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完美,昨天练到深夜,付出果然是有回报的!叶央暗自夸自己,嘴角尽量保持着羞涩的笑容。
“哎呦呦,那就是你家小孙女?我头回见时她才七八岁,一转眼就长得这么高了!”圣宁太后连连招手,“快过来,让我瞧瞧。”
要说叶家小女儿的呢,从大内到民间俱有传闻。区别之处在于,民间百姓只知她九岁火烧库支粮草后死在定城,而宫里的人都听说过,叶央敢在寺塔下捞放生的功德鲤鱼,敢骑马从闹市上过……还和皇子打过架。
现在的叶央却稳重许多,面对圣宁太后的招呼有道了句万福,侧头看向祖母,得到许可后才往前走了散步。
“个子高了,模样也好!”圣宁太后似乎不记得叶央曾经揍过她的第五个孙子,还是夸赞。
又寒暄了一阵,圣宁太后请两人入座,叶老夫人坐在右次位,叶央坐在祖母身旁,腰背挺直,目不斜视,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我近日得了种新茶,正好请老夫人来尝尝。”圣宁太后微微一笑,又让那女官烹茶。
正殿四周都摆了冰盆,正中却在生火,面部生的有些硬朗的女官扇旺炉火,煮开冷泉水。又从一个青色小瓷坛中用木勺取出些茶叶,借着炉火的余温烘烤。
明明是夏天,那女官也不急不躁,一举一动都分外悠然,像在舞蹈。
待茶叶烘得更干一些,女官用玉石碾子将它研磨得更细,几乎成粉,然后分装在几个茶碗内。此时泉水已经沸腾,再用长柄木勺舀出泉水,冲泡茶粉。
普通人平日最多就拿些好茶好水冲泡,上到世家下到农门,都这么喝。女官展示的是大祁饮茶的最高规格,茶叶研磨得再细也不能完全溶在水里,而是在沸汤中浮沉,构成种种图案。
上等的饮茶方式,并不只有观赏泡茶人的动作那么简单,等会儿茶碗分别送上来,还要赏玩茶末构成的图案,据此吟诗一首更是上品。
叶央对一套流程并不陌生,她当年想从程序员转型成文艺女青年时,曾买过一本陆羽的《茶经》,里面有过类似的描述,只可惜那本书看了几页就放到一边——所以,她等会儿要怎么喝这杯茶?
叶老夫人教她规矩时想着,大热天太后更可能赏叶央一碗冰酪吃,再加上茶道规矩繁琐,也就略过了这部分内容,留着日后补上,谁想到圣宁太后她偏偏就喜欢夏天饮热茶!
祖孙俩为难的时候,茶也冲泡好,叶老夫人偷眼看了下叶央,见她气定神闲地坐着,很投入欣赏女官的动作,安心了几分。
反正孙女伶俐善学,就算她不会品茶的规矩,照着别人的样子学也就过关了。
“老夫人,我听闻你家小孙女在民间辗转两年才得以归家,一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如第一碗茶,就赏给她罢。”圣宁太后坐在上首,眼波含笑望过来。
叶老夫人身子一僵,推辞道:“阿央还是小辈,太后莫要惯着她,第一碗茶还是您先来。”
看圣宁太后的表情,是非要让叶央做个示范了,她开口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叶央轻声抢先道:“祖母,太后赏我东西呢。”面色十分期待。
“看看,她都等不及了。”有了圣宁太后的话,上前一个宫婢端起第一碗茶,脚步缓移走到叶央侧面。
叶央也笑吟吟地伸手去接,完全忽视圣宁太后弯起的眼睛,和祖母紧张的目光。
“砰!”
谁料就在接过的一瞬间,不知是宫婢松手太快,还是叶央伸手太慢,竟然一个倾斜,整碗热水扣在叶央裙上,天青色的茶碗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
“太后!”叶央神色慌乱,起身跪地一气呵成,急忙道,“刚刚茶盅端上来时,阿央看见里面的茶叶研磨得极细,茶粉结成大团在中间,旁边几团小的,觉得有趣便看呆了,不料失手打翻,辜负了太后赏赐,阿央有愧!”
她裙上沾着一些茶叶,还冒着热气,也不知人烫坏了没有。
叶老夫人起身道:“我这孙女,没福气喝太后的第一碗茶,惭愧。”
“快起来快起来。”圣宁太后叹了口气,佯装不悦,“只不过翻了个茶碗,就紧张成这副样子,老夫人的孙女不如之前胆大活泼了,可不像叶家人。人烫着没有?”
“回太后,不碍事。”叶央慢慢爬起来,偷偷和祖母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她哪会什么品茶,太后又格外热情,让她尝第一个,万一说错了还不坏事?干脆找个借口翻了茶碗罢!唯一惭愧的,就是拉那个端茶来的宫婢下水了。
叶老夫人心里也一松。叶央刚才那番夸赞茶水的话,无意之间正合了赏茶时“众星拱月”的图案,说得倒也文雅。
“湿着衣服到底伤身。”圣宁太后并不是难相处的人,真是担忧叶央身体,便差了两个宫婢带她下去换衣服,还让仔细检查哪里有烫伤地方,赶紧去取药膏。
叶央在心里欢呼一声,总算能找个地方放松了,千恩万谢地行礼告退,脚步轻松离开兴庆宫。
正殿后面是太后住的地方,几个小宫室也安置了女官宫婢,叶央的身份,既不好在圣宁太后的屋子里更衣,又不能去宫婢的屋子,偏殿却有正经为夫人们准备的休息宫室,正好得用。
两个小宫婢领着叶央往偏殿走,一路又要经过窥仙池,日头渐升,有了灼人的温度。
“坏了,我的衣服还在马车里!”叶央走到一半停下来,她是有套备用衣服,却没随身带着,于是对前面那宫婢道,“要不我们先去取来?”
