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眼走的时间是拉马步行,跟来的时间一样,确实没有搅扰百姓也没有践踏庄稼。
袁成孝一直守在村口看着马一眼离开,其实本不必如此,只是他赚足了面子,还没从那份虚荣中醒来。
庄户轮番过来贺喜,道谢,各自散去。家仆开始收拾残局,忙得不亦乐乎。
瞬间紧张的气氛就化解开来,就在前些天还乱到兄弟反目,妻儿回娘家,一转眼都烟消云散,重归于好,晚饭当节日过,多上了一个好菜。
马一眼走的时间并没带走什么财物,这个人确实仗义。那顶玉石金丝的帽子他只戴过一次,或者说一会,是他最后一战,讲完话就拆开来分给了各队头领,“各自杀出去吧”。
传说是死得很惨烈英勇,实际也是非常窝囊,是被同盟兵变杀害的。
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凤吟给他报得仇。
这一次,他没有带走什么,却带走一片议论,带走了许多年轻人的心,就刚才就有许多穷苦的娃子,急火火跑回家,硬找出一身黑衣拉帮结伴追赶上去,不顾身后父母的哭喊非要跟着马王爷闯天下。
袁大当家不管这个,煞有介事地对着村口指指划划,大摇大摆回了柜上。
但后边还是引出很多争议,袁广宽就不乐意,想祖宗靠武力成事,深得民心,如今却夹着尾巴走台面,也就是马一眼讲仁义,若换了亡命之徒如何应对。其他各庄都笑话咱呢!
他妈的!铁萼堂的枪都丢了,祖宗都让人动了!还一方太平!自以为是!自保都无力!完了!完了!
看好自家大门吧。自此袁广宽也不指望他们了。
富不改门,穷不移坟。大门还是那个大门。
青面趁马一眼余威未散,还真夹着个板子去了宝局。袁家不设宝局,宝局是另外的势力。
青面一路一瘸一拐地走,引来一阵唏嘘。
这小伙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这谁呀?
这不就那天打擂那个吗?
是吗?呀!还真是,这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多好一个帅小伙,怎么转眼这样了。
“我见过你!了得!好功夫!那天呀,我看出来了,你要不让着袁大爷,头魁是你的!是你的!”
“瞎说什么呢!什么就乱说!你知道个屁。”
“我怎么瞎说了!我······”
确实,乡人都不曾知晓他是如何成了这般模样,即使七寸也是模模糊糊地猜测。
青面径直摸进宝局,乌烟瘴气,鱼龙混杂。这些红眼的赌徒似就没管什么马一眼马二眼的,都是些光棍不就有家不顾的主儿,事情到了能各自逃命就万事大吉了,该赌还是赌,不怕乱,乱才好趁乱打劫。
“大!大!”“小小!小小!”
猜大小最不需要动心思,也最过瘾,赌得是份运气,一翻两瞪眼。
青面一身污泥满是臭气,一歪一斜挤过去,只熏得人连连扇鼻子。
他只管把那块板子往案子上一拍:“大!”
“去你妈的!什么你就大!”
“别别,这,这可是马一眼,马,马就马王爷的,爷的亲戚!”
“什么马阎王不阎王的!搅局了不是!”
“你不了解就情况,这个板,这个板儿值好些个银子的!一方,一方啊就平安。”
“不能说别说”一个汉子过来把结巴拉开:“哥你不知道,这刚才那马大爷留下的墨宝,说能兑换银子,可别说,这马大爷还真没走远,可这怎么说?这他妈算多少银子?你说!”
汉子望着众人。
“大!”青面又喊了一声。
“大你妈个比!揍他!这个残废!”
青面看都没看这个人:“大!”
