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兵慌马乱之后,记者们才满意地陆续离去,徐章华也才能前去上班。
姜缎君算是幸运了,当她来到一楼时只剩下几位记者。她瞧见大厅内外有几位陌生人逗留,便好奇询问管理员。
“你知道这件凶杀案吗?”管理员拿出前几天的报纸,指着这则新闻。“他们是记者,刚刚在采访凶嫌。”
“嫌犯就住在我们这里?”她惊愕地问。
“是十二楼的杨亚艺。”他突然变得寡言起来。
当下她惊愣住了,睁大的眼睛里空无一物,美丽的外表僵硬冰冷,内心却是狂烈地嘶喊不可能,他不可能杀人!
“姜小姐。”
“阿!”她浑身晃了一下,这才随口说声谢谢,快步走出去。
街道忽而吵杂、忽而静谧,就如此刻她的心境。惊讶过后,她伫立于街角忖度,难道他也借钱给那个人渣,才被当做嫌犯吗?她的念头一转,会不会是……张顺咸知道他爱恋我的事,才故意杀死姓钟的,让警方误认他是凶手,借刀杀人?姓钟的会不会跟张顺咸插股的地下钱庄有金钱上的纠纷呢?如果真的是这样,张顺咸的下一步会怎样?针对我吗?还是假装不知情?
她一想到此,阵阵寒意从脊椎急速扩散,血糖急遽下降。她搓揉着逐渐麻酥的脸颊,在心里嘀咕着,为什么我要去当大哥的女人呢?想要来段‘精神上’的邂逅也要担心被报复!唉……自作自受呀!
她甩了甩头,渴望甩出所有的臆测,飘落的发丝好像把揣测又带回她的身上,她只好用小快步来发泄心中的恐慌。
人呀,脱离不了群体生活。不管我们多么细心经营,仍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人,毕竟一样米养百种人,有的心胸宽大,也有的心眼比针孔还窄,眦睚必报。
一旦衰运上身,对我们心怀不满的人,有些是自扫门前雪,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有的则是落井下石,甚至干脆把井掩埋了,然后在上面种颗苹果树,既有水源,又有尸体当肥料,长出来的果实当然甜美多汁了!
就像杨亚艺作梦也没想到,做了一年多的室友徐章华会人前、人后两个样,而那位老是睡眼惺忪的管理员,会突然变得口齿伶俐。他更不晓得有记者跟在他的后头,一路尾随来到公司。
中午时分,记者趁机和外出吃饭的员工搭讪,见到愿意开金口的,便契而不舍地诱出他们所知道的杨亚艺。其中一位偏偏就是心眼和针孔一样大的人。
另一方面,因为杨亚艺‘可能’涉及凶杀案,公司不得不开会决定他的去留问题。业务经理提出为了公司的声誉,建议将他资遣。有的讲得‘落落长’,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的意见如何,也就是满篇废话,是做官的料。但是杨亚艺工作卖力,并没有出什么大纰漏,而且父亲又出车祸住院,因此他的经理极力为他辩解,就算要资遣,也要等法院一审的结果出来再说。
总经理听完与会者的意见,仔细盘算之后,决定等法院判决出来再说。毕竟杨亚艺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待在公司,丝毫没有跳槽的风闻。员工好找,忠诚的却难寻!
就这样,在杨亚艺最危困的时候,他的饭碗保住了。但是他却必须承担精神上莫大的压力,就是同事异样的眼光与暧昧的态度。
有些人是真切的关心,可是又无法确定他是否杀人,就算不相信,见到他沉闷又痛苦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说些加油、法官不会冤枉你的话,虽然是废话,至少表达出自己的关心。好奇的同事则是心里骚得痒痒的,想知道刑警、检察官和法官问些什么,这些人才刚摆出和善的笑脸打算询问,就被他僵冷的脸打祝有仇的,就跟同事说着悄悄话,怀疑的目光不时飘向他,加重他的心里压力。而小道消息在人群中传来传去,传到后来版本多的令人数不清,导致不认识他的人不自觉地选择对他最不利的谣言。
空气凝滞的压力,同事眼神的批判,悄声交谈的猜测,再再让杨亚艺恨不得现在就辞职算了!但是经理已经找他约谈过了,劈头就说相信他是无辜的,然后板着脸说既然在会议上保他下来,他就应该好好做事,不要让经理和总经理下不了台,如果现在辞职了,那些看好戏的人会怎样看待他呢?这才是未审先判!
