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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长高了?”她站直些身子。
董青璇记得几个月前才遇花满楼时他是与她一样高的,看来这少年正处于长大的年岁,现在她已经分明觉得他比她高上一些了,如果这个少年生长在好人家,想必今后会迷煞不少女子吧。
两人走到了最后一个摊位,花满楼张了口袋,董青璇站在一边等着那个小贩交上铜币。
这是家卖竹制品的小摊子,摊位上摆的除了些工艺品还有的便是竹帽蓑衣之类的东西,小贩是个戴顶瓜皮扁帽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们几眼,也仍旧卖自己的东西接着不予理睬。
“我们是来收保护费的。”董青璇站了好久,见那男人实在没反应便道了一句。
男人摆弄着几个竹片编制着什么,白了一眼董青璇便继续干手中的活。
“月底了,我们是河虎帮的人,请你交一月的保护费。”董青璇再道。
中年男人啪地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丢,腾地站了起来,他大喘了几口气,随即便有些激动地喊了出来。
“保护费!保护费!前些天不是已经交过了吗,说什么现在行情不好,官差盯得紧,生生要去了四十文铜钱!月初明明说好才十文的!”
那男人有些悲愤,话匣子一开便激动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我做这些东西一个才能卖多少个板子!你们这些吸血的臭虫,官府的人挡不住,等到收费的时候倒是一个个说得很顺溜,我看你们啊,跟那些地痞流氓完全是一伙的!一伙的!”
董青璇简直是瞠目结舌了,她与花满楼对看一眼,花满楼往她背后缩了缩,只见那男人十指开始乱抓,很快便握住了他用来削竹片的小刀。
锃亮的刀锋在阳光下晃了一下,董青璇忙从腰间抽出棍棒,一手将花满楼护在身后,她才看见那男人手腕上还有几处伤痕,现在分明已经双眼通红了,他一推摊子,人就站了出来。
董青璇大叫一声,便将棍子挥到身前,虽然之前傲哥有说过在保卫组会遇见什么突发的事情都不足为奇,可面对这突来的刀子,她也不禁开始四下盼看附近有没有可以过来帮把手的兄弟了。
那个卖竹制品的小贩拿出刀时,不远处的行人与另外些商贩也惊叫了几声,但随即他们便有多远躲多远,看热闹时候躲藏的距离很关键,不能被事件牵扯进去伤了自己,当然还要有足够的视野能看清热闹的过程。
虎卫组派了许多人去收保护费,平摊下来,这条街上除了董青璇与花满楼两个,别说同是虎卫组的同伴,连乞讨组的那些乞丐也不在街边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小贩左手一撑,右手带着小刀便整个人扑了上来。
“你们这些吸血虫到底懂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心情!”随着那一记怒吼,董青璇便见他狰狞的面容愈靠愈近。
“璇姐姐小心!”在董青璇挥棒的瞬间,只觉身子被人一推,花满楼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这个少年整个人拦在她面前,只听到呀的一声惨叫,花满楼便跌到了地上。
一片血渍顺着青衣从花满楼的右上壁淌了出来,瞬间将布料染得一片鲜红,刚刚花满楼手中没有武器,大概只是下意识地挡到了她的面前,用右手去挡了那个小贩的一刀,现在他白皙的手指捂着伤口,鲜血在指缝间流淌的模样便显得更加骇人了。
“你们……你们……”大概是见了血,那小贩也渗出了一头的冷汗,周围有人大叫,有人顾不得再看热闹,牵了自己的孩子便往外跑,小贩手中的刀子咣当落地,他又抱头对天嘶吼了几声,似乎是咆哮完又恢复了理智一般,抓了手推车的把手,推着他一车的竹制品便往街尾狂奔而去。
董青璇顾不得去追他,其实说实话若是上前追了,除了她手臂或者胸口或者身体任何一处可能会增加伤口之外并不会有其它益处,当然当时董青璇是没有想到这些的,花满楼正呻吟着坐在地上,勉强着想要站起。
“你根本就抵挡不过,你何必要……”董青璇扶起花满楼,幸好失血不多,花满楼脸色也不算苍白,刚刚的跌倒大概只是被吓到了。
