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巫注视着我,“只不过是问问。”
我微笑,“我也是随口反问。”
祭巫盯着良久,微叹道:“迷雾森林的雾气有毒性,走着走着会出现幻象,不必当真。”
我心一动,祭巫也是聪慧的女人,听到我那样的回答,居然能猜测出些什么来,不过她指的幻象是什么呢?银发藏青长袍的男子,还是那些老人和孩子?
知道她是故意隐晦的说话,我也顺着她,隐晦的笑着反问:“这倒是奇事,一般会出现什么样的幻象?”
她沉默的看了我几秒,道:“你会看到心中最想看到或者最重要的人。比如亲人,比如爱人,这种幻象最长见,所以不必当真。”
原来是指这个,我心中轻笑,祭巫发现艳若潜进祭殿了吧,不然不会如此强调。
我佯装很吃惊的样子问:“真的?如果是遇到了主人呢?比如我遇到了艳若?也是幻想?”
祭巫眉皱了皱,很快一闪而逝:“那也有可能,艳若是你的主子,你心里惦记着他也是正常,那幻象一般是由心而生,所以只能是你熟悉的人。你在幻象中遇到艳若了吧?说了些什么?”
这一下,我更确认她知道艳若来了,不然她不会说“你在幻象中遇到艳若了吧”——如此肯定的语气。果然是母亲的天性,遇到孩子的事总会有些冷静不下来,她想知道艳若的事,却又不好意思直问。我嘴角噙笑。
“幻象中的艳主儿没说什么,一些再平常不过的话。”看着祭巫垂目,却是认真的直着身子,明显在细听,我停了一下,想了想,便老好人地骗她道:“还让我代他向你问个好,说最近天气起风,夜深露重容易受寒,让你多注意身体。”
祭巫神色幽幽,轻叹口气道:“谢谢庄歆的关心与问候”
“嗯?”我惊讶和奇怪,“谢我做什么,是艳主儿的意思。”
祭巫抬眼看我,“艳若不会这样说的,而且幻象里的人是你心中产生出来的,对话也是你脑子里构想的,所以这些问候自然也只是你个人对我的问候。”
我了然,重心句是艳若不会对她说这种话。唉,说出这一句就好了,还老扯上幻象做什么,这样交谈还真是费神,忽然想到月巫的话“四处都会有眼睛在看”,又联想到前天与祭巫谈过往时,从竹林上空一闪而逝的黑影,倒是有些明了为什么祭巫老扯上虚无的幻象了。一番苦心怕是没用,埋藏着的人也许已经想到艳若有来祭殿了。
这么一想,月巫的那些话又不停在脑海里出现。不由问:“薇安,做祭巫要求必须是处子之身吗?”
祭巫一愣,“这……倒是没有强调规定,不过一般如果在竞争中不分上下时,这个是唯一判定谁胜出的标准。”
我挑眉,“如果破格在做祭巫前就与人成了亲怎么说?”
“做祭巫之前的破格是不能成亲的,成了亲就没有竞选祭巫的权利。”
我怔了一下,“那如果一直没成亲,到老了不是也有竞争祭巫的权利?”
祭巫答:“当然不是,祭巫竞争的年岁是25,过了岁数就没资格再竞争。”
我想了想又问:“如果不分上下的破格,两人都不是处子了呢?”
祭巫看了看我道:“那么就以破格第一次是否是献身给主人为标准,如果不是主人,就是失职,毕竟破格是效力于主子的,其所有的都属于主人,否则就是背叛。而且背叛受到的惩罚不是只在竞争祭巫的时候,平日里破格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是要受处罚的。”
我双拳握紧,“背叛了,那将怎么样?”
“除掉巫籍,贬为女贡,而且还要坐一段时期的牢狱与刑惩,得看事情的严重度来定。”
我倒吸一口气。想到一个疑点,于是好笑地问:“他们如何验证破格的第一次给了谁?”
祭巫也轻笑一声,“你也觉得好笑吧,不过在狐戎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是可以成为事实的,他们自有一套办法去验证女人的处子给了谁。因为他们在要了一个女人的第一次时,都会在该女子身上留下暗印,而且也只有本人才有办法让暗印显现出来。”
我惊,“这不像是古代的守宫砂?”
