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只有神佛才具备改天换命的神通不是吗?
可是神佛又怎会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呢?
田满忧心忡忡地递了一杯清茶给悟心;他的眼睛从她进屋起就一直盯着外头;仿佛可以穿透厚重的舱壁,看见外头茫茫的大海。
兴许是闻到了茶香;悟心回了头,又像盯着舱壁那般盯着田满;忽而一笑,道:“我记得你,你有慧根,却同我一样修不了正果。”
田满愕然。
悟心又道:“我原本想建好了荒岛上的寺庙,将你的画像也供于寺中,可是……岛没了;庙也没了,连那些建造庙宇的工匠和弟子们都没了……”
悟心的声音空洞又寂寥,田满一听,只觉胸腔间堵了口气似的,出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慌忙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面,快步出了船舱。
宋潮起就在不远的入口处等她。
田满使劲捏了他的手,问:“悟心说岛没了,什么意思?”其实字面的意思她都懂,只是无法接受,觉得太不可思议,好端端的海岛又不是船,怎么会没了呢?
宋潮起也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一直将她拉到了甲板上,才指了指早就等候在甲板上的一个年轻水手,“说说你知道的。”
那年轻人真的很年轻,兴许只有十七八岁,其实说来田满和宋潮起也并没有大他多少,五六岁或者七八岁而已,可他和他们所散发出的气质是不同的,他的朝气蓬勃,他的无忧无虑……他们即使就是改变了年纪,始终无法改变的是经历,还有经历过后的沧桑心境。
年轻人知道田满就是老板娘,可这么近的相处还是头一次,遂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是临起航之前回家探亲的时候听人提起的,我们家是在离海东不远的一个小岛上,我们那个岛的东边还有好几个小岛,最东边的那个因为那里水流湍急,岛上又多是奇怪的洞还有海蛇盘踞,是以那岛上没有住人。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岛上去了好些和尚,包了我们的船,运了建房子的材料上岛。所以这次我一回家就问我娘,那岛上的房子建好没有。我娘就拉着我到了门口,让我自己看,东边除了茫茫的大海什么都没有了。我就问我娘是怎么回事,我娘说没人知道,就是今年最大的那场暴风雨过后,那个岛突然就消失了。”
田满惊愕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看宋潮起。她知道她想到的,宋潮起一定也会想到。
这时候,那年轻人顿了一下,突然变得很严肃,问宋潮起:“宋先生,咱们救上来的那个人,以前是和尚对吗?我看到了他头上的戒疤。”随后,他的眼神又变得很惊恐,“宋先生,从那岛没有至今最少也有20多天了,一个人不可能在海上漂了20多天还不死。宋先生,他会不会是海怪变化的?”
田满使劲握紧了拳头,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常年海上行船的,最忌讳提前的就是海怪之类的妖物。没人见过它,却总是有人绘声绘色地描绘出它的样子,吓唬那些新上船的菜鸟船员。
宋潮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风轻云淡地笑笑:“他确实以前是和尚,可并不代表他当时就在那个沉没的海岛上;还有,他不可能是海怪,他是我的老相识。”
年轻人的神色明显松缓了不少。
“我希望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和夫人知道,我不想再从第四个人嘴里听见什么海怪之类的言论,明白吗?”宋潮起的声音变得冷酷了起来。
年轻人慌忙使劲点了点头,略微有些结巴地说:“那……宋先生,我去忙去了。”
宋潮起点了点头。
待他一走远,宋潮起便小声交代田满:“你去告诉品慧、品情夫妇,带着孩子们不要靠近悟心。……你和历时、历洪、历儿也是。”
田满仓皇地点着头,彷佛悟心已经化身为了一触即爆的炸弹。
宋潮起这才笑了笑,瞧见宋子斌站在桅杆处向他招手。这是宋子斌第一次随船去澳门,准备瞧瞧找所房子,下次行船将一家老小也安顿在澳门。宋潮起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时局他还是能看懂一些的。先送走了爱的“累赘”,他孑然一身地留在海东,若当真有什么事情,也好脱身一些。
宋潮起正要过去,田满突然拉了一下他,道:“你也要离悟心远一点。”
宋潮起点头默允,转头哂笑。他能讥讽的只有他自己。
