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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囚室里的黑暗,走了几步,诧然停下了脚步:那——是他的落羽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靠在角落边的是个“活人”。就像被遗忘在旷野上的白骨,森然,嶙峋……
忽然觉得喘不上气,俨然没有察觉到身体在微微颤抖:为了让她活着,他把她送进了秦王府。可这样活着,真的是恩赐吗?忍不住抽噎起来,赶忙捂住了嘴:宝胤,还有叔孙王妃,他们说得不错,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
缓缓走了过去,蹲下身,几乎不敢触碰她脆弱的手臂,唯恐轻轻一挨就会断掉。长久的无语,望着她微弱搏动的侧颈出神。
女人紧紧闭着双眼,以不屑的沉默回应他。如果不是喉间吃力而带有杂音的轻喘,他一定不相信她还活着……
“看够了吗?你赢了。”萧竹的感觉因为鸦片而变得迟钝,并不知道蹲在身边的是什么人。
拓跋焘屏着呼吸,双手颤巍巍地捧起塌陷的双颊,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告诉朕,为什么会这样?”
心随着盘旋耳边的字句而纠结,缓缓张开眼狠狠地望着他,“你——”用尽全力挣脱了那双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手,重重地扑到在阴冷而肮脏的地板上,“滚出去!”低压的嗓音干涩而刺耳,“我不想再看见你……”
拓跋焘有些手足无措,还是硬着头皮扶起眼前愤怒的羔羊,“朕带你出去,朕会亲自过问这件案。”不知道口气为什么这么冷淡,或许是碍于在他身后观望的若干双眼睛。难得他能如此清醒,她此时已是秦王屋里的女人。
“我不会谢你。”生生咬破了下唇。
他尴尬地吞了几口吐沫,刻意找回了几分威严,“以你现在的样,怎么过堂呢?连一通夹棍都受不了。”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披上帝王的傲慢借以掩饰内心的苦楚,“来人啊——带走,押往鹿苑。”
魏宫旧制,子贵母死 第305章 惊魂梦魇皇室颜面
烛光昏暗,拓跋焘独自坐在万寿宫里慵懒地翻阅着成堆的奏章。夜色已深,颇感疲惫,大大抻了个懒腰对着殿外扬声唤道,“贾周,贾周?”
一连喊了几声都无人回应,心烦意乱,径自起身步向殿门,一心想砍了那狗奴才的脑袋。
环廊上与大殿内一样空荡荡的,月光明朗,远远望见一袭娉婷的身影。脚步不听控制地踏出了殿外,转眼之间美人已不见了踪影……
“佛狸——”妖娆的指掌滑过他的颈侧,自背后掠过凌乱的发辫轻抚着他的脸。
“落羽……”转身抱住女人柔媚的腰身,投入的热吻;只是,看不清对方的脸,“抱着朕……”
女人如灵蛇一样攀上他的身体,诱魊的唇顺着喉结,侧颈,吻过他每一寸肌肤。
巅峰之上,尽情的释放,一阵战栗忽然觉得胸口漾开一片剧痛,寒光烁烁,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心脏。殷红霎时浸透了衣襟,空气弥漫着刺鼻的血腥……
“不……不要……护驾!”赫然坐起身,望着头顶巨大的夜明珠久久发愣。
当值的宿卫跟随贾周一起冲入殿内——
幸而,只是一场梦……
贾周双手托着帕,跪呈上前,“万岁,请用手巾,擦擦汗。”
惊魂未定,方才发现涔涔的汗水已浸湿了胸襟。
众宿卫都退了下去,贾周殷勤地敬上热茶,转身接过宫女送上前来的衣裳,“万岁,奴才伺候您换件袍,出了一身大汗,当心受风寒。”
拓跋焘神无主,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贾周跪在榻边忙活着换衣裳,忽然一抿嘴,险些笑出声。赶忙轻咳了一声,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此时才察觉到胯下粘腻发凉,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给了幸灾乐祸的奴才一脚,“给朕滚一边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宦官嘴上称罪,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来,“万岁连月征战在外,好容易才回来,诸位娘娘们可都在宫里日夜盼着您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朕想宠幸谁,也用得着你来插嘴?”
