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沿着青石板街,朝东边那个石拱桥走去。踏月而行,莲足步轻,虽然脚下是坚硬的青石板路,可这会儿走在上面时,月婵却觉得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地,有些空落落。
“不跟他道一声别吗?”
公主觉得有些后悔。不过她也知道,她走得如此匆匆而静默,实是不敢与牧云开口。一来她不知如何开口,又怕真正开口后,自己不忍心再走。
“嗯,没关系的。”
公主安慰着自己:
“反正我在屋中留了信笺,写明如何找我。又叮嘱过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妹妹,明天看到我写的东西,一定要告诉她哥哥。反正不过暂别,以后又不是不见。即使我不找他,他看了我信笺中的指引,也会来找我的——”
“呀!月瑶啊月瑶!”
她忽然有点懊恼,叫着自己的真名:
“你是堂堂的定国公主呀,怎么变得如此痴缠?”
心中这般排解,心情也似乎变得稍许轻松;可是这脚下的步子,却还是越走越慢了。
“月婵?”
“嗯?!”
踽踽前行,忽然听得这一声唤,公主的心突然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她晕晕乎乎地抬起凤眸,正见身材修长的少年从旁边的街巷中转出,浑身沐浴着月华,立在当街,微笑着看着她——
这样的景象,许多年后仍然深深地印在公主的记忆中;月夜里,俊朗的少年郎走出了阴影,如同从银河中破水而出,浑身挂着闪闪发亮的星光月角;立到自己的面前,是那么的明亮和辉耀。多年以后,想起那时那刻,不是天上缤纷的月华,不是街边流离的灯火,不是人间红尘的各种喧嚣,只有那一袭青衣的少年,淡淡恬静地从街角转过,却瞬间黯淡了皓月繁城,只余了那抹不曾褪色的身影。
不知怎么,当公主此时第一眼看见牧云,心中不是惊讶,不是惊慌,而是忽然想哭,鼻子一酸,好似下一刻就要潸然泪下了。
“月婵,要走了呀。”
牧云的脸上挂着笑容,好像一点也不吃惊,神色和语气都和平常一样。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然后他的笑意更浓,带着些埋怨地道:
“你啊,短短一条街,你却走得这么久。哥哥特地来送别,等在这里腿都酸麻了!”
“哥哥……”
一听这一年来已听得十分熟悉的语调,少女努力保持的平静心态瞬间便被打破。带着“原来我也这么多愁善感”的念头,俏公主泪飞如雨,哭着便奔到牧云身前,扑在他怀里!
“妹妹,不要哭啦……”
牧云脸上戏谑的笑容荡然无存,伸手温柔地抚着月婵的青丝,轻声地劝解。惆怅之时,耳鬓厮磨,第一次与少女这般亲近,一缕奇特的气息却飘入口鼻。妩媚,清新,好像溪水边的青苔,湿漉漉地萌生第一缕新绿。留意去嗅,却无影无踪;不经意望望午夜的长街,却从心底生出一种甘甜沉溺的滋味。甜美,柔媚,似蔷薇都已开好,山花烂漫芬芳,四处都洋溢着让人心醉的滋味。棠梨花般的幽香似有若无,若月华掠过衣衫,到最后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清冽。
忽闻到月婵如此奇妙的女儿体香,便让牧云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特别的时刻,发现了让自己愈加喜欢难舍的东西。
“月婵,别哭。”
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神,牧云将少女扶离自己的怀抱。见她还是哭得凌乱,牧云便又说道:
“再哭,就不好看啦。”
“呜……”
这一句起了效果,泪湿沾襟变成了低低的抽噎。
“我知道,你总是要走的。”
牧云说道:
“哥哥是骗不过的。你以为能偷偷地溜走么?相识一年,我总要来送别的。”
“哥哥……”
月婵泪眼朦胧。牧云看着她,真诚说道:
“谢谢你,月婵,叫我哥哥这么多时。可哥哥知道,你这个妹妹,和我们终究是不相同的。”
牧云认真说道:
“不过不要紧,妹妹你只要记着,哥哥别无他求,只希望今夜别后,你能事事小心,平安如意。你以后离水边远点了!”