上一世,悟心告诉他只要他能够炸了野武山郎停在港口上的那艘装满了武器的货轮,悟心就能够让他和田满在下一世再续前缘。
他本来就是要给田满报仇的,有了悟心的允诺,更加的义无反顾。
直到货轮起火爆炸,他一直浑浑噩噩地游离在黄泉路上不停地被恶鬼撕扯吃掉,血肉纷飞,又重塑骨肉,再被撕扯,他已经被无尽的痛苦打尽了深渊,突然又被一道光吸走,再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悟心嘴里所说的下一世竟然几乎和上一世是相同的。
他一直都觉得吃的苦楚换来的幸福生活,是很值当的。
可看着现在的悟心,他害怕什么都是虚无的幻影,最终的结果还是痛苦。
他是知道悟心为什么要建造荒岛寺庙的,不过是想让那些上一世死于屠杀的和尚们,换一个栖身的地方,避免被屠杀的命运。
可那些人呢,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葬身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悟心的努力没能挽救那些他想救的人,反而使得他们提前送命。
一直到夜幕降临,宋潮起还留在甲板之上。
以前他总觉得海上的夜是柔和的,甚至是梦幻的,如今只觉它是恐怖的。看,四周黑蓝黑蓝的一切,就像是无尽的黑洞,叫人永远都不清楚在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耳边响起了微弱的呼吸声,来人的脚步很轻,似乎是不想打扰他赏夜的兴致。
宋潮起回头一看,见是悟心,想叫他一声“大师,”却硬生生地哽在了嘴边,终究是又扭回了头,什么都没说。
悟心也像他那般,倚在栏杆上。沉默了良久,才道:“我想我错了。”
‘
田满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心跳的比平常要快,就想要上甲板上透透气。
这就见了悟心一人倚在栏杆上往下望。
悟心听见了田满的脚步声,回头笑着对她道:“我和宋潮起已经做完了结,现在该你了,咱们本就是不该来的人,不如一块儿回去。”
田满突然明白了悟心在向下看什么,突然向前跑了几步,眼前除了茫茫的一片大海,什么都没有了。
她拍打着栏杆,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候,她想起了历时、历洪,还有历儿。
又庆幸宋品慧和宋品情在这里。
继而一笑,翻身入海。
‘
“你说过的,只要我们还像上一世一样可以生死不离,也就证明了你不是全错,就此罢手吧!”
浑身湿漉漉的宋潮起抱着同样狼狈的田满,旁边围了很多人,宋子斌亲自带了几人压住了悟心。
宋潮起想了一天觉得自己还没有活够,怎么也舍不得就此离开田满和可爱的孩子们,这就告知了宋子斌,找人在暗处跟着自己。
他被悟心推下海的同时,已经有人悄悄地放下了船尾的小船,将他捞了上来。继而又救下了田满。
气急的宋子斌是要将悟心扔下海的,宋潮起不允。
一直闭着眼睛等死的悟心睁开眼睛说:“我动了贪恋,想来再也修不成那样的神通了。可我是罪人,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死去,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自己死掉。可我在海上漂了那么久,还是死不了……”
宋潮起:“为什么要死,活着做你能做的事情,不是只有你的那些徒子徒孙才是人,想想再过几年的日子吧,有多少不该死的人死在禽兽的枪下。”
“我们捐钱,我们捐物,我们干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时候,说话的是田满。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苦咸的海水,还是苦涩的泪水。 只要活着,活着才能爱人,活着才能救人。积德也好,还愿也罢。
‘
X年X月,战事年年,一批可以救活许多人命的大米,通过满信号运进了海东。
次月,是一批军火……
次次月
……
后记:文、化、大、革、命、时的海东,开展了破四旧的运动,红卫兵率先捣毁了代表牛魔鬼神的开展迷信活动的平心寺,寺里已经没有什么和尚了,只有一个叫做悟心的年轻和尚,被关进了牛棚,进行改造。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其实原定的结尾是宋潮起和田满再次重生,写着写着就舍不得历时和历洪从小就没了爹娘,就砍了一部分内容,换成了现在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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