小宫婢看着叶央*的下摆,为难道:“您如此行走实在不妥,不如让奴婢们送你到偏殿,然后再去拿更换的衣服。”
一来一回时间耗费不短,圣宁太后和祖母还在正殿,总不好等太久。叶央想了想,回马车换衣服肯定不行,于是提议说:“你们有两个人,一个去拿衣服,我和另一个去偏殿……就在前面吧?你取了衣服后赶紧回来,也能省些时间。”
“奴婢遵命。”如此一来,可以节约一小半时间,宫婢也觉得好,走之前反复提醒她道,“这条路只通向偏殿,您绝对不会走错,一直走,右拐就是了,奴婢马上回来。”说着,一路小跑远去。
叶央点头。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连路都不认识,况且还留下一个人引路呢!
另一个小宫婢胆子似乎很小,不敢同叶央说话,只垂着头默默前进,好不压抑,更压抑的是没走几步她居然停下来,行了个万福礼。
叶央发现四下无人,视线正沿着窥仙池望出去,觉得有异样后看向前方,脚就像黏在地上,怎么也走不动。
路没有塌,也没有什么看着就不好惹的后妃挡道。叶央面前不远,站着的是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可周身的煞气却比什么人都浓烈。
风仍然送来舒适的水汽,窥仙池上波光粼粼,让人眼中一片恍惚,比梦里还恍惚。
“哈……”叶央下意识开口,硬生生把“哈士奇”三个字压下去,强笑道,“……哈哈,好久不见。”
商从谨一身玄色薄衫,前襟绣了一条金龙,双手僵在身侧,一动不动,身后跟了三四个人,叶央只认得那个姓聂的侍卫。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都退下。”过了片刻,商从谨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冷开口。
叶央也想离开,却发现他的话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
聂侍卫和几个宫婢都远远走开,连叶央前面那个小宫婢都跑远了。这段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隔着仲夏的风不远不近地对峙。
叶央还记得夜晚江上的水贼,伤寒后那夜干净的帕子,只是想想,又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的是你。”
商从谨轻笑起来,只说了四个字,柳树梢上的一只麻雀吓得飞向天际。一呼吸之后,他终于决定了什么事,大步跑向窥仙池,一跃身跳了进去。
投、投湖了!
叶央还在想着怎么打招呼,就看见商从谨在自己眼前跑过去,跳进水里,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坏了,这家伙连狗刨都不会!”
在舢板上商从谨落入水中,还是她拽了一把的。叶央来不及考虑别的,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过去,商从谨还在池中扑腾,只留一个头顶在水面沉浮。
眼看水就要完全没顶,商从谨似乎呛了不少水马上就要昏迷,连挣扎的动作都小了。叶央心一横,顾不得许多规矩,也跟着跳进去,入水前看见聂侍卫在远处发现了这一幕,正在赶过来,提着的心一松。
她最多保证商从谨不会淹死,可没那个力气把人捞上来。
入水后叶央立刻向商从谨的方向游去,抓住他的衣领一提,紧接着觉得不对劲——水并不深,才能没过她下巴而已。商从谨比叶央高半个头,肯定淹不死!
“你……”或许是不会水的人紧张,商从谨没发现吧。叶央刚想开口安抚,水中却有一只手,死命抓住了她的。
力气太大,叶央连续挣脱了两次都没能挣开、
聂侍卫已经赶来,马上就到岸边,在无数宫婢侍卫慌张的神色中,商从谨仍假装在叶央身边挣扎,窥仙池的水下只有他们才知道,有一双手在牢牢交握。
商从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音:“对不起……我就是,太想你了。”
☆、第34章
叶央很绝望,同时还有对哈士奇智商的绝望。
当年京城的权贵后代里,最与众不同的就是叶央,胆子大性子野,半点闺秀的气质都无,在贵女的圈子里有如一匹野马,冲个众人措手不及。
而王侯圈子里,最为出名的是五皇子,他没有叶央那么凶残,反而很和善,相当和善,可同样让人避之不及。五皇子就算生的再挺拔俊逸,也不会招惹女眷的眼神,原因无他——煞气太重,谁敢接近?
叶央又擅自加了一条,五皇子脑子不好使。
她听几个哥哥说过那段同五皇子不打不相识的孽缘,对商从谨的印象也不错,但是没人告诉她,五皇子的大名就是商从谨,就连“商”是大祁国姓的事还是无意间知道的。
这不怪叶央,古代没有动不动提起天子姓名的习惯。
故人相见,更何况还是幼时相识,商从谨激动一下可以理解,但激动到跳水自杀就完全无法理解了,皇宫上下谁都知道五皇子不会游泳!
叶央深深叹息。
商从谨他他他……是不是傻!情绪激烈之下,想好好说几句话甚至喝杯茶都不成问题,但私下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着来行不行?屏退众人自己跳到水里,等着叶央去救的时候趁机抓她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明明在船上对战水贼的时候看着挺正常,怎么今天办的事儿只想让她掐着商从谨的脖子摇晃并且大喊:“你这是抽的什么疯!”
只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触叶央,便去跳窥仙池……脑子一根筋呀!
好在大祁并没有什么“女子当众落水就算*日后抬不起头”的风气,一切解释成叶央前往偏殿时偶然发现有人落水,奋不顾身上前去救,圣宁太后还另赐了叶央一根簪子。
没人敢跟太后说,窥仙池岸边的水深最多到人下巴。
当晚在定国公府上,忙的团团转的叶安北,闲的全身长毛的叶二郎,以及发愤图强的叶三郎纷纷回来,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祖母,阿央真的把五皇子逼得跳窥仙池了?”
这就是真相和流言的差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