“奴才知道,万岁的心不在宫里。”诡异一笑,“怕是早飞到鹿苑去了。”
“屁话——当心朕掌你的嘴!”
“万岁,您就是真打了奴才,奴才也得说,您老人家干嘛自己为难自己呢?”
拓跋焘一脸嫌恶,挑眉打量着对方,想听听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您若是忘不了‘菊夫人’,干脆就……”
沉声嗤笑,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哼,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区区一名女,比我大魏皇室的脸面还重要吗?”
“哎呦万岁,话可不能这么说。那菊夫人原本就是万岁您的。”
“现在不是了!”一把抢过侍女呈上来的裤,烦躁地摆了摆手,“下去下去!”径自蹬上裤,扬手一指贾周,“还有你——往后再提此事,小心你的狗脑袋!”
萧竹依旧被关在牢房里,不同的是,鹿苑里的囚室比起秦王府要宽敞的多。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满满一大碗米饭此时都装进了她的肚里。
只怪她本人心思细密,很感激今晚这顿大米,这不是大魏国的主要粮食,过分刻意的安排——
多余!
像所有的瘾君一样,未发作时心里空落落的。大脑透支的多巴胺带来短暂的平静,回避去想往后的事情。
虚空的美好,或是一场海市蜃楼,就像沉浸在爱情的女,忘记了人生……
她会被处死吧?作为背着丈夫同奸夫私奔的婬妇。对此她并不害怕,有很多故去的人另外一场梦里等着她。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真正令她恐惧的是,毒瘾来袭时的痛苦:全身的骸骨咔咔作响,好像要凌空断裂一样。每一根骨头的接缝处,都成了黄蜂窝和蚂蚁洞。炸了窝的蜂群再加上无所不在的蚂蚁,把她叮咬得千疮百孔,冷汗淋淋。轰鸣着的战车压过她的头,燃烧的骨髓冒起了黑烟……
叔孙王妃被愤怒的皇帝老关进了天牢,拓跋翰心急如焚,一大早就在安乐殿外请见父亲。看见迎出宫门的贾周,赶忙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玉璧塞进对方怀里,“本王有事要请教公公。”
贾周一脸佞笑,“王爷是想问昨儿晚上万岁回来都说过些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公公。”适时拍了把马屁。
“万岁他——什么都没说。”眨了眨诡诈的小眼睛,故意卖了个关。
“没说?”摸了摸后脑勺,心里越发没了底。
忽然炸开了一脸假笑,竖起兰花指,“不过今儿早上出了件大事儿?万岁为此差点砍了咱家的脑袋。”
“何事?”必然重要,否则对方不会这么转弯抹角。
“万岁爷他说,‘区区一名女,比大魏国的颜面还重要吗?’”垫起脚尖儿凑近秦王耳边,“咱家这话,王爷一时可能听不明白,仔细琢磨琢磨,就懂了。”
拓跋翰点了点头,脑袋里全是在大牢里受苦的叔孙氏。一时咂么不出其的意思,沉思片刻,转身就往外走。
贾周赶忙追上一步,“秦王不是要见万岁么?”
“容本王想想,午后再来叨扰公公。”
眼下唯一让他牵心的就是叔孙王妃的安危。对方纵有千万个不好,亦是为了他才犯下了大罪。此时该找岳父大人商量一下,对方多半已经解甲藏剑回到了家。
魏宫旧制,子贵母死 第306章 夫妻情深嫁祸伊人
凯旋归来的叔孙拔还没进家就听到了要命的消息。她那生性乖张的女儿惹恼了万岁下了大狱。具体的原因他已听秦王府派来报信的下人细细讲述了一遍。不禁为他那可怜的女儿捶胸顿足。
“爷,秦王来了。”
“请,快请!”疾步迎出殿外将女婿迎进堂屋,吩咐下人倒茶,急切地询问起女儿眼下的处境。
拓跋翰将事情的始末又絮叨了一遍,最终的话题落在了皇帝老大清早的那句话上,“父皇他老人家说:区区一名女,比大魏国的颜面还重要吗?”
