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者实施惩戒,削除其贵族属籍。三公皆在其中。御史大夫陈卢极力主张,郎中令王人杰出谋划策,容少均虽未多言,但显然是站在云澈这边的。反倒是洛照江,一副前瞻后顾的模样,这家伙的利益权衡倒是清楚,他心中必然知道这诏令若真的颁布了,镇国公主决计是要勃然大怒了。可朝堂上的是他亲外甥啊,也是他一辈子的靠山,他又得罪不得,那吃了苍蝇的表情,倒是令凌子悦看了心中暗自爽快。张书谋文采非凡,颇得云澈赏识,已命其着手开始拟写诏令了。
待到众臣散去,卢公公却悄悄叫住了凌子悦,“凌大人莫走,陛下有话要问您。”
凌子悦了然地一笑,回到宣室之中。云澈脸上倒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凌子悦不想逆了他的意思,徒增争执,只是上前,在距离云澈一步之遥的地方坐下。
“今日,御史大夫陈卢与郎中令王人杰可是非常之积极,反倒是你不发一言,沉默的令朕都不习惯了。到底是为什么?”
凌子悦低头,片刻之后才开口道:“陛下满腔热忱,众大臣也紧随陛下。只是陛下可曾想过诸侯列国检举权贵,会得罪许多利益相关者,陛下要如何过镇国公主那关?”
云澈仰起头来,叹了口气,“朕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而且不成功便成仁。子悦……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是对的。这一次,朕也不想你牵扯其中。”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凌子悦不怕,只是想陛下冷静下来,等待时机!”
“时机?怎样的时机?朕明白子悦你的意思,朕还年少而镇国公主老矣。可你看她如今仍旧精神震烁,对权力的欲望早就超出了一个公主,朕要等到几时才行?朕可以等,但是这云顶王朝能等吗?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凌子悦蹙起眉头,良久才道:“微臣明白了。陛下尽可一试。”
云澈背对着凌子悦,良久才出声问道:“听闻你去了暴室。”
云澈的语态并不犹豫,也许他不想凌子悦知道关于明熙的事情,但他并不担心凌子悦知道。
“回陛下,微臣是去了暴室。”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朕的?”
“微臣只有一个问题,陛下为何对明熙不闻不问?”
“因为朕要重用她的弟弟明朔。而明朔出身低微,他日上位必遭重重阻碍,唯有弟凭姐贵。但朕的后宫之中,不要那些贪慕虚荣的女人,更不要那种为了朕片刻欢爱便记恨于心争宠于后宫的女人。皇后之位,对朕而言就与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之位一般乃是朝政。云羽年作为皇后识进退,懂分寸,朕心甚慰。后宫中的女人最要紧的是能忍。忍后宫荣辱,忍寂寞空虚,忍朕所不能忍。”
“原来陛下是要磨练明熙,他日为明朔铺路啊。倒是微臣这一次没能察觉陛下的心思。”
“你就只有这一个问题要问朕吗?”云澈压低嗓音道。
“是。”
云澈忽的发出一声自嘲地轻笑。
“是不是无论朕无论看上哪个女人,你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凌子悦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也许子悦当初你说的不错……帝王最是薄凉。朕也想做个薄凉之人。”
云澈转过身来,只见凌子悦还是低着头,动都没有动过。
“这天下的女人都是朕的,随朕索取。无论是云羽年还是明熙……可朕却偏偏不敢碰你,真是讽刺!”
云澈又是上前一步,凌子悦的脸颊一颤,不知什么东西滑落下来。
而云澈却伸出手,将它接住了。
蓦地,凌子悦的脸被抬了起来,云澈的目光将她完全征服,无法动弹。
“既然在意,为何不说!为何要装作不在意!朕决意将一个不爱的女人留在后宫,你为何不怒斥朕?为何不质问朕?为何不恨朕!”