然后就吵吵起来。吵吵着管事的就过来,二掌柜。
二掌柜给执骰子的使了个眼色。
“买了离手-----开嘞————五五六,大!呵呵呵呵。”执骰子的老油子胡子探出细长的手指捻了捻八字胡。
“大!”青面把银子划拢过来,继续道。
“买下离手-----开嘞------四五六,大!呵呵呵呵。”
只一会儿,青面赚了几十两,揣起来就往外走。
众人一哄而上把他围住,有玩家,有打手。
青面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一丢拐杖直接坐地上了,“怎么着?硬逼着跳宝案子?带这样的?行!打吧,是不是只要我不喊疼日后这里就有我一口饭吃?”
“他妈的什么东西这是,整个一个无赖!”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滚嘞!什么东西!赶紧滚,再别来了!小心出来门打死你!”
青面慢悠悠转过脸瞅着说话这人,那死人般灰色的眼睛,铁青的面皮,只瞅得人发毛。
翻了个白眼在地上挪腾了几下,蹭到一把凳子边,看都不看胳膊横着只一扫,凳子溜溜打个旋,一条凳子腿“嗖”就飞出去了。
一按地起了身,拾了拐杖,朝门口离去。众人急忙闪身让路。
“这,这他妈简直是个青面太岁。”
后来这个名字就伴随他了,这个习惯也伴随他了。
后来有徒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你在大街上躺一会就知道那感觉有多踏实了。
晚上青面又回到了破城墙下边,他就在土墙根儿扩了个洞,又用一块石板盖住,进入都是从侧面缝隙往里爬。
他一瘸一瘸地,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狗,就在墙边自己拨了皮,
就黑拨的,将皮拨得七零八碎,就着火烤来吃。
他大方地款待了凤吟。
奇怪的是第二天都没有人出来找狗。
按凤吟看,青面的腿只是错了筋,并无大碍,如果保养得当不会落下毛病。
但青面好似换了一个人,习性大变,怎么看都没有生气,简直就是个活死人。
他整日不是赖皮地躺着,就是一拐一拐出去闹腾。
别人不把他当人看,是看着他像个畜生,都想踹两脚但都不敢。
凤吟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像个鬼。
凤吟不信人死后有鬼,人死如灯灭,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他相信怪,无论什么畜生,活得年岁久了,接触多了人气,有了灵性,就是怪。
而鬼在凤吟眼中,就是一些没了精神的人,好似一个什么东西利用着他的躯壳,而占据躯壳的那个可怕的东西,就是鬼。是在活人身上的,而那东西,往往是那些不想死的东西。
凤吟总感觉青面身子里有一个古怪的东西存在,他开始不喜欢起来。
第二天青面又步履艰难地去了铁匠铺,给人绘了一张图纸。
“爷,这,这什么器物,咱见识浅薄,不能辨认,这,怎么下分寸?”老铁匠面露难色。
“只管按样子打造便是,钱又不少给你!”
