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染砂- 第121节

沈落潇停下脚步；看着女子走近，有些木然地重复，“等我？”

灵儿依旧笑着，“我跟我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你从正门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你；陪你走下去；如果你从后门离开；我就离你们远远的。我差一点就想走了。”

沈落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快步上前；将灵儿揽住，转过一个拐角，方才放开。灵儿知道定是有人；反正有他在也用不担心，依旧维持着脸上笑容不变，“他们告诉我，我根本配不上你。可是，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不管这个喜欢因何而来，我喜欢你是真的，不想离开你的心情是真。天澈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他知道，这样被喜欢的人知道有人喜欢，心里就会温暖，不会再感到孤单。沈落潇，我喜欢你。不管我们之间有没有缘分，也不管我是不是不由自主，我都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心里刚生出离开的念头，便疼了起来，脑海里全是他看着绣女的深情，是他自杀的无奈，是他独自守望的孤单，只要想到这些，心就止不住地疼，再也难以移动半步。楚羽已经离开了，如果她也离开，他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不管是不是注定没有自主，不管是不是违心，她只知道，她离不开他。只要远离他一步，全身的细胞血液都在沸腾着叫嚣着让她回去，不能让他一个人。每走远一步，脚上所绑铅沉之物便好似越来越重，让她更难移开脚步。方才的激动过后，当心情平复下来，所有的心思依然又回到他身上。至少这一刻，不想离开他，不想留下他一个人。只是眼泪也好，还是只是幻化的人形也好，离不开就是离不开。

沈落潇惊呆了，定定地看着灵儿，半晌不得言语。说不清听到她嘴里说出“喜欢”的话，他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在身边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初始是因为楚羽的缘故，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只是她了？

无意识地唇角逐渐弯起，伸手帮她顺了一下发辫，慢慢将手抚上她脸颊，拇指轻轻在眼下摩挲。清亮的眼眸似是藏着无限的温情，但仍是清凉如水。

灵儿看着他的眼睛，伸手将他的手按在颊边，凉凉的触感，却是她最觉得舒服的温度，轻轻合上眼睛，会心一笑，感受着这一刻的温存，然后睁开来，“我想陪你走下去。我知道我只是一个丫鬟，不漂亮也不能干，不像姐姐那么心灵手巧，美貌聪慧，但是就算只是跟在你身边做一个丫头也好，下人也好，我只想陪着你。你不要赶我走，我不想走。”

沈落潇再伸出一只手，捧住她的小脸，细细地看着，半晌，轻轻笑了，“傻丫头，我怎么会赶你？”

灵儿放下手，故作轻松一笑，甩甩头发，“你不用感到困扰，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人喜欢你。我不管什么有没有资格，不管是不是配不上你，既然喜欢你了，我就是要喜欢！一直陪你，一起走下去。”

风起而去，吹起二人衣袂，发丝在风中纠结，一青一白，亮丽的颜色灵雅动人。那一瞬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俩。墙里最后的相思树叶被风吹落，颤颤悠悠，颤颤悠悠，有一片叶子还随着风飘过墙头，落在他们身边。

灵儿，你是认命了么？因为爱不了天澈，所以放弃了？

心里这样问自己，却出乎意料地有着明确的否定。不是爱不了，是因为不爱了。

天澈很好，很好很好，可是，再好，还是不爱了。不管是不是注定，不管是不是身不由己，从察觉或者未察觉的时候，心里就已经逐渐变成了沈落潇的影子，再也赶不走。即使强迫告诉自己，爱的是天澈，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想到的全是沈落潇。担心他，牵挂他，放不下他。

如果，这是上天的捉弄，让没有爱他的资格的我不得不爱上他，受他和姐姐控制意识，那么，这样的捉弄，认命了。爱上他，有什么不好？

没有姻缘又怎样？我想和他在一起就要和他在一起，不要你月老。你能让绣女和书生那样深爱的人分开，能让生生世世爱情美满的绣女今生为情痛苦煎熬，还有什么值得我去求你赐我姻缘？

沈落潇，他们说你生生世世孤独终老，我们跟他们赌一下可好？这辈子，有我在，偏不让你孤独！不管是不是只是佛祖的悲悯之泪，至少，我现在是人，是真；至少，我心疼你，是真。既然你能控制我的感情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爱你，那么，就请你一直控制下去吧，一辈子，我甘之如饴。

灵儿的表白对沈落潇似乎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他依然坦然地安排着他的造反计划，也并不避讳让灵儿知道。灵儿如今被全城通缉，秦相府已经不能再留，沈落潇带她暂时住在城郊的青竹园，但他自己却不常在那里。

灵儿见沈落潇依然乐此不疲地暗中继续控制着京城经济，她着实难以理解，沈落潇他真的想就凭他的经商头脑，瓦解京城的经济，然后坏南月国国之根本，不战而胜？

可是，仅仅控制经济，没有兵权军队，如何掌权夺天下？太平盛世，经济第一，可是，如今局势混乱，掌握了兵权才是得天下之关键。他不会不懂吧？

那就是说，他一定手有兵力，只是在寻找创造着时机？

“你能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连芜霁姐姐都说你死了？”

沈落潇刚从外面回来，正接过叶心递上来的一封信函。听灵儿如此问，回头看了看她，唇角弯起笑容，然后转身推开书房的门，并不回答灵儿的问题。

快速将手中信函扫视一遍，沈落潇捏起信纸，微一沉吟，将手中之纸靠近烛火，看着它点燃，烧成灰烬。

灵儿也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并不追问。

沈落潇摊开一张宣纸，执笔开始写信，“芜霁太冲动，她知道的事情，只要赵敏想知道，就瞒不过他。”

