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多时,忽而——“阿宝,阿宝。”
门外咚咚响了两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阿宝——”
萧伯谨眉头微皱,披衣开门——
顾朱朱喘气不平,脸颊跑得通红,“阿宝,这个给你,可以熏蚊子——”说着,她献宝似的捧过一大抱草来,草叶间还带着泥巴,因为走得急不注意,灰灰点点沾满了她上襟衣袍。
沉沉月光下,她的眼睛透明清澈,宛如一泓清泉。
“我不用,”萧伯谨稍顿,道:“你留着罢。”
看一眼满满的怀抱,她几乎将刚才拾回来的一多半都拿了过来。他房里燃有从都中带来的熏香,自然不须这个。
“不用,我留的有,明天还可以去山上捡更多的回来。”朱朱只当他客气,不由分说便将一大堆草叶抱进了屋里。
“阿宝,你屋里好香呢。”
萧伯谨无奈,看她在屋里转了一圈,饶有经验地寻了处宽敞角落放下杂草,站起身拍拍手又道:“阿宝,你待会儿点燃它,不消半个时辰便没有蚊子啦!”
“多谢。”萧伯谨淡淡道了一句。
他的神色淡淡,有些倦意。朱朱揉揉鼻子,好似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哦,那你好好睡吧。”
“嗯。”
萧伯谨送出门,看她走得远了。他望着那个小小身影消失的方向,微微有些走神。忽而,夜里一阵冷风吹来,他猛然惊醒。
微微抬手,有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落在他身前,跪地。
“把这屋里的杂草收拾了。”萧伯谨淡淡丢下一句,转身离去。
半夜,顾朱朱卷在被子里朦朦胧胧中忽然又有些担忧地想起:阿宝,应该会弄那些叶子吧,应该不会被蚊子叮啦,已经安睡了吧……想着想着,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恍若,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好似又回到了幼时曾经,同阿宝在书房习字玩耍,阿娘也进来了,好像还有爹爹,小桃,老管家……
******
翠屏山上,秋高气爽。一个小尼姑屁颠屁颠跟在萧大公子身后,一男一女,一尼一俗。护卫们飞快地抬头觑一眼,又极快地低头,所谓,“非礼勿视”。
“阿宝,阿宝——”
“在下萧伯谨——”
“哦,我知道,阿宝。”【。 ﹕。电子书】
萧伯谨抚额。
朱朱见状,暗暗忖度,便照着自己的悟性,当即也学模学样敛襟躬身还了一礼,端然道:“贫尼悟空。”
萧伯谨眼角好似抽了抽。
萧公子长叹一声,“悟空,悟空,该是你的法号——如此,你都悟了些什么?”
顾朱朱想了想,双眼一亮,她神态明确,语气笃定:“空即是色!”
“……”
素来思辨有术的萧大公子此时也茫然无语了。
“阿宝,阿宝,你平日里做些什么?看书麽,念经麽?”
“习文、学武。”
“习文、学武做什么呢?”好奇尼姑问。
萧伯谨挑眉,似笑非笑,“那你每日里念经打坐又是为了什么?”
顾朱朱不假思索:“悟禅啊。师太说,每人都有禅心,能悟方得。”
“那悟禅又是为了什么,升仙成佛?”
“呃……”(这个倒没奢望过……)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萧伯谨忽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朱朱恍然大悟,抚掌欢喜道:“我从没想过要做龙象,如此,就不用怕投胎成牛马啦!”
“……”
风言风语传开,两日后,打坐时分,朱朱被唤到了师太房里。刚进屋,乍一见座上师傅神色,顾朱朱不由心里发怵,缩了缩头。
几个小尼姑无事,也曾私下偷偷议论过。若比相貌,自家师太仿佛天生一种气场,慈眉善目,却不怒而威,让人低头俯首,隐隐高贵,就好似座上菩萨般。谈及此处,弟子们追根溯源,顾朱朱转转眼睛,笃定道:“这定是师傅长年累月、日日潜心诵经礼佛的结果。每天从早到晚望着菩萨,可不就潜移默化、移心易性,即便长得相似些,又有何好奇怪!”