凌子悦张了张唇,眼睛里完全氤氲一片。
“凌子悦只恨……陛下为君我为臣……”
云澈用力地搂住她,恶狠狠地似是要将她折断。
下巴抵在云澈的肩头,凌子悦终于哭了出来。
她曾经也做过不切实际的梦想。他是九皇子,带着她远赴封邑。也许那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将相如林,就连那奔腾在大漠之上的梦想都褪了色……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他拉着手,策马而行。
云澈不发一言,他只觉得凌子悦的眼泪如此珍贵。他从不希望她受到半点伤害,不希望她遭遇丝毫心痛,但其实他的内心却如此渴望着,哪怕有一瞬间,她会为他而痛。
“朕不会为朕身边任何一个女人找借口,无论是云羽年也好还是明熙也好。但由始至终,朕对你的心意从没有变过。先帝对程贵妃的宠爱,持续了不到三十年。可朕知道,朕对你……绝不会改变。”
凌子悦第一次如此坦荡地被云澈抱在怀里。
明熙是扎进凌子悦心中的一根刺,而云澈却坦荡地将它拔起了。也许她会偶尔因此隐隐作痛,但至少那里不是冰冷的,而是被云澈小心翼翼地珍惜着。
云澈将凌子悦留下来用晚膳,见她眼睛红红一直默不出声,于是命卢顺将宫中艺人前来献艺。谁料到艺人带来的小狗还未开始杂耍便倒地气绝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卢顺呆住了,在陛下面前杂耍的小狗死去不但是大不敬也是不详。
那艺人诚惶诚恐地跪在了抵上,“陛下……陛下恕罪!是……是翰林院都府的欧阳琉舒大人,他……方才路过都府时他给这小狗喂食了些吃剩的肉……”
“什么?欧阳琉舒?”云澈蹙起眉头,“他好端端毒死杂耍的小狗做什么?难不成是不满意朕将他搁置翰林院都府,所以用这种方法来令朕心中不快?”
凌子悦低下头抿起唇,“陛下心中知道他不过想见陛下罢了,为何不遂了他的心愿?”
“你方才……是不是笑了?”云澈低下头来望向凌子悦,作势要去捏她的鼻子。
“陛下!”凌子悦见宫中艺人尚在,向后一缩,云澈只得收了手。
“好,欧阳琉舒玩出这等花招来,朕就见一见他,看他能说出个什么道理来。”云澈扬起下巴,卢顺传召欧阳琉舒。
69招摇撞骗
“子悦;你不是经常与那欧阳琉舒饮酒吗?他在你面前也这般喜爱装神弄鬼吗?”云澈的语调低沉而上扬;凌子悦越是经常与欧阳琉舒饮酒;就说明她对欧阳琉舒的信任就越多。这样的信任是云澈作为君王无法从凌子悦那里得到的,也令云澈妒忌。
凌子悦听到此,笑道:“陛下,欧阳琉舒是不是装神弄鬼;陛下见了细问他便知一二。”
云澈倒也不怒,凌子悦就在他的身边,对他而言已是人生美事;自然放下心来与凌子悦一同用膳。
晚膳快要用完了;这欧阳琉舒才姗姗而来。
他那一向邋遢的衣着;今日倒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了,就连鬓角的发丝都极为平整;看来欧阳琉舒早就料到今日云澈会传他了。
“微臣欧阳琉舒拜见陛下。”
云澈原本面对凌子悦时柔和的神色瞬间被愠怒取代,欧阳琉舒僵在那里行跪拜之礼,而云澈却迟迟不允其平身。
欧阳琉舒却一动不动,似乎与云澈在比拼耐性,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倒是一旁的凌子悦看着欧阳琉舒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陛下……您不是有问题要问欧阳琉舒吗?”
“好你个欧阳琉舒!你是不是吃撑了!好端端为何毒死宫中献艺的小狗?”
云澈还是未允欧阳琉舒起身,而欧阳琉舒的脑袋仍旧磕地上一动不动。
“回禀陛下,草臣并非吃饱撑了,而是因为吃不饱在硬撑。”
云澈顿时来了兴致,侧躺而下,一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起来,“哦?你怎么吃不饱硬撑了?”