但是,那些好事之徒已经在办公室未审先判了。经理瞥见办公室里乱哄哄地谣言满天飞,只好拉起嗓子厉声责骂,那些人才不敢光明正大的乱箭狂射,只敢暗箭伤人。
这天对杨亚艺而言是漫长又痛苦的,连午餐也没去吃,害怕同事会问起案情。只有一位看不惯同事态度的人事小姐,在外面买了个三明治给他充饥。他凝看蓬松的三明治,不晓得应该欢喜、还是哭泣。
另一方面,对于杨亚艺的母亲和钟文庆的家人而言,今天更是难挨的日子。
神通广大的记者不知从那里探知来的消息,获悉杨亚艺的老家在杨梅,采访车和SNG车纷纷奔向高速公路,朝杨梅急驰而去。
原本在医院照顾老伴的杨母今天恰巧回家拿换洗衣物,也顺便照顾久未耕稼的农田,压根子就不知道儿子是命案的嫌疑犯。乍然见到大批媒体拥进自家的骑楼,摄影机和麦克风全对准她,剎时傻了眼,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你知道你儿子杀人吗?”“你相信他是无辜吗?”“你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法官把检察官的声请羁押驳回,你高兴吗?”“能说说你的感想吗?”“你现在心情怎样?”……诸如此类的问话,问得杨母一头雾水。
记者们这才晓得这位五十几岁的农妇根本不知道那件凶杀案,更不知道儿子涉案。一位老鸟实在看不下去了,拉开嗓子叫拼命发问的记者先不要讲话,然后轻声细语地讲诉整个案情,杨母这才恍然大悟。
“不可能啦,阮阿艺不可能杀人啦。”杨母龇牙咧嘴地喊着。
杨母终于开口了,记者们当然立即射出连珠炮的问题,杨母一边为儿子辩护、一边血压逐渐上升,满脸通红,头晕目眩。
这时,一位老邻居拼命挤了过来,厉声喊着。“你们是都没看到她的脸都红了,血压升高吗?”然后垫起脚后根喊着。“阿雪呀,快倒杯温开水来!
杨母终于松了口气,急促地喘气。
“如果你儿子被冤枉杀人了,心情会怎样?这种问题也要问,书都念到背部!年将七十的老人咬牙切齿地用台语说。
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挤过人群,一手扶起既激动又浑身哆嗦的杨母,一手喂她喝开水。
这么好的画面,摄影记者当然不会放过,所有摄影机全对准杨母痛苦的表情、孱弱的身体,以及邻居的关切与搀扶,这样才能提高收视率。
杨母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来,瘫座在门坎上。记者瞧瞧这情景,知道没什么好问了,只好把目标指向邻居,而这位老人和他的媳妇首当其冲,顿时被纷乱的问题所围攻。
邻居有像这位老人般挺身而出,讲句公道话,当然也有三姑六婆,‘含蓄地’道尽杨家的长短。有的则干脆关起大门,不愿接受访问。
有位记者屈指一算,喃喃说道今天‘好像’是钟文庆的头七,耳听八方的记者当然听见了。这么好的镜头怎么可以放过呢?于是原班人马立即赶赴殡仪馆采访。
记者离去之后,较熟的邻居纷纷来杨家‘慰问’,情况宛如杨亚艺在公司的翻版。有的真切安慰,坚称杨亚艺是无辜的。有的明地挤出笑脸,暗地打探案情,待会好去跟邻居八卦一番。
不久,同样的纷乱也出现在钟文庆的灵堂上,正陪同道士颂经的家属顿时被记者包围,茫茫然地望着他们,心里直嘀咕着,怎么又来了?!