“因为璇姐姐之前保护了我,所以现在我也要保护璇姐姐啊。”花满楼捂着伤口龇牙道,流汗时他那张白净漂亮的脸就似涂了脂粉要融化一般。
“我刚刚一定是能躲开的,只是你就这么乱来……”董青璇扶着他,不知为何花满楼并没有哭,但那副强忍疼痛的模样让她看了不禁心疼极了。
那天虎卫组的活计也就暂时停止了,差役们赶到时那条街道的小贩与乞丐们都已经跑了个干净,只有门后的商家们绘声绘色描述着刚刚在这儿发生的惊心动魄的那场事故,在这个时候,虎卫组的人已经提前回到了河滩。
“总有些人啊,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等到了要交银两的时候就开始耍泼耍无赖,或者是干脆躲到别的街去,哎,人呦,不就是为了那几个板子吗。”申通边帮 花满楼包扎,口中边喋喋不休,“不过敢那么大胆子直接动手伤人的,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哩……别动……唔,伤口很深啊……”
不过幸好是皮外伤,见花满楼的伤口被治疗妥当,董青璇才舒了口气。
申通的小房一角放着几篓草药,不时往外散出些清醒的味道来,不远处有口不知放了什么药物残渣的锅,再除了床,这房间里便是没别的大件东西了。
“似乎也不是只想赖账,他口中总是念叨说什么吸血虫,说我们已经问他收了四十文铜币。”董青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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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右边坐着花满楼,傲哥在花满楼的那头,董青璇跟傲哥解释的时候便更能清楚地看到这两人面貌上的差别,花满楼的轮廓比傲哥要柔和很多,身子也比他要小上一号。
“已经被人收过账务。”傲哥重复了一句,接而蹙眉,“怎么可能。”
虎卫组的纪律,确实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
但事实上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确实更不对劲,不止是虎卫组,乞讨组的乞丐们互相抢夺对方讨来的钱物,甚至在街上大打出手,浣衣组的人被所有富贵人家的侍女们拒之门外,炊饮组的柴火不知是被谁泼了水,做饭时便是烟气熏天,让全组的人吃了一天的冷饭。
断桥镇旁的那一排树到了秋季风一吹便会发出由残败的叶片们交织出的沙沙响,而在这种时候的河虎帮的大家听来,那些声音却是惹得人心烦气躁。
“璇姐姐,你最近怎么总是很不开心的样子。”花满楼走在董青璇身后。
他们正在洛阳城的街道巡视,她回头花满楼便对她露了个笑脸。
帮中这样不太平究竟是什么原因,想到傲哥那个家伙为了处理大小事务而烦心的样子,她不禁也感到有些心烦。
花满楼拉住了她的袖子,才驻足她便发现不远处已能见着宝月阁参天的楼阁。
“璇姐姐你不想去那儿吧,我们从那边走。”花满楼懂事道,经过那阵波折,多多少少旁人心中也是明白了一些。
董青璇应了一下,进巷口时又往宝月阁看了一眼。
该不会这些事,也是那个混蛋做的吧。
第三十六章
“公子,公子,阁外有人想与公子相见……”
刘易轩蹙了下眉随即摇头,那日去了荷塘大概是真的淋了雨,不知怎的这几日心情还有些烦闷头也隐隐作痛,所以他早已吩咐宝月阁的小厮们,即使是再重要的商贾客户,也全都让主管打发解决了去。
“不是早说过,无论是谁都不见。”他现在还是坐在顶层的雅阁里,虽然不管阁中业务但也不想留在府内,也只就在这最高的阁楼坐着,喝些清酒顺便作些字画,不远处开了一扇拉了竹帘的拱形门,只要拉了竹帘,往外便几乎能看到整个洛阳城的风景。