“陛下,献艺的小狗不过牲畜而已,它的衣食用度一月却要花去一百钱。而微臣乃是七尺男儿,俸禄竟然也是二百钱。要撑也是这只狗撑死,何时轮得到微臣啊。微臣只求陛下赏给微臣一个能刚刚好不被撑死的官职……若陛下觉得微臣连只狗都不如,不如就让微臣回去故里,给那些官宦人家作诗作词,再不然凭微臣的口才还能在市集上摆个算命的摊子,招摇撞骗一番,微臣还能多换点钱花花……”
“招摇撞骗”四个字令云澈别过脸笑了起来。
这算是明白了,欧阳琉舒绕了这么一大弯子,是不满意翰林院都府啊!亏他平日里一副优哉游哉功名利禄不放心上的模样,原来也有这样的心思啊。
欧阳琉舒还是磕着头,恭恭敬敬的模样与平日大相径庭。
凌子悦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肩膀轻耸着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出声,但云澈的心情却顿时好了许多。方才本就是令那些艺人带着小狗来让凌子悦开心起来,但云澈也知道那样低俗的表演凌子悦未必喜欢,反倒是欧阳琉舒令她开怀一笑。
“好吧,欧阳琉舒。朕就赐你一个刚好不被撑死的官职,如果这只小狗还能活过来!”云澈撑着膝盖看向他,刻意向欧阳琉舒出了这个难题。
“谢陛下隆恩——”欧阳琉舒煞有介事地又重重磕了个头,言下之意是这只小狗活过来不在话下。
凌子悦别过头去,笑的更厉害了。
只见欧阳琉舒从袖中掏出一颗深棕色的药丸,掰开小狗的嘴扔入其中,又不断抚摸小狗的肚皮。
云澈执起酒樽,轻抿一口,好整以暇看着欧阳琉舒唱这场大戏。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小狗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那一瞬间的瞠目结舌,云澈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欧阳琉舒啊欧阳琉舒!从前果然是朕轻看了你,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
“谢陛下夸奖!”欧阳琉舒再度叩拜,那诚心诚意的模样看的凌子悦都快坐不住了。
“朕决定量才而用,赐你为丹药房主事,专门为朕炼制丹药。若是你欧阳琉舒,定能练出不老仙丹来!”云澈煞有介事,一副十分欣赏相见恨晚的模样,其实就是在讽刺欧阳琉舒。欧阳琉舒士子出身,云澈却命他为丹药房的主事,俸禄是不少,但是天下士子一向都瞧不起炼丹的方士,在他们看来这些炼制不老丹的方士均是欺世盗名之徒。
“谢主隆恩!”欧阳琉舒的表情诚惶诚恐,一副自己的才华终于得到展示的欣喜。
这君臣二人着实令凌子悦哭笑不得。
待到欧阳琉舒离去了,云澈揽着凌子悦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演这么一出?”
“回陛下,凌子悦只知道欧阳琉舒会来向陛下展示他的还魂丹,但未想过他是这么个展示法。”
“他做了什么,朕不在意。但你笑了,朕觉着给他什么官职都不多。”
“所以就令他去炼丹房?”
“炼丹房多好啊,终日与那些仙丹为伍,多吸收一些仙气,说不定朕下次再见到欧阳琉舒的时候,他就真的仙风道骨了?”
凌子悦抚了抚额头,心想欧阳琉舒有治国之才,而云澈偏偏不喜爱他的狂放不羁,这君臣二人何时才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
离宫时,凌子悦看见了明朔。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立于高墙边,像是一支要刺向月亮的利箭。
“凌大人……”
看不出他是否犹豫了很久,但还是开口叫住了凌子悦。
“明朔。”
“多谢凌大人。”明朔向凌子悦深深鞠了一躬,凌子悦扶住他的肩膀。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凌子悦为明朔整理好羽郎的帽冠,明朔低着头,当凌子悦转身离去时,他才抬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