“现在嫌犯抓到了,你们开心吗?”“你们现在心情怎样?”“你们认为杨亚艺就是凶手吗?”“现在他交保了,心情怎样?你们有什么话想对法官说吗?”“你们希望警方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吗?”“你们希望法官判凶手什么徒刑?”……
又……是这种问题!每次天灾人祸,为什么面对伤心欲绝的家属都要问………你现在心情怎样?家属倦累地瞅着他们。
家属们倒是明理之人,深知钟文庆不学好,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债,说话又尖酸刻薄,结上仇家并不令人意外。家人不知数落他多少次了,但他就是不知悔改。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而杨亚艺是钟文庆的高中同学,不少家人认得他,直觉他是个平凡的老实人。而且事先警方就透出消息,因为钟文庆欠钱不还,杨亚艺急需用钱,在案发那晚曾经跟他大吵一架,因此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
正因为这些原因,家属对于杨亚艺的事避重就轻,含糊带过,只说希望警方早日抓到凶手。他们实在很怕记者又问起钟文庆‘奇特’的死状,再次让全国观众知道家人‘死的模样’。
果然,有位菜鸟记者就在钟文庆遗照的‘注视下’问起他那‘奇特’的死状,询问家属有何感想?对于这种问题,在摄影机面前,家属闪都来不及了,还敢把感想………羞死人………说出来吗?
道士所念的经文,乍听之下宛如是家属心中既深沉又伤痛的埋怨………有够白目!
至于杨亚艺的父亲独自躺在病房里,看着儿子被媒体追问,妻子被记者包围,而且是因为儿子涉嫌杀人,死者更是他的高中同学。
心灵的绞痛比肉体上的痛楚胜过百倍、千倍。病床上,他无助地淌下泪水,心里吶喊着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阿艺会杀人……
3
老林开着出租车,不时听到坐在后座的年轻女乘客口中念念有词。他斜睨着照后镜,忍不住问。“请问……你是记者吗?”
“欸,你怎么知道呢?”女孩抖动好奇的双眸。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偷听,只是你一直喃喃自语,听起来应该是记者采访的问题。”老林含蓄地说。
“呵呵……”罗晶不好意思地干笑。
“谁都有当菜鸟的时候,像我刚开出租车也为了找钱这种小事弄得七晕八素的,更甭说客人说些谁也听不懂的地方。”
罗晶见这位司机挺和善的,便打开话匣子。“以前我在出版社当编辑,后来出版社倒了,只好到处托人找关系,最后到报社当记者,而且是跑社会线的。”
“社会版的记者大都是男性,很少有女孩子,怎么会叫你跑这条线呢?”
“唉……现在又不景气,几家报社杂志都倒了,一堆记者在街上找工作,报社怎么会要我这个没经验的呢?所以主编要我跑社会线,想也知道是希望我能知难而退,早点自动提出辞呈。”罗晶茫然地望着窗外。对面车道的汽车一辆辆迎面而来,又瞬间杳无踪影,不由地惧怕这份工作会不会也像这样。
“你现在要去跑那则新闻呢?”
“就是三重那件死状很……那个的凶杀案。”她欲言又止地说。“你听说过吗?”
“喔,是钟文庆的案子吗?检察官太自信了,罪证又还没完全确定,就赶着要羁押!
“咦,你好像对这件案子很熟嘛!”罗晶的上半身往前倾,好奇地问。
“我们这些在外面跑的,消息会比较灵通,而且我一直开着收音机,随时都能听到最新的新闻广播。”
“其实这则新闻已经有别的同事跑了,主任见我像只无头苍蝇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