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下次可以试着让商从谨做一支鹅毛笔出来的。
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叶央小跑着往城门处去,脸上还带着睡痕,声音却极度清醒:“值夜的派出二十人,随我去把城门口埋着的火药挖出来。”
她心里总存了念头,觉得天不一定会下雨,所以还留着第三道防线没有拆除,方才听见雷声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火药真的彻底派不上用场,在地下埋着只能发潮,还是挖出来另作他用的好。
比如当成炸毁雁冢关的工具。
略带湿润的一层浅浅泥土被翻开,数个用油布裹得严实的大麻袋被人一一扛出来往城内运去,叶央随手打开一个,用指尖探了探,火药已经微微结块,显然受了潮。
“去升起火堆,将地面烧热后完全熄灭,再把火药用余温烘烤。”她停顿一下,又嘱咐,“千万要完全熄灭,不能有明火,热度也别太高。”
只能用这个方法去潮气了,至少在暴雨前,所有火药都不能结块。叶央揉了揉眼睛,看士兵按她的吩咐行动起来,慢慢踱着步子回帐篷,走到一半却被人拦下了。
“邱老将军召集众将领商议战事,让您过去。”说话的人叶央有印象,看来是在帐篷里没找到她,才追到了城门处的。
叶央点头,为赶时间还牵了匹马。深墙绿树的刺史府,外院正堂已经充作了指挥中心,并不见邓刺史的身影,邱老将军和几个副将围站在桌前,观察着一张棕黄的牛皮地图,旁边还架着纸笔,为防隔墙有耳,大门敞开着。
商从谨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站在门前并未进去,聂侍卫垂手立在旁边,像一对门神。两人见了叶央俱是一点头,腰间都带着刀,不是装饰用的佩刀,而是开了刃的真家伙。
“怎么不进门?”叶央露出个清浅的笑,假装忘了昨夜两人说过什么,没心没肺地轻松着,“雁冢关口呈拱形,我们恐怕要多设几个爆炸点了。”
一开口就是战事,商从谨心里一沉,做着最后的尝试:“我给你做新的笔,你别去雁冢关。”
他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让叶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嘴角弧度更深,“言堇,我可不会为了一支笔就放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话音未落,天边又是一声雷响,催促二人赶紧进屋,她率先走进去,商从谨在叶央身后使了个眼色,聂侍卫立刻明白什么意思,守在门里,右手不着痕迹地按在刀柄上。
“叶央,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军帐里?眼看大雨将至,我们也得准备起来了。按改动的计划兵分三路,由你带一队穿越东侧山丘接近库支大军,先行发动攻击。我率兵守在晋江城下,一旦发现库支有后退迹象立即追击!但你记住,不管是否炸毁雁冢关,库支返回时你们只能迎战不能撤退,务必死守,那时李肃将军会支援你们!”这几天邱老将军的头发更白了,他比叶央休息的时间还短,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有斥候回报敌军动向,根本不得休息,眼窝深陷地部署行动。
叶央躬身领命,心中很是敬佩。
作为出战的先锋军,邱老将军对她要说的还不止这些,“你的神策军在前两战中伤亡过多,第三战从我镇西军借兵罢。等会儿我写命状,凭此可调动镇西军三千兵力。”
“属下得令。”叶央其实也正在犯愁,夜袭和昨天的守城战,神策军已经伤亡不少,余下的人也累得惨了,现在邱老将军提出借兵再好不过。
接着是主帅对其余副将的安排,种种细节和可能的变故交代妥当,邱老将军又修书一封,盖上帅印派人送去了李肃将军那里,然后开始写调兵的命状。
这和朝廷的圣旨兵符作用差不多,镇西军上下数万战士,为防止敌军扰乱,主帅以外的想调动兵力必须有凭证。
坐在桌旁,提笔写完命状后邱老将军请出帅印,在金棕色的虎纹锦缎上一盖,就算成了。他等墨迹晾干才从一边将锦缎卷起,让叶央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去接下命状。
“此战你又作为先锋,别跟我客气,挑镇西军的精兵去,领最好的马!”邱老将军看着那个半大孩子,说几句鼓励的话,掌心却突然一轻,眼前的金棕色飞速闪过。
命状不在他那里,也不在叶央手上。在她伸手想接过去的那一刻,肩头被人撞了一下,错过了。
商从谨左手五指紧紧扣住命状,侧头躬身语气淡然:“得令。”
怎么回事?
邱老将军没反应过来,叶央也是一愣,声音提高几分:“言堇,你干什么?”她一着急,把商从谨的表字叫出来了,因为对方脸色淡定得像早有预谋,而且坚定得让人害怕。
“军中以命状调动将士,现在它在我手上,所以偷袭雁冢关这一战,我去。”商从谨微微扬起下巴,看邱老将军欲言又止,抢先道,“将军莫要忘了,我是监军,自然有这个权力。”
叶央睁大眼睛怒视他,气得一口血堵在心头。关键时刻搬出身份压人,商从谨到底安的什么心思!“现在不是改计划的时候,库支欲攻,你凭什么抢了我的命状去率兵行动?”
因为他临门插了一脚,叶央说话时就很不客气。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吵架的时候,商从谨看起来很严肃,脾气却比大多数人都软,今天居然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你能做的我都能做,对火药的熟悉程度我也和你差不多。论身份本王是监军,你连封衔都没有,为什么是你做先锋!”
叶央这才想起来,商从谨是大祁的正经王爷,论分位,比她哥哥,比她爹都要高。
只是今天是怎么了,他就非得发疯吗?
