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睡梦中还叫了声“酒”。
酒鬼甚是讨厌,可她却莫名地觉得,这人的醉生梦死是有原因的,也许这是一个有故事的酒鬼。走近去,他身上的酸味、酒味几乎要让人吐出来,头发结成一坨一坨的不知多久没洗也不知长了多少虱子,下巴上的胡子更是不堪入目,都不知沾了多少不知名的东西。也难怪,这本是给兵士睡觉准备的帐篷,如今有了他躺在这里,竟是跑得一个人也没有了。
+文}宣华看着他,忽然朝外面喊道:“来人。”
+人}两名值守的兵士进来,宣华朝他们吩咐道:“给他清理一下吧,再换身衣服,为防万一,此人暂时还不能放,弄干净些咱们也好受些。”
+书}兵士称是,立刻就去打了水来。宣华站到帐篷外,抬头看天空,外面明明寒冷刺骨却不自觉。
+屋}“公……公主……他……”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兵士竟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结结巴巴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要说又不敢说,宣华不等他说就立刻进去,却见那醉汉仍然睡着,并无异常,脸上都已清理干净,衣服也换了一半。
再走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站在他身旁半晌,才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这人,在被洗了脸刮了胡子,梳理了头发后,竟露出了一张与她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兵士也看出来了,却不敢说这醉汉竟与堂堂公主长得相似。
宣华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张闭着眼的脸,胸壑中顿时翻起惊涛骇浪。何鑫,贺飞扬,何鑫,贺飞扬……这两个名字拼了命的在脑中翻来复去,何鑫的脸也在眼前翻转不停,而贺飞扬脸……贺飞扬的脸,她不知道,不知道……是眼前的人与她长得相似,还是她与眼前的人长得相似?
“酒……唔……一醉解千愁……酒……”睡梦中的人仍在要酒,站在他身旁的宣华跌坐在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想,她知道了……难怪母皇关了何青仪却杀了何鑫,要抓何鑫一人却屠尽何府满门,因为,被剔成白骨的那人不是何鑫。也许何鑫事先逃掉了,也许何鑫躲在什么地方,总之,母皇搜到了何府,却晚了一步没有找到何鑫,所以一怒之下杀了何府全家。一个人,若是遭遇全家惨死会怎么样,多半,会像现在面前的人这样吧。
贺飞扬,那个只活在她的诸多猜想中,只活在隐匿传说中的人如今就在她面前,看着他,她竟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知他没死,是该欣喜若狂,还是该无动于衷?对他,对这个给了自己生命却在二十年后才让她看见真正面容的人,她是该爱,还是该恨?
她在他面前坐着,看着他的睡颜,听着他的呓语,任黑夜流逝。帐外 除了风声甚至连一点点人的声音都听不见,寂静得让人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猜测是夜最深时,地上的人皱了皱眉,先是抬手按额头,后来就缓缓睁开了眼。在看到她的脸时,那人一怔,似是酒后还没反应过来,躺在地上愣了片刻,随后才恢复正常,起身往帐篷四周看了看,懒懒道:“你怎么又来了,给我送酒的?”。
“既然以醉酒渡日,为什么又要跟着我?”宣华看着他,缓缓问。
他再次怔住,随后又嘟囔道:“说了没跟着你们没跟着你们,我不过是……”他说话间,不经意瞟到了身上不同于先前的衣服,不由一震,话声戛然而止,立刻看往自己身下胸前,确认衣服是被换了之后慌忙朝脸摸去,待摸到光秃秃没有头发遮挡也没有胡子的脸庞,身体便彻底僵住,缓缓抬眼看向她,眼中说不出的复杂神情。
经由半夜的静坐,宣华已能将情绪平复得差不多,平静地说道:“以前便有人偷偷告诉我,我不像母皇,像父亲,我以为只是小小的神似,却没想到,这么像。难怪母皇从小就不喜欢我,似乎是看着我就讨厌,也不愿看见我,我早该想到的。”
他立刻扭过脸躲开了她的目光,好久,才从喉间艰难地发出一阵笑声:“什么母皇,什么父亲,大半夜的又不给我送酒,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做什么?嗯……头疼得厉害,我还是先睡会儿吧。”说着他便看向地上,似乎研究着怎么睡才最舒服。
宣华淡淡一笑,从地上站起身来:“你不承认也无妨,反正我那个父亲一次两次的死我都习惯了,说突然冒出来我倒觉得像做梦一样,反而还不知道怎么办。明天一早你就走吧,母皇似乎没心思再追杀你,你喜欢醉着过还是醒着过都随你高兴。”说着,便转身出去。在要撩开帐篷时,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
“蔻儿……”
这样的呼唤,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她没听到过,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只是在突然听到时,竟忍不住湿了眼眶,泪水不听话,再次沿着干了的泪痕往下淌。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陌生人是不是……甚至,你是恨我的……这些年,我什么也没做,连一点点责任都没尽,你恨我,也是应当的……”他说着,无力地跌在了地上。
“你不用自责。”宣华背朝他道:“别人若是无父亲,或许会凄惨飘零,可我不同。我有个做皇帝的母亲,就算她并不太喜欢我,就算我没有父亲,但身为公主,我也依然能锦衣御食 ,荣光万丈。你当年应该也是料到这一点的吧,所以才会放心地走。其实,若不是你后来对我的态度引起母皇派去之人的怀疑,我们都会过得好好的,你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女儿新的自由日子,我也有我人人艳羡的生活。说起来,你倒是不该对我有其他情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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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纸们作好准备,接下来的情节会有些紧凑~~
暗夜突遇袭
贺飞扬一只手捏住地上的薄垫闭了眼睛,眼角在火把光芒下隐隐闪着水光,好久才能开口说话:“蔻儿,就算是新的身份,我又怎会好过?你出生时,她身边已有了好几个受宠之人,已有了两个皇子,你并没有理由能得她最多的宠爱……后来,我又离开。爱偑芾觑那时我想,她再恨我,我也只是个已死之人,她也许会对你多怜爱一些,却没料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那样心思慎密的人怎么会相信我已经死了?对一个胆敢弃她骗她的人她怎会放过,又怎会怜爱那人的女儿?后来,我隐姓埋名逃在宫外时打听宫中的情况,知道她并不怎么喜欢你,知道有人获得了她的无上恩宠,知道她又有了小女儿,连民间都知道皇上对这小女儿如何钟爱。你的处境,我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时时去想。知道你在宫中的日子不如意,知道你所召驸马不如意……我却无可奈何,只能当青仪是你,尽我所能来弥补……可她毕竟不是你,我能当青仪如亲生女儿般疼爱,与你却又有什么关系?她是皇上……她向来就厉害,知道我心里是放不下你的,可她又怎么狠心以你做饵,如此利用你……”
“你……”宣华有些哽咽,缓缓转过身来,艰难道:“父亲……为何你与母皇会如此?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抛弃幼女也不愿留在宫中?是什么原因……让母皇事隔十多年还要追杀你?既然……”她咬了咬唇,调整一会儿才得已连贯地说出话来:“既然你们如此不和,又为何要生出一个我来?一个弃我,一个厌我,难道你们生我下来就是拿我当对方来恨的么?”