“哥哥……”
听着这样朴实无华还有些霸道的话语,那泪水却再一次不争气地迷蒙了眼眸;往日犀利刁蛮的定国公主这时柔弱如羔羊,浑身上下只被无边的温暖和感动包裹。
天上圆月朗照,身边长街无人,再加上这样特殊的时刻,便让有些事儿水到渠成。透过泪眼,隐约望见少年英朗的面容和真诚的眼神,一瞬间一道闪电劈开了心湖,公主的心醉了也乱了。梨花带雨中公主的娇躯倒向了少年,又仰起了螓首,对着星空慢慢地闭上了眼眸……
牧云也非木石儿。于是浅尝轻触,少女的呼吸渐渐紊乱,那酥麻的感觉犹如蜻蜓点水,荡起动人的涟漪,在身体的内外一圈圈扩散。
正是:
客从江南来,来时月上弦。
悠悠行旅中,三见光清圆。
晓随残月行,夕与新月宿。
谁谓月无情,千里远相逐。
第6章 春庭幽兴,同约意气良游
“原来月婵家住京城啊。”
第二天清晨,牧云到月婵的房中,坐在木凳上细细看她留下的信笺。到这时,那两位洞庭门的小丫鬟也已经上路,此时陪伴在牧云身边的只有幽萝。当牧云展读信笺时,幽萝就蹲在他面前的地上,两只手肘抵在膝盖上,小手儿左右托住玉腮,仰着脸儿,眼睛瞪大了望着哥哥。
观察了一阵子,幽萝开口问:
“月婵姐姐真的走了吗?”
“是啊。她昨晚走的。”
“她去哪儿了?”
“回家了,她有点事情。”
“噢!原来月婵姐姐先回去了。”
“呵,不是回我们那个家里。”牧云看幽萝的神情似乎有点误解,便道,“月婵姐姐这次不是回我们家,而是回她自己的老家去了。”
“对哦……她和幽萝一样,都不是从小住在哥哥家的。那哥哥去过她老家吗?姐姐老家在哪里呀?”
“姐姐的老家都在这上面写着呢。”
牧云扬了扬手中的纸笺,乐呵呵道:
“月婵的老家我也没去过。原来她家住在京城,这上面说,进了东城门,走过几趟街,再过了朱雀大街,来到一片空地上,往北望就看见她家了。月婵说了,如果她没来找我们,我们可以去找她。到时候只要跟她家附近的人说,有洞庭好友给她送一件衣服,她就知道是我们了。”
“咦?”幽萝有点迷惑,“她家衣服不够穿吗?”
“这个倒也不像。”被幽萝一问,牧云也愣了一下,道,“恐怕京城人多,月婵怕弄错了。只要我带上家里箱底她那件鲜红绸子内衣,她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去找她了。”
“噢!姐姐想得真周到。不知道她老家的房子有没有我们新盖的屋子好呢?”
幽萝说完了这句话,屋里这兄妹俩都不再说话。今天是个大晴天,屋外阳光正好。灿烂的日光照在庭院的梨树叶上,明晃晃的,映照得屋子里满是光辉。
少年很少这样发呆。平时,他好动时都在做事,安静时基本就在睡觉。但这时他却脸朝窗户,怔怔地看着窗前黄花梨木的梳妆台,脑海中始终想着昨天月婵还在这里梳妆打扮,于是心神便有些恍惚,心里还觉得有些难过。
“哥哥!”
这样沉默了良久,忽然幽萝叫了起来。雏幼之龄却又出落得异常媚丽的小女娃儿,看着出神的哥哥,忽然站起来,跟牧云大声说道:
“哥哥不要发愁了!虽然姐姐们都走了,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呢,就是幽萝呀!”
幽萝一挺胸脯,十分自信地说道:
“以后就由幽萝来照顾你的起居了!”
“……哈哈!”