此刻,朱朱忽然发现菩萨也会生气。
师太神色很是严肃,眉头皱着,就连说话也比平日里更加严厉:“悟空,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既是出家人,又是尼姑,怎能整日里同一男子拉拉扯扯,牵扯不清!……”
朱朱低头听训。
“……以后不准同他来往!”师太结案陈词。
朱朱委屈争辩:“师太,他又不是别人,他是阿宝啊——”
师太脸色更沉:“管他阿宝三宝四宝,却不是与你一路人!他们官宦人家,更是招惹不得。岂不知他们——”说至此处,师太似想起什么,脸色微白,话语骤然停住。
见她一脸茫然,灭绝师太暗暗叹了口气。
顿了顿,师太脸色和缓了些,转了口气,方缓缓道:“我等既出家修行,便要绝了俗念,过往一切皆是浮云,你入门最早,身为为师大弟子,更应以身作则,为悟即她们立好榜样才是……”
“……”
是夜,作为责罚,顾朱朱又洗了一夜的马桶。
据师太说,这却是庵里的老规矩,几个小徒弟每每犯错受罚便要将后院里马桶洗过一遍。只是这次,顾朱朱觉得甚是委屈。
3
3、风波 …
庵后院书房内。
不知过了多久,萧伯谨抬起头,按按额角,不经意瞥见垂头低脑默默蹲在一处角落的石像。
“怎么?”
石像回神,慢慢蹭过来,顾朱朱垂头丧气怏怏道:“阿宝,以后我不能来看你呐——”
“为何?”萧伯谨稍稍抬眉。
朱朱想了想,道:“世俗有别,礼当遵从。”
这几个字从她嘴里一板一眼说出来,萧伯谨无端觉得好笑:“那前几日怎么不见你遵从?”
“……”
她欲言又止,萧伯谨心下有几分了然,却也沉默下来,并不询问。
“阿宝——”
许久,她在书案旁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鼓足勇气,终于开了口:“都中,爹爹家里——都还好麽?”话问出来,仍是忐忑。
她这般不理直气壮,仿佛在做一件心虚的事。
萧伯谨微微一怔,没想到她最后突然会问这个,见她如此,他心里忽然升起些不明的滋味。想了想,萧伯谨道:“不久前我还曾见过顾大人一面,翰林身体很好,府上——也很好。”
朱朱闻言,舒了口气。“——哦,谢谢你。”她道。
谢他,谢他什么呢?
小尼姑不说话,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她突然安静下来,倒叫他不太适应。
“最近朝中事情繁冗,或许,过些日子闲下来,翰林大人会来看你。”顿了顿,萧伯谨温言道。
顾朱朱愣住。
其时,萧大公子不过是一时心软,说了句安慰之语。可彼时的小尼姑哪里懂得这些应酬话,听在耳中便是当真的!在她满脸不敢置信却又欣喜的目光中,即便面对满朝风云刀光剑影也从未心怯的萧大公子第一次没来由有些,仿佛……紧张。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顾朱朱嘴角弯弯,点头:“嗯!”
萧伯谨不由松了口气,微微一笑。
他眼微眯,唇含笑。极淡的笑容,却如同清晨叶子上凝住的小小露珠般,一直滑进了顾朱朱的心里,让她没来由地欢喜起来。
静静的书房里,小尼姑赖在桌边帮磨砚,萧公子身前搁着盏清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阿宝,你在都中有许多朋友吧,同你一处玩。”
“嗯。”(算麽?还算吧。)
“哦,那我那天下山见到的人就是麽?”
翻书的手突然顿住,萧伯谨眸光一闪:“你看清了?”
