帝婉君也顾及不上这些,轻悄悄朝他靠近。
到底不是习武之人,脚步声再轻也会被发觉。
千冷寒淬来冷眼,帝婉君被那单薄的黑眸震住,双脚像是黏在地面,再靠不近一步。见是她,他面不改色抽回眸,头也一并枕上柱头,浓郁的睫毛扑下,盖住那双望不透的眼。
“又遇上棘手之事了么?”
她小心翼翼从旁坐下,隔他有两米远,不知为何,这样的他才能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
千冷寒脑子空无一物,自然对帝婉君不理不睬,他胸襟起伏有序,呼吸均匀,倒像是睡着了。
帝婉君抿紧朱唇,总觉着此人与慕容允澈有很大不同,虽样貌一模一样,身上散出的气质截然相反,至少慕容允澈不会有这样冷冽的气质。
帝婉君顺势裹紧自己,挨着他太近就发觉好冷。
“我后日一早便走了。”
她知道他没睡,思忖后,她还是打算说些什么道别。
“回去南蜀国后,若是皇兄答应、答应我们成亲,我才能来见你。”
她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复又赫然抬脸,“对了,到时候说不定我师父会跟着一块儿来,你不是对我的琴声感兴趣么?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我师父不仅琴艺好,医术更是棒呢!”
提及医术,千冷寒咻然睁眼,折过眼时,帝婉君被他眉目中的利剑触及的心口发疼。
他狭长的凤眼渐眯,“你师父长什么样?”
这算是另一个‘慕容允澈’主动与她说话,帝婉君有些欣喜,仔细辨别他话中意思,方才嘴角的笑转瞬僵直。
初晴的样貌她见过一次,但就是那一次却让人印象深刻,但她不愿去接人之短,只得含糊着提口气在胸口。
“不知道呢,师父老是戴着面具,指不定是个大美人呢。”
千冷寒双眸晦暗,帝婉君从他那陷紧的拳掌中清晰睇见他泛白的指关节,罩在地上那把暗影也越见清晰,她的椎背莫名就有冷意直窜尾骨,帝婉君更是把身子缩紧些,可容不及她多想,整个身体就被迅速闪来的影子拽住。
“你师父叫离落?”
帝婉君身子绷直,双臂被他握得发疼,当她一顺不顺迎上那幽暗薄凉的黑眸时,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师、师父说她叫离落,我、我也不清楚……”
☆、022。不准走
“南蜀国……”
千冷寒低声呢喃,冷月下,那张绝俊的脸曲起一袭苦笑。
她对他的恨,已经深到这种地步了么?
他沉下眼睑,帝婉君黑眸底那幽冷之人逐渐离去,她杵在原地,双唇抿成条直线,连唤他几声也得不到回应。
乌云藏住银白的月光,被他担在肩头的光泽褪尽,由远望去,帝婉君被一种落寞感染,眼角竟揽来温热,等到泪烫在手背上,她才赫然发觉。
原来这就是为一个人心疼的感觉,莫名的,奇妙的感觉!
另一个全新的,完全不一样的他,来无影去无踪,却不愿任何人靠近,空无一物的眼锋装不下任何东西,冷得月头都不敢轻易探出。
他是慕容允澈么?
甚至连千冷寒自己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少言寡语,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爱上这种孤独,像小时候一样,一个人哭,一个人笑。
累了,随意靠在一处便睡;苦了,把自己丢在寂静里便好。
再也没人与他分享喜乐悲凉,因为除了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女人,他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敞开心扉。
如此,一辈子形单影只,足以安好。
他独自枕在寒王府房顶上,这个角度,能够将当年她所留下的痕迹一览无余。微风吹来,拂过脸颊,他晦暗的眼锋幽深而空洞,纤手拈过一枚玉戒,千冷寒把它睇入眼睑。
薄凉的左唇扬起一袭清冷,只有它,才能唤出他凤眼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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