“东西拿来,要去点兵的人是我!邱老将军的命状是写给我的!”她一跃身想抢过来,却被商从谨灵活地闪开,退出三步远。
“本王同样是你的上司,命令你驻守晋江城不准离开。”最后一句话,商从谨说的字字清晰,见叶央又要冲过来抢夺,心一横,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原来他今日破例带了武器,用途在这里。
叶央无力地笑了一声,赤手空拳准备迎战,要凭本事把先锋的位置抢回来!
在座的其他人没有劝架的,个个都处在思维停滞的状态中,脑海里不断闪过这样一个问题:“大敌当前,怀王殿下和叶大小姐居然打起来了?是吧!打起来了!”
他们平日里不是很亲近的吗?
正堂空旷,商从谨左手牢牢握住命状,右手持刀横在叶央面前,铁了心不让她通过的架势。叶央一矮身化去攻势,咬牙切齿地想揍他一顿,好让他清醒过来。
可是守在门口的聂侍卫中途加入战局,同样持刀横入,不伤人却逼得她步步后退。
同这两人其中任何一个交手,叶央都有信心立于不败之地,但他们一旦联手,她一招不慎便会落败,唯一有把握的是不管商从谨或聂侍卫都不敢当真伤了叶央,她只好以此为凭,不要命地去抢命状。
用权势压人,商从谨勒令邱老将军不再任命叶央为先锋,如今能调动兵马唯一的凭据就是这份一盖了帅印就有效力的命状。
在正堂里过了二十余招,半空中阴沉的铅云里第三声闷雷响起,叶央有了片刻分心,不慎被聂侍卫一刀架在脖颈上,右肩被牢牢扣住。
“东西给我!”她试着挣脱,聂侍卫却下了死力气,只能出言喝止。
商从谨充耳未闻,倨傲的眉眼扫向其余将领,定定地落在中间的人身上,开口道:“邱老将军,待天一降雨库支动身,我便率兵攻占炸毁雁冢关,还望您及时支援。”
语气强硬不容反驳,他是当朝天子的嫡亲皇子,如今的怀王殿下。
“得令。”监军面前,主帅也服了软,邱老将军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商从谨这时才放下心来,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样偷眼打量叶央,却被她恶狠狠瞪了一眼,只好说:“聂侍卫,你看好她。”
作为怀王的亲兵,聂侍卫是不好去保护旁人的,可主子有令他也没办法,重重点了点头,将叶央的肩膀扣得更紧了些。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状被人夺了去,叶央也顾不得身份尊卑,确切的说,她在商从谨面前就没有身份的意识,冷哼一声:“他今天不正常,你也跟着疯了!”
聂侍卫被她说的心虚,低下头去并不辩驳。
一缕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叶央一肚子火没有出口,只好变成了尖刻的言语:“我真是看错了他!早知道七岁那年就打得更狠些了!”
其余将领装作没听见,反正在他们的印象里,叶大小姐想来是无法无天的。从西疆到京城,那两人都是她无比信任的,此番出征又是同伴,说成生死之交也不为过。如今两人联手夺了叶央的先锋一职,让她怎么能不愤怒?
“叶大小姐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聂侍卫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持刀的手极其沉稳,声音却有了一丝动摇,是在为商从谨辩驳,“偷袭雁冢关一事,不是你,就是殿下。”
最后七个字让叶央颤抖一下。
别说使用,大半人连听都没听过火药这个东西,只有叶央的神策军和第二战中在前线与库支交锋的一小半镇西军,可以完成炸毁雁冢关的任务。但神策军两番下来已是不堪得用,一战之中最重要的便是先锋,先锋得利则士气高涨,神策军无法再执行军令,李校尉又受了伤,谁来率军,就是个问题了。
不是叶央,就是商从谨啊。
“让开。”她往前走了一步,任凭尖锐的刀锋贴在脖颈间的皮肉上。
聂侍卫不敢真的伤了叶央,紧张之下居然放下了刀,只有手还扣在她肩膀,试图打消叶央的主意,劝道:“大小姐,别让殿下的苦心白费。”
“所以你才要让开。”叶央重复一句,发丝遮住眼睛,声音里含了铁一样的坚决。
一场雨老天酝酿了许久,仍然宝贝似的珍藏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下起来,起初只是小雨点,紧接着雨点成片,天黑的仿佛深夜,只有极速划过云层的闪电可以照亮脚下的路。
商从谨的脸被电光照得雪白,在雷鸣中静心沉气,头上细竹编的斗笠边缘不断有水珠落下,几乎连成了一条线,身上的铁质甲胄在雨中湿得发寒。
他身后暗藏着千余名战士,其中有些怀抱着用厚厚油布裹起来的火药。军中所有能隔绝水汽的油布蓑衣都用在了这里,以至于将士们无衣可避雨。事实上,蓑衣在交战时会阻碍行动,弊大于利,现在众人带着斗笠,只是怕雨水眯了眼睛,并不止为了保持衣服干燥。
晋江城郊外地势平坦,不易隐藏,库支军的斥候自然也很难接近,商从谨带队出发时绕了个远路,专往小道走,敌军必然不会发现。
在无边无际黑暗和大雨中,远处有什么躁动起来,应该是库支趁机出发了。他的心很定,静静等了许久,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直到大军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
“哗哗——”
天地之间只有雨声,商从谨猫着身子站了起来,只说出一个字:“走!”
相较而言,叶央还因为身为女子年纪偏小,有时不像个统帅,他却不同,一举一动隐含的肃杀都是为战场而生。
一群人静默着纷纷躬身缓步前进,借着天色暴雨的掩护,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按照叶央原定的计策,有了火药做武器后的守城战,优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