贺飞扬发出一阵笑声,无奈又乏力:“是不该,是不该,是我不该……二十年前我便自认读尽了天下圣贤书,可这二十年,我却活得如此不堪,背了信义,弃了妻子,丢了女儿,又辜负了友人,我是如此无能,将事情弄至这样的收场……我与她,该了结,该了结的……”
“父亲,你跟在这队伍身后,是准备去京城的么?”宣华问。从父亲的话语间,她明白他与母皇之间有许多的恩恩怨怨,她想,若父亲回去,或者一切都能了结——她二十年的疑惑、不甘、痛苦,或许都能得到解脱,父亲与母皇,或许也能得到解脱。
没想到贺飞扬却立刻摇头,“不,不……我只是,在颖州得到你的消息,所以忍不住一路跟过来。我去京城做什么呢?我见她做什么呢?”
“可是你这样醉生梦死又算什么呢?”宣华流着泪大声问,“父亲,你告诉我,你和母皇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贺飞扬不做声,只是愣愣看着身旁的空酒坛,喃喃道:“除了这样醉生梦死,我还能做什么?这样最好了,迷迷糊糊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去华去声。
“你这不是逃避么?为什么要这样逃,甚至牵连他人……我从小就被母皇不喜,何府满门遭屠,何青仪至今还关在禁卫府……见到你尸体后,我夜夜恶梦,日日心痛,没想到你却活着,蓬头垢面,醉梦人生,如同行尸走肉,是不是还等着,等着被再被母皇找到的那天?私下里,我总会自豪的,自豪自己的父亲是皇夫,是文采风流的贺飞扬,可看到你如此,我倒宁愿我父亲是二十年前就已离世的。”
“不错……”他头也没抬,发丝又挡在了额间,“贺飞扬,你父亲,的确是早已离世的,我,我是张三……或是李四……或者叫醉老鬼……”
“你……”宣华又悲又怒,再也不知说什么,一转身就出了帐篷。
外面朦胧一片,只有几粒星辰,淡淡的月光,帐篷四处的人影都看不见,只有几支火把在风中火光摇曳。
宣华一偏头,这才发现之前守在帐篷门口的人竟一人靠在帐篷上,一人就那样坐着睡着了。这让她大吃一惊,心中不禁生了怒气,立刻喊道:“你二人快起来!”
在叫这话的时候,其实她心中已变得极其忐忑紧张起来,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这营中是五百精兵,她刚才就在帐中却并没有听见半分响动,那不好的情况实在不敢相信。
然而事实便是,在她的喊声下,睡着的两人并没有醒过来。她立刻伸手推了推坐着那一人的肩膀,那人便顺势躺了下去,鼻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是睡着,不是死亡……宣华又立刻去推另一人,探鼻息,竟是一样的情况,是睡着的,或者说,是昏迷的。惊恐之余,看向远处,此时才发现不是夜黑看不见人,而是四处都不见人,而地上,却三三两两躺着人。
“有人吗?有人吗?有没有人醒着?”如此诡异的情况突然出现,让她实在反应不过来,话语里都带着颤抖。
听见她失常的声音,贺飞扬从帐篷中出来,见到外面的情形早已大惊,一偏头,赫然瞧见从远处最中间那帐篷内钻出几个黑影来,黑影倒是模糊,黑影手中泛着金属光泽的利器却是清晰。此刻正迅速往这边移来。
“有人要杀你!”贺飞扬立刻反应过来,忙蹲下解下脚旁兵士的轻甲,递向宣华:“快换上!”
宣华此时也看见了来人,而那人从自己的帐篷出来显然是针对自己的,此时听见这边有人声才过来,自己的穿着正显露着身份,所以听了贺飞扬的话毫不迟疑就接过衣服钻入帐篷内换上。贺飞扬在外将被脱了轻甲的兵士拖往帐篷后藏起来,自己也钻入帐篷内,捡了宣华扔下的长裙就往身上披。
才穿上兵士衣服的宣华立刻反应过来,忙拦住他:“不要!”
“他们来了,你我都不会武!”贺飞扬脸上已没有刚才的颓废,全是坚定紧张。
宣华紧紧拉住他胳膊摇头,“不要,父亲……”
“蔻儿,父亲只盼此生能为你做点什么。往相反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