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高皇后大吃一惊,元诩的身子骨儿,跟几个早夭地哥哥一样,有些单薄,每天晚上她都要叫御膳房准备好各种精致的汤水,“皇上是不是生病了?”
紫玉摇了摇头,偷眼察看着高华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道:“皇上一见奴婢,就叫周围人将奴婢撵出门去,说奴婢早上动手打了胡贵嫔,早晚要处死奴婢……奴婢还听说,皇上一回宫,就气得伤心落泪,连晚饭都不肯吃。”
她的话,让高华、高猛和长乐公主、李平等一干人都大吃一惊。
高华更是张着嘴巴,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天啊,这太不可思议了,只有六岁的元诩,怎么会对胡绿珠有母子之情?要知道,从生下来起,胡绿珠连一天也没接近过他,连话都没跟他说过两句,元诩甚至都不清楚他的生母是谁啊!
难道说,真的是血浓于水,在元诩心里,隐秘地有一份对生母扯不断地依恋?
还是长乐公主先反应过来,她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胡闹!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居然护起那个贱人来!哼,等大司徒回来,若他还是这么不听话,太后,你下旨废了他!”
正在屏风外逗狗的建德公主,闻言走了进来,瞥了一眼浓妆艳抹地长乐公主。
她一向不大看得起这个草包姑姑,同样都是生长于洛阳永乐宫的大魏公主,这个姑姑的所作所为,不但辱及孝文帝的名声,也令高家含羞。
长乐公主表面上看着风风火火,似乎敢作敢为,但是为人没有半点城府,而且极为势利,这种人,母后根本就不应该多加理会。
而十岁的建德公主就不同了,她自幼读书,在元诩出生之前,宣武帝一直把她当儿子养,视为掌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如果仅就才能而言,其实,建德公主比那个已经坐在帝位上的小兄弟,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元诩是她最疼最爱的小弟,她不会允许任何人随意开口谈废立之事。
所以,建德公主冷静地对高皇后说道:“母后,这点细事,何必大惊小怪?儿臣听说,太子少傅崔光与胡贵嫔来往密切,想必他平时常常在皇上耳边提起胡贵嫔,皇上终是小孩儿心性,耳朵根子软,哪有不回护娘亲的?母后,以后对诩儿还要多下功夫,多加恩宠,他与胡贵嫔只有名义上的母子之分,心里终是只信赖母后一人。待得大司徒回朝,胡党清理一空,母后,皇上会很快忘记那位胡贵嫔的。”
京兆尹李平赞许地向她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对弈之夜
元诩就位的第六天晚上,暂摄太尉事的太子少傅、右光禄大夫崔光,再次秘密来到离邙山不远的建乐宫。
崔光虽然很欣赏胡贵嫔的做事风格,也与她颇为投缘,但两人除了偶尔有些信件往来,私下交往并不算多。
他的双马安车还没来到宫门前,就看见一辆三马青盖安车在建乐宫门前静静停着。崔光认出车上有清河王府的徽章,他略一犹豫,吩咐马车夫道:“将车停在林中,等那辆三马安车走了,我们再过去。”
对于清河王元怿与胡贵嫔来往密切的事情,洛阳城里有不少非议,不过崔光知道,这对叔嫂其实是很清白的,只是,从那天“累犬护驾”仪式上,元怿眼中流露出的对胡绿珠的痛惜之情,崔光也察觉了元怿对胡贵嫔远超常情的爱怜。
这是崔光难以理解的。
胡贵嫔再美,也不过是个年近三十的中年女子,除了野心和权术能力超过常人,没有什么地方显得更出色,作为政治拍档,也许她还是个不错的内应,作为仰慕对象,崔光觉得她就少了些青春魅力。
崔光有着北方汉人士族固有的清高而风流的性格,在家中、在朝堂上,都是个刻板正经的老夫子,但私下在教坊、胭粉巷出入时,他又是个纵情酒色的名士,所以,他的确很难以理解元家兄弟们对待女人的方式。
正月将尽,春天也就快来了,尽管是北方,大地也已经开始返青,宫墙内外,都飘动着一些泛绿的柳丝。
但建乐宫的夜晚还是一样寒冷。