祭巫点头,嘲笑道:“只不过守宫砂是表示女人未经燕好之事,而他们的印记却正好相反,而且这印记还是暗印的,平常谁也看不到。”
有些东西在脑子里渐渐成型,有人不想让我做祭巫呢,而且是永不能翻身的那种。
想到这,忆起那夜在隧洞里,艳若想要与我燕好的情景,他也是怕担心出这样的事才有那样的举动,还是真的像他所说,只是对我的试炼?双手抓紧裙边,我闭了闭眼。
转眼看向门外,阳光渐渐变暗了,天空还有灰色的云层,应该有雨下。
“一会也许要下雨了。”我说,扭头对祭巫笑笑。
她瞟眼望去,颔首道:“是的,也许还是一场暴雨。”
一阵大风刮了进来,吹起我的裙摆,带来裙褶子款款飘动的轻音,身旁书桌上的书哗哗的翻了好几页,我抬手拂了拂遮住眼的发丝,凝视着天空那在乌云中若隐若现的太阳,轻笑道;“这样的暴雨过后,会有彩虹。”
“嗯,也许吧,很久没看到彩虹了。”祭巫答。
“暴雨过后,就能看了!”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迎风而立,微笑。
不就是七色彩虹吗?很容易就能看到,只要我想看,天天都可以。
只不过讲究些方法罢了。
[昨夜星辰昨夜风]
就像我所料的那样,大暴雨来得凶猛但很快就过去,于是空中就真的挂了一道七彩的虹,亮晶晶,很耀眼。
也许彩虹的出现让祭巫的心情很好,放下手中的书,又开始说起她的故事来。
祭巫与月巫的第一次认识,是在祭殿进行破格学习开始。
那时的祭巫是薇安,那时的月巫是佳妮,她们在原来的世界身份都不平凡。
一个是家世优良的钢琴家,一个是考古世家的千金。
不同的是,祭巫来到这个地方是被蒙骗,而月巫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是心甘情愿。
当初月巫就凭着她独特的考古敏锐性,嗅到了某种在世界上不被人知的存在,为此一路追查,终于给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秘道,于是在某一天她做好一切考古探险所必须的准备,一个人悄然的接近了秘道,结果在秘道外面寻找入口时,遇到了狐戎族的贩子正要外出拐骗女子,看她姿色不错,举止得体,气质不俗,谈吐也很有教养,就顺手迷晕了她,带了她进了狐戎。
也许是因为祭巫的家世不低吧,所以眼光高傲的月巫在祭殿学习的时光也只与薇安聊天和谈心。
那时的薇安已满心疲惫,一心只想着努力学好破格要学习的知识,然后得到祭巫之位,助那个男人当上戎主,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而月巫却不同,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当上祭巫后,就可以更方便的研究这个种族。
“月巫和我们所有被拐骗来的女子不一样的是,她对这里的考古兴趣大于恐惧,我们是心不甘情不愿,而她却是兴致勃勃,每一天都过得精神百倍。”祭巫笑着摇摇头,“不亏出生于考古世家,和她的家族一样全身心都奉献到了考古事业中。”
我点头称是,心想就因为如此,月巫才能在这个狐戎里不被发觉得出入于城市吧,也许在狐戎里,她是唯一有这个能力的女子。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那么换个角度来看,月巫就是能够知道狐戎很多秘密而没有死的唯一女子。
想到庄辰还在月巫手里,心里一沉。啧,以后还真得好好拍一下月巫的马屁才是。
那头的祭巫并不理会我的沉思,继续说道:“我和月巫的结怨是很俗套的三角关系。”
那时,那个男人还不是戎主,而是戎贵,掌管贵邸的戎贵。
那时,薇安还在狐戎里,尽可能的寻找他。
于是,月巫说,她可以帮助薇安寻找那个男人。
“薇安,骗你来的死男人叫什么名字?”
“炫,炫耀的炫。”
“咦?不就是在贵邸做总管的那个戎贵儿?”
“啊?贵邸?佳妮,你记错了吧?”薇安惊讶,“我破格实习时就在那儿,呆过一个月都没遇到他,如果炫是那儿的总管,不可能一个月都不露面,而且我是破格,实习完后都得总管亲自考试,看实习合格不,可当时考核我的是另一个人。”
佳妮摇头:“我没记错,我在贵邸实习时都和他打过好几次照面了,他……真的,比所有的狐戎男子都祸水。”
薇安是细心的女子,凭她对佳妮的观察,自然知道佳妮爱上了她也爱上的男子。而且也分析出为什么在贵邸她一直没有碰上那个男人,全是因为那个男人故意避开她呀。
让她等他,却一直没来找她;让她去找他,却一直避而不见。
他一定有什么苦衷吧,他一定有逼不得己的难处吧,所以才没办法来找她,才不得不避开她。
她反复对自己说。
于是,她决定要再去贵邸,亲自找到他,那个给她一生的誓言与承诺,那个在海啸时放开了她的手,却叮嘱她等他、找他,却隐匿的男人。
什么恋叫痴迷?——在用心付出的同时得不到回报,总是不停的反复的欺骗自己,以此来说服自己。
她去找他,从祭殿的秘道潜去贵邸,却还未离开祭殿便被发现,惩罚是在鞭罚后泡在冰冷的山泉水中,自省思过。
她心心恋恋着他,让佳妮去给传信,希望他能来看她,救她。
得到的回信却是:“自己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救你一次不能救你两次,你得学会知道怎么样去保护自己。”
她咬紧嘴唇,对自己说他是为了煅炼自己,是为自己好。于是硬生生的挺过了一天又一天。
她能看到佳妮谈论他时兴致高昂的表情里透出的爱的信息,但是她没法用最坏的想法去猜疑她,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对于女人卑微的地方,她们是朋友,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她妒忌她为什么都能成功的找到他,见到他,与他说话。为什么自己总是没法成功。她妒忌,却又为自己的这种心态而悔过。
上帝啊,请原谅我。
那时,她祈祷总是最常说这一句话。
她依然不放弃,总是不断的去找他,总是不断的被发现,被捉回,被惩罚,身上伤痕渐多,却总是没法消磨她的毅志和希望。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信念,才能在不断的失败中总是一次次爬起来,向着心中的那点光明前进,如果有一天,那样的光明不再存在,将会怎么样?
又一次悄然潜出贵邸,假扮成狐戎男子要到他的居室里静静等他,想要给他惊喜,她甚至能想像到他看到她时的惊愕表情是多么的令人发笑。
但是一切都错了,还未接近他的居室,便在那小小的院子里看到他抱着另一个女人在相拥相吻,月光下的那过肩的长卷发多么的熟悉,那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挚友所拥有的褐色自然卷。
佳妮和炫,多么浪漫的一对,多么刺眼的一对。
一定是一个误会吧,他们也许是有什么原因才这样的吧,佳妮知道她与他关系,而他也是爱她的呀,在她十八岁那年就爱上她的呀,如果他不爱她,他就不会对她说,让她等他,让她来找他。所以,他一定是爱她的。
她默默的转身离开,指尖扎入掌心流下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