见少女如此憨态可掬,张牧云大笑起来,他也站起身,弯下腰拿手刮刮她的小鼻头,收了笑声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呀,以后全拜托你啦。”
心中却道:
“哎呀!怎么没想到,以后只得我帮这小丫头做饭洗衣服了!”
一时之间,更觉凄凉。
不过,被幽萝这么一搅闹,他却想起一件事来。
“幽萝,你去把门关上。”
“哎!”
幽萝清脆应答一声,蹦蹦跳跳去把房门关上。
“妹妹啊,我们得拜拜这本书。”
这时牧云已把他那本《天人五召》的奇书拿出来,放在房中西墙那张飞云式的石壁桌上,然后退回身,跟幽萝说道:
“别看你曾被关在里面,可这本书我看真不简单。若没有它,这几回哥哥都挺不过来。来,我们一起拜一拜它!”
于是这兄妹二人便十分虔诚地向着桌上的书册跪拜。
起来后,牧云跟幽萝道:
“哥哥现在一身本事,全靠这本奇书。若不是有它,恐怕那回在辰州大王庄哥哥便被妖人害死了。”
“噢!那它就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啦!那我再拜一拜!”
幽萝十分虔诚地又舞舞拜拜,口中喃喃有词道:
“既是哥哥恩人,那就不跟你计较以前关我那么久啦。”
看幽萝捣弄完毕,牧云又道:
“幽萝,我还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呀?”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那晚和侯爷斗法之事。直到刚才,终于有个心得。”
“是什么?”
“必须给法术取个好名字!”
“为什么?”幽萝眨巴眨巴眼。
“你看呀,那个侯爷,虽然本事也不是那么好,使出的招儿却一个比一个吓人。什么‘血傀儡’、‘摄魂血云’,跟你说实话,当时光听他跟我叫出这名儿,我便被惊得一跳!而我先前使的‘冰刀’什么的,不大管事,直到最后灵机一动,想出‘溟海狂龙’这吓人名字,果然一招奏效!所以,趁今天没什么事情,哥哥想把自己施展的招数个个都安上唬人名字,你帮哥哥在一旁参考一下。”
“好啊好啊!”
幽萝道:
“哥哥只要看幽萝听得发不发抖,就知道好坏了。”
“好!”
牧云闲得没事,就开始整理起自己施展过的招数来。不过等他实际想名字时,不知是不是原来没正经上过私塾,发现想要拟出吓人的法术名字,也不容易。憋了一个多时辰,加上原先的才定出四五个,分别是:
召唤大水从天而降的“银河天瀑”,召唤冰雹风雪的“寒冰风暴”,召唤冰水随机切换的“空明逝水之剑”,召唤冰晶怒龙的“溟海狂龙”,召唤纯净光明水球冰甲护体的“水月玄冰盾”。
上午的时间全花在这四五个名字身上,到最后满头大汗的少年一把将壁桌上的《天人五召》收入怀里,摇醒旁边已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幽萝,叫道:
“走,我们去吃饭。”
“噢……哥哥名字都取好了吗?”
“都取好了。”
牧云若无其事地道:
“很早就取好了。为了庆祝我们去吃点好的!”
“好啊好啊!”
兄妹俩一前一后便去客栈一楼吃饭去了。
到了下午,正当牧云思索明天该去哪里时,那白鹤观的东方振白和妙华宫的洛灵岚,却来袭梦轩寻访他了。
第7章 益友清谈,偶启灵机一缕
东方振白携洛灵岚来访,牧云看房中逼仄,便请二人在客栈梨花庭园中相谈。正值梨花盛开季节,今日又是晴空万里,春日高照,庭园中的花木在日光耀映下灿白如雪,风光颇好。庭院的西北角,那几株盛开的梨花树下有石桌石凳,他们四人便在这里坐下,闻花香,叙闲事,倒也闲适惬意。
花树下落座,一身素雅道袍的东方振白首先十分恭敬地跟牧云说道:
“前晚牧云老弟应已知道我二人。素昧平生,东方振白和洛师妹前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