杨白花在一树梅花下抱剑徘徊着,远远眺望着桥畔那座精舍里的两个影子。他们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这些天来。几乎每个晚上,清河王元怿都会驱车来到建乐宫,一言不发地走进这座梅林深处的精舍。
白桑皮纸糊的木板门上,映出元怿和胡绿珠对坐的身影,却听不到他们说话地声音。
他们正在下围棋,每天晚上。Junzitang。三局终了,元怿才会无言地离去。
元怿的影子显得有些清瘦,也因此更加飘逸,他伸指夹着一枚棋子,总是沉思良久,才重重地在棋枰上落下。
从白纸门剪影上看,他的身形不用任何修饰,便和洛阳城外龙门石窟里那些正在雕凿的“清骨秀相”的神仙人物一个模样,同样大袖飘飘,同样清癯而俊美。
与他相比。胡绿珠下棋的速度要果断得多,快得多,似乎有些不假思索,落过棋之后,便再也不会更改,看起来,她思路清明。而且利落,显得棋风刚健。
但杨白花知道,与元怿下棋,贵嫔娘娘十盘里倒有七盘会输。
走得倦了,他便呆呆地坐在梅树下,痴望那个影子。六年了,她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时地那个清丽英气的女人,可他始终无法走近她。
自从三年前他从熊栏里救出她之后,胡贵嫔似乎对他一直另眼相看。杨白花知道她很关照自己,她的手面向来阔气,给自己的赏赐更是优渥,几个月前,甚至让人给自己在洛阳城最好的街巷上买了个院子。
可是,她的眼神却一直游离地躲闪着自己。
他并不想求得什么。他自己也知道这份痴迷不会有结果,可北朝儿女本来就是敢爱敢恨的性格,杨白花从不想掩饰自己的情意。
我只是默默地站在你身边,我只是这样默默地守护你,你也要拒绝吗?
上次,领军将军于忠突然要提拔他,已经让杨白花发现了胡贵嫔的犹豫。她似乎想把自己从建乐宫里打发走。性格执拗的杨白花。拒绝了这次升迁,自此而后。他发现胡贵嫔倒没有再刻意回避自己,甚至,她仿佛对自己也有了几分好感,有时候,会带着他一起在花园里漫步,尽管,自己总是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是远远地缀着她地背影,那异常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君 子 堂 首 发=
可是,宣武帝驾崩后,清河王元怿突然频繁在建乐宫出入起来,杨白花一度以为,他是为了扳倒高家,才和胡贵嫔来往密切。
可时间长了,杨白花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以一个热恋中男人的敏感,杨白花一下子发现,向来波澜不惊、稳重能干的元怿,一旦面对胡绿珠,就显出了几分柔情,清河王注视着胡贵嫔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亲昵、怜惜,还有,忧郁。
只有对自己渴慕已久却无法得到的女人,男人才会有这样地眼神,杨白花知道。
从前,尽管知道胡贵嫔是宣武帝的宠妃,杨白花仍然暗暗怀有侥幸之心。
前朝后妃尽有出家后再还俗嫁人的,像孝文帝的冯幽后,她一开始入宫当上了左昭仪,后来因为得罪文明太后,被迫剃度出家,孝文帝南迁都城后,将她丢在了平城旧都,当时,冯幽后已经准备还俗,和一个打得火热的鲜卑少年成亲,不料孝文帝旧情难忘,又派了盛大的仪仗队,回来迎接她回宫,这才打消了冯幽后另嫁的念头。
再退一步,就算他这辈子不可能娶到胡绿珠为妻,只要能和已经过去的六年一样,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边,以主仆身份厮守一生,他也于愿已足。
可是元怿地出现,让杨白花的心凉透了。
和这个刚届盛年却已名满天下、令百姓人人称颂的四王爷比起来,自己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四王爷不但满腹经纶、才貌出众,而且为人稳重、平和,得到上上下下几乎满国人的尊重,如今,宣武帝在遗诏中指定的四位顾命大臣,也以元怿为首,高肇和崔光为辅,元怿等于成了当朝摄政王。
和这样的人来争夺胡贵嫔地感情。素以胆气过人著称的杨白花,也有些沮丧地发现,自己并无多少胜算。
难道,自己只能如此无奈地守在她的门外,望着心爱的人与别地男子厮守?