灵儿跑过去帮他研墨，“芜霁姐姐以为你死了，她很伤心。现在被赵敏软禁着。”

沈落潇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赵敏不会伤害她的。”

灵儿看着他了然的眼神，“你该不会是故意把芜霁姐姐留给赵敏，让她来牵住赵敏的注意力吧？”

沈落潇并未答话，灵儿扑哧一声笑了，“行啊你，竟然会用美人计。”想到赵敏被芜霁折腾的狼狈，她就得意不已。

但这个得意稍纵即逝，“可是，芜霁姐姐会痛苦的。她喜欢赵敏，她又不想背叛你。”

沈落潇抬起头来，看到灵儿眼里的悲伤与不忍，叫他心中也升起一丝不忍，把手伸向灵儿，点头示意灵儿靠近。

灵儿看着他的手，抿嘴笑了，放下墨杵，将手放在沈落潇手里，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

沈落潇再看了她一眼，眼角带笑，并未说什么，沾上墨汁落笔。

“少爷是你救的吧？”灵儿看着他笔锋飞舞的字迹，只是觉得好看，却不太认识是什么字。

沈落潇并不以为奇，点点头，“是叶心和佳佳带回木叶城的。”

“我知道。”灵儿道，“你不想让少爷因为欠你人情难做决定，所以在他快醒时，交给傅小姐，是不是？你和傅小姐是什么关系？”

沈落潇专心地写着字，头也未抬，“她算是我半个师妹吧。”

“师妹？”灵儿诧异惊讶。

经沈落潇说起，灵儿才知原来傅茗馨与沈落潇的师傅御剑子还有一段类师徒缘。御剑子带着沈落潇行走江湖时，遇到傅茗馨。那时候傅茗馨正研究着“焰兰”的种植法，她得了焰兰的种子，却怎么都种不活。当最后一棵“焰兰”也死掉时，年纪尚小的傅茗馨又是伤心又是失望，独自一人躲在墙角哭泣。御剑子正好路过，问明原因之后；又送了她一些“焰兰”的种子，并教了她种植之法，以及注意事项，包括“焰兰”不能用手触碰的禁忌。傅茗馨乖巧聪慧，很得御剑子喜爱，虽未以师徒称呼，但自此御剑子行走江湖时，见到好看好玩的花花草草都会想方设法得些种子，让沈落潇回家之时带给她。沈落潇原本对人冷淡，但师命不违，沈落潇研究药草且见多识广，傅茗馨喜爱那些花草，经常向他请教一些花草问题，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熟识。但自从木叶城与朝廷撕破脸皮之后，沈落潇回到木叶城就再也没见过傅茗馨了。

这样的情节灵儿倒也想过，傅茗馨那一番冷然出尘的气质，八成也是从沈落潇这里沾上的。想想傅茗馨白衣素雅，婷婷款款，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了。

“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将少爷送回行宫呢？那段时间为少爷之事，大家都很担心。”这个问题，灵儿当时就奇怪，却一直没想通。

沈落潇轻轻一笑，继续落笔写字，并不回答。

灵儿看着他笔锋游走，却并未看进去一个字。细细思索着当时情景，“要杀少爷的是风天澄么？”

如果要杀楚翼的是风天澄，楚翼昏迷着回行宫，无人防备，楚翼必死无疑。风天澄没得到楚翼的确切死讯，等了几天依然没有消息回来，猜想楚翼也必定凶多吉少了，然后离开了江南。而待他离开江南，楚翼就回来了。

沈落潇眉头微皱，抬起头来，“从他的伤口，我只看出是有人伪装成雷行帮的人要杀他。楚翼兄是朝廷中人，他们既然伪装成江湖中人，我猜想要杀他的人实际是朝廷中人，所以不敢贸然将他送回。”

 

如果是风天澄，他为什么要杀少爷呢？想不出来。仇杀？不像。情杀？更不可能。

那还有什么动机能让一个人杀另一个人的？他那个时候要利用天澈来对付木叶城，没道理杀楚翼断天澈臂膀，那还能是为什么？

“对了，那天在无边镖局，天澈……”灵儿说到此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沈落潇，“那天你也在，你知道么？”

沈落潇并不介意她知道那天他也在，只是轻轻点头，“那的确是郑将军和徐将军。”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清理他们尸体时，发现他们易容了。”沈落潇淡淡地说着，将信小心地折起来。

灵儿心里疙瘩，却也不愿再说什么，“这件事情已经不需要咎底了，怕是有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着，我怕天澈……”

“想见他吗？”沈落潇唤叶心进来，将手中信件交给他，回来看着灵儿，淡然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

灵儿也看着他，缓缓地摇头，“我只想救他。事到如今呢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风天澄，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他太过狡猾，天澈对他丝毫不防备，我怕现在只是一个序幕。”

“你不怀疑是我么？”沈落潇颇觉好笑地看着她。

灵儿笑着摇摇头，“你不会杀少爷，也不需要针对天澈。更重要的是，倘若真的是你，也无所谓了。现在太子被废，政局动荡，对你来说是天大的时机。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有多少兵力潜在京城候命？”

“你怎知他们在京城？”沈落潇并未太多奇怪，他只是想知道眼前的女孩到底会带给他多少惊奇。

他从来没有一刻当她是个丫鬟。从知道她的存在，他就知道她的不简单。没有人能查得出来的身份来历，教楚羽用“微风燕子斜”来寻他，爱人敢爱上当今太子，恨人敢伪造证据陷害宣王的侍妾，金銮殿上敢挟持太子放走他这个逆贼，被封了太子妃却要当逃跑新娘，更重要的是，在他孤立无依时竟然选择陪他一起跳下悬崖。

他所有的安排，瞒得过所有的人，偏偏就是除了她。只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个结果，有个人能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