“大魏国的颜面,还是万岁爷的颜面?”叔孙拔焦躁地捋了捋胡须,“万岁爷不想丢脸,为什么呢?为那个女人。他想那个女人,不然丢什么脸呢?”
一语道破天机,拓跋翰无不认同地点了点头,“对对对,岳父大人所言极是!”
“这话,万岁爷没有旨意,贾公公不好开口,所以才让王爷下去琢磨。”长叹一口气,低头思量了片刻,“关键就在那个女人身上。”
“怎么讲?”
“敢问王爷对小女情谊如何?”
“恩爱。”
“与那女可有夫妻之实?”
“照岳父大人的意思,没有。”
“此事一出……”顿挫,揉了揉眼眶,“小女难活!老夫眼下的话句句是替王爷的安危着想。”
“父皇他……没有说情的余地吗?”
“万岁到此时还能想起‘颜面’二字,足见那女在万岁心目的分量。老夫教女无方,亦难辞其咎。可死也有许多死法,但求一个‘好死’。”心如刀绞,转身望向秦王,“老夫问你,那女受了何等酷刑?聋了?瞎了?挂了花?”
“谨记岳父大人教诲,不曾动过刑。”
“这就怪了?因何而惹怒万岁?”
“王妃用了一种药,大食商人自遥远的番邦带来的一种奇毒——阿芙蓉,常服会使人上瘾。那女铮铮傲骨,王妃原以为可以消磨其锐气,令其饮恨自尽。”
“结果,那女人没死。”
“只因为瘾癖未深,尚未及抑郁求死的程度。只是想不到叛乱结束的这么快,岳父大人早先估算着可能会三年五载。”
“若不服那药又会如何?”
“轻则精神萎靡、流泪涕诞、打呵欠、畏寒眩晕。再则,恶心呕吐腹痛。四肢酸痛麻木抽搐、关节骨骼剧痛。视物模糊,大汗淋漓。总之,让人生不如死。”
叔孙拔心口一沉,轰的一声跌坐回筵席上,“唉,天亡我儿……王爷,提前叫府上为小女预备后事吧。救不下来,救不下来了……”矍铄的脸庞瞬间失去了往日光彩,“害人者终害己,杀人者终被杀。心数不正,德行不够,这就叫现世报!”
拓跋翰心里发酸,毕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怪只怪人心之有个‘妒’字。不只王妃心里有,父皇有,本王也有。”
“王若要自保,只需暗示万岁你与那女并无夫妻之实。”苍老的手指无精打采地点了点桌,“此乃我儿的业障。王爷当初肯听老夫一句劝,心里自然有了分寸,她不该一心想着置那女于死地。”
“这……也怪本王无德,王妃她信不过本王的定力。”
“还是那个‘妒’字……女人啊,尤其是自视有几分能耐的女,轻慢习气,打娘胎里一出来就喜欢把身边胜于自己的一切人物当做假想敌。父母亲友不知善导,愈发助长了这番气焰,美其名曰:要强。”
“岳父放心,本王绝非薄情寡义之徒。豁出去被贬为庶民,也要保住王妃的性命。”为了王妃,只有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由着父皇砍了。夫妻一场,他不担待谁来担待?
晚膳过后,拓跋翰再次来到万寿宫,跟在贾周身后进了安乐殿。父亲此时正倚在案头打瞌睡,大概是被脚步声惊醒,整了整睡袍缓缓坐起身,“是翰儿来了,进前坐,朕已等候多时了。”
“父皇知道儿臣的来意……”绕过屏风,看了看侍奉左右的宫婢。
“都下去吧。”帝轻轻挥了挥手。
宫人退去,拓跋翰袍襟一甩砰的跪下身来,“求父皇饶我王妃一命。只怪儿臣一时色迷心窍……惹恼了王妃……”
“色不迷人,纳的什么妾?”虽说是人之常情,可听起来还是让他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