晚上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鸡,又与凤吟一起吃。
凤吟想,别他妈是我们家的。
青面没了人气儿,而凤吟却多了几分世故,鲜活起来。
每几日青面从铁匠那取来一包铁件儿,片儿,钩儿,齿儿,钉儿。
每天夜里弄一块磨石就在那黑影里“兹啦嚓啦”地磨,好生诡异。
又几日都搞得寒光闪闪,白日又对着阳光看。
另一边也开始热闹起来,袁成孝力这村口大兴土木,同时打下几处地基。
据说是听了新来一个帐房的主意,在这建房子当城墙,平时住伙计,捎带可放哨。
战时内藏弓箭,外立刀斧,几处房子相呼应,拉上栅栏就是围城。
周边再布上陷阱机关,再有土匪来了管叫他人仰马翻。
这道无形的城墙一建,似真的将袁宅保护起来,却无形将老城墙孤单的隔离出来,显得更加格格不入,更加疏远。
凤吟每天站在城头,看着房子一天天建起来。
很快就八月仲秋了,仲秋来时,外地的掌柜也都会回来团聚报账,与家人团聚,也会带一些稀罕物件,跟外面的消息,稍稍还有点小期待。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了半年,后来青面行走如常了,也就离开了,凤吟就堵上了那个洞。
青面将那些零碎被他七拼八凑弄成一带链儿的暗器,装在粗布包裹里,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后来镇上出了些事,但多半是河西那边的。不止一次凤吟夜里看到有人在山墙上爬行,动作诡异古怪,但异常灵敏,贴着墙就上了房顶,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人。
凤吟在地下走,那人在上面爬行,仿佛夜里的世界变成了上下两层。
凤吟在白日里偶尔也会看见青面,懒懒散散披一条毡子,横卧在街上拦路讹钱。
他不知何时起练就了一趟诡异的打法,翻扑跌滚,七勾八错的。
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本名,都称他“青面太岁”。
他不在乎人家怎么叫,凤吟每见他一次,总感觉他的眉毛再变少,后来终于他的眉毛脱guang了,整个脸就更青了。
这是一个特别的朋友,只是他也悄悄离开了,即使他的身体就在身边。
秋天开始凉起来,凤吟没事就往他太奶屋里钻。
第三十三章 江上诗情为晚霞
第三十三章江上诗情为晚霞
袁成孝最近变了态度,经常回家住。柜上的事情基本就交给了七寸,合着吉日把家里也修整了一番。
他柜上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消失了。
袁成孝继承了他爹的家业,也继承了他爹的派头,除了少一些练武人的气势,却多了一分生意人的精明。
在外边还是努力挺着他那派头,在家里似变了个人儿,把烟酒戒了,也开始打打拳,他不练家的拳,却不知跟谁学一些八段锦导引术之类。
凤吟他娘也换了个人儿似的,突然就容光焕发起来,老树发了新芽,竟平生出几分娇气。
凤吟却不爱见,整天关着门,要不就往太奶屋跑。
袁成孝没事还去北屋三魁媳妇那,讨两个孩子过来抱着玩,很是喜欢,从小就教他们背文章。
凤吟他小姨已然是个老姑娘了,还住在他们家不嫁人,有时间也教两个孩子写写画画。
袁宅的小孩子还是挺多的,出外的掌柜的孩子,本家大人出外的孩子,有一大堆。
因为这些孩子,宅子里始终保持着一种生机,这些孤单的女人,就总与孩子处在一起,分享些许简单的快乐。
袁老四也爱孩子,但有点故意避着她,端一个长辈的架子,目不斜视。
他似乎不太关心柜上的事情了,也不再关心那篇果园了,偶尔去地里看看,没事就翻着一本《易》琢磨。
袁成孝里里外外,比较关心盖房子的事情,他在家时,本在后院住,现在搬,了原先房间,跟媳妇重归于好。后院那边就空出来上了锁。
那个月显得缓慢而美好,阳光温暖舒适,树影婆娑幻化,似乎一年的努力都是在等这个几天的到来。
几个婆娘也坐了马车走几趟亲戚。
袁成孝还有个姐姐的,先看姑后看舅,袁成孝喊凤吟去看他姑,凤吟不去。后来那边竟先来了,带来这个糕那个点的,又是其乐融融。
凤吟依然如常,偶尔给他母亲请安,看一看他母亲的脸色。
宅子里无动于衷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太奶,她已经老的不认人了。太奶的屋子是正房里间又连着耳房,但她却仿佛置身世外。
凤吟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太奶的眼睛,太奶有只猫,这儿窜窜,那而走走,它能看见的,太奶都能看见。
凤吟也佩服他爹的耐性,他爹最大的本事就是容忍,压抑着性情,让喜的怒的都深深埋在内心深处,努力打理着另一张面孔,他知道,他爹这次回来并不简单,那后院锁着若干的秘密。
他又感觉他爹挺可怜,就多生了一丝孝敬,不再给他爹脸子看。
袁成孝的身体,就如同整个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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