来报的小厮有些犹豫,但还是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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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求见的人是……似乎是之前董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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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轩见到董青璇时也还是在宝月阁的顶阁,当在楼梯处看到一身青衣甚至是趋于些低级劳作男子打扮的董青璇时,他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
“董姑娘,好久不见。”他扬了下唇,随即看到跟着董青璇上来的一个男子,唇红齿白,面若桃花,虽是同样平凡的装束,也是丝毫掩盖不住他是个漂亮少年的事实。
但他从没见过此人,而且也并不见那个大个男人。
花满楼扯了扯董青璇的衣襟,董青璇随即看了眼刘易轩身边的小厮们,那些侍者随即识相地退下了。
再见刘易轩,他似乎憔悴了一些,两人对立而视,很快便令董青璇想起不久前她被囚禁在董家一事,他还是这么笑着看着她,不过朗朗青日,想必这男人也是不敢做出什么的吧。
“请坐。”刘易轩做了个手势,五指白皙且修长。
“璇姐姐……”花满楼低语了一句。
“不用了,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最近河虎帮发生那么多事,究竟是不是你在从中捣鬼。”她再看不得刘易轩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一想起共同相处的那十几年他说的可能都是谎言,她心里便有些发酸。
刘易轩顾自坐下了,抿了口酒。
“何为河虎帮?”
“就是我们这些乞丐聚集一处的帮会的名称。”
刘易轩上下打量了董青璇。
“董小姐现在沦为乞丐了吗,丐帮的名号如此响亮,刘某可是从不知晓。”他微微一笑,“敢问这河虎帮位于何处,近日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董小姐屈驾来到此处兴师问罪?”
董青璇起了一股火,不仅仅是因为刘易轩的装痴卖傻,刚刚那番话如此客套生疏,似乎他将他们的一切,董家的一切都完全从记忆中抹去得干干净净。
“发生了什么事你肚子里可是明白得很,我们刘老板最擅长的不就是夹着狐狸尾巴做出一堆见不得世面的不光鲜的事吗!我来这儿可不是看你演上这出蹩脚的戏法的,你若还想做些诡计就冲着我来,不要牵扯到傲哥他们!”
刘易轩放下杯子,他分明看见因为刚刚的一番话董青璇的脸急得有些通红。
“那个男人,就那么重要吗。”他起身扶了下桌面,干脆另一只手也放到桌上,这样穿着白袍的上身便微微向前倾了。
花满楼似乎意识到形式不对,又拉了董青璇一把,董青璇慌了下神后退了一步,就在刚才刘易轩凝视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包裹在层层伪装之中,而是那么直接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分明是被那双雾蒙蒙的双眼吸引过去了。
“对,他很重要。”她回答,她记得之前在房内,她亲口跟刘易轩说了她爱傲哥,跟傲哥在一起固然自在安心,但被刘易轩这样亲口询问心中无法抑制的痛苦根本骗不了自己。
刘易轩离开桌子直接往这儿过来了,花满楼已经挡到了董青璇面前,但刘易轩的目光却很轻易便越过了他。
重要到几天前才从我这儿逃脱,今日便敢再来找我,重要到对这场质疑会有怎样的结果都无法预料就能说出这些令我听了非常不痛快的话。”刘易轩看着董青璇,“还有你,放下你的棍子,在这地方动手,你得不到任何便宜。”
后半句是对花满楼说的,但他说的每个字,董青璇都听得真切。非常不痛快的话,他指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董小姐质疑认为是刘某所为,那便这么认为吧,或者我可以理解为你过来楼中寻事,不过是找个借口靠近我留在我身边罢了。”刘易轩再看董青璇一眼,转身回坐,“否则,我一说话,你的神色为何就完全不对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