顾朱朱老实摇摇头:“没有,天太黑啦……”
萧伯谨不着一语,垂下眼帘。
离开时,萧伯谨忽然唤住了她。
“朱朱——”第一次唤这个名字,连他也有些不自然。
晌午的太阳照了近来,顾朱朱已经走到了门口,阳光从她的身后倾泻而下,笼住一个小小温暖的影子。
萧伯谨看进眼中,稍稍迟疑。
朱朱疑惑地望着他,等待他要说的话。
顿了顿,萧伯谨道:“你可知我此次离都所为何事?”
少见阿宝主动问她,顾朱朱立刻来了精神,“何事?!”
“我有个朋友病了,需在此处暂住将养。”
哦,顾朱朱好像听师妹们提起过,有人病了,要借山上这片灵秀之地静养,却没想到是阿宝的朋友。顾朱朱揣测道:“是很重要的人麽?”
萧伯谨看过来,稍许迟疑,点头。
见他面色不豫,顾朱朱也担心起来:“病的很严重?——”
“这个——”萧伯谨道:“连我也无从得知。”
“为什么,你没去看看麽?”朱朱奇道。
萧伯谨沉默。
顾朱朱等了等不见他回答,顿时了悟,是了,阿宝定是有苦衷。
“那我帮你去看看!”她自告奋勇道。
说着,她便起身。
手忽然被人牵住——
朱朱转头看他。
萧伯谨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伸手拦住她,一瞬迟疑,他微微一笑,道:“待晚些去也不迟。”
“呃?嗯!”
顾朱朱愣愣应了声。
她直觉阿宝好似有些犹豫不定,却不知他在犹豫什么。
******
夜黑风高,山深人静。
馒头庵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前看后望,偷偷摸摸地朝后院一房间处走来。她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抬起门上的栅木,人一闪便晃了进去。
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有些冲鼻子。
房间不大,向里走去,可见床上正躺着个人。
是个年轻女子。
她正恹恹地睡着,秀眉微蹙。笼着被子。脸色有些憔悴,苍白中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朱朱走上前,细细地看她。
“喂,喂,施主……”她小心翼翼地唤,忘了向阿宝问她的名字了。
床上的人昏昏沉沉,仿佛睡着了。
顾朱朱又轻轻地推了推。
还是没有反应。
“施主——”
屋子里静静的,呼吸可闻。
顾朱朱无奈,只好坐在一旁,等她醒来说话。
……
过不多久,忽然外面低低响起簌簌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都这个时分,怎么还会有人来!
顾朱朱猛地惊醒。
还没等她躲藏,门突然一下子被撞开——
“你是何人?!”
一声惊讶的责问响起,几个仆妇瞪大眼睛看着她:“这里明明不准人进来,是谁让你来的!”
“……”
短暂的大眼瞪小眼过后,这几人便朝她冲了过来。
闹哄哄一阵,兵荒马乱!
这时,长长的睫毛微动,床上的人好似被惊醒,微微睁开了眼。
“……”
……
还没等顾朱朱回过神来,“哐当”一声锁落下!——她已经被关在了后院的一个屋子里。
蜘蛛在门上爬,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梁上的灰直往下落,洒得如同沙沙雪声……听得她心惊胆颤。一阵气味扑鼻,顾朱朱左看右望,忽地伸手捂住鼻口,她泪流满面悲催地想起,隔壁好像就是茅房!
厢房内。
“大人所虑不差,果然有个小尼姑不知是何来历,贸然闯入后院…幸得尚未惊动公主…现被我等及时拿下……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郑总管觑一眼面前人的神色,小心回禀。
萧伯谨桌上手指轻敲,“公主病况如何?”
郑总管忙回道:“这两日照常吃药,醒来精神也好了些。有大人亲自护着,公主自然福大命大!”
萧伯谨不置可否,淡淡道:“那,依你的意思?”
总管愣了愣,方才回转过来,一边斟酌道:“公主避痘离都,宫里派来的太医们也说了,这病最是容易染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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