梅林间挂着的白色羊角灯,被料峭春风一吹。摇晃个不停,照见下面那条生满绿苔的青石小径,也照见了精舍旁绕行地溪水和柳树。
这间精舍里地摆设十分简朴素雅,房间虽然不大,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但四壁堆着成卷地经书和图籍,看起来颇有安逸感,让人一见清心。
门前檐下悬着一面黑底金字匾额,是已故宣武皇帝的手泽:“梵音小筑”。
纸门外,守着两名清河王府的侍卫。
纸门内。元怿望着快要结束的棋局,心下有了从未有过的宁静。
风雨将来,而她却显得如此从容,她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吗?平蜀大都督高肇可是拥有十五万步骑兵的大将军啊,半个大魏的军力都在他手中,更不要提洛阳城里遍地都是高家的亲信,除掉这样一个权臣。殊非易事。
烛光映在她光洁如昔地面庞上,让元怿不禁想起了与胡绿珠初相遇的情景,这个曾经让自己和宣武帝都为之痴迷的女人,她的心太冷,太硬,也太不可捉摸,可尽管对胡绿珠怀有怨气,他仍然舍不得她被高家迫害。
除去高肇之后,如果愿意。他自己就可以成为大魏的摄政王,专权天下,根本不必假手于胡绿珠的力量,可是……他明明知道她心中曾经的皇权之梦,而他又怎能忍心看着她这些年来苦心孤诣追求地东西统统化为乌有?
尽管只是间小小的精舍,但房内四角都放着薰笼。沉香和热气散发开来,使屋子里有种春天般的温暖,梅林的花香从窗缝门隙钻了进来,这样的夜晚,既宁静,又家常,让元怿有一种不舍离去的感觉。
这是她六年来苦心读书的所在。这是她六年来每个寂寞无依、消磨时光的地方。四壁里似乎仍然留着她徘徊的影子,她支赜苦读地情状。
六年了。他都无法走近她,无法安慰她的惶惑,而此刻,他又怎能忍心抛开这个曾经沧海、身处重重陷阱的女人?那天,在太庙望见她被恃强的高皇后手下殴打,元怿的心都痛缩了,要不是留着高皇后还有别的用处,说不定他那天就会提兵入宫,将高华囚禁起来。
胡绿珠重重落了一子,在一角杀了条大龙,心下畅快,嘴角终于流露了一丝笑意,抬起脸道:“四王爷,今天总算赢了你一局,不然我屡战屡败,几乎无颜复对先帝。”
她说地倒是真话,虽然政绩平平,民间公认他才能不如清河王,可宣武帝的棋力,却一直在元怿之上。
元怿苦笑一下,此刻,他虽然想求得清静,却也无心在棋枰上酣战,再过两天,高肇的大军,就要迫近洛阳城了。
他投子告败,然后接过绛英端来的茶水,轻啜一口,这才定神定意地说道:“贵嫔娘娘,如今诏书旨意,一应出于坤宁宫,洛阳城几乎成了高家的天下。幸得皇上是崔少傅亲自教诲成长的,对崔少傅言听计从,我的意思,这次高肇返城,我们须让皇上下诏,让高肇孤身入祭,然后才设下刀斧手,对付这个老贼。”
这也是令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