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诲忙道:“微臣明白。”
皇帝话锋一转:“朕听说你已将秦放歌送走了?”
叶如诲道:“是,前日一早便送走了,微臣亲自送他出的城。”
皇帝道:“如此便好,他在外面的衣食住行可都安排好了?他虽鲁莽,毕竟曾有功与国家社稷,此去别地,还是要好好安置。”
叶如诲应道:“臣都予他安排妥当了,还请圣上放心。”
一时再无别话,叶如诲告退出来,心道皇帝如今的表面功夫做的越发好了,明明人是他放黜的,等人走了却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正要出宫,不想竟迎面遇上太后身边的红人陈茂。出于礼仪,他与陈茂行了一礼称呼了声陈公公。
陈茂还了礼,笑吟吟的上前来与他说话。只是出口却让叶如诲猛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陈茂此来竟是奉了太后谕旨,来宣他往仁寿宫觐见的。
他隐约能猜到太后召见他的目的,也不知此行是凶是吉,却又不能不去。不过,毕竟也是久经风雨的人了,心里虽是七上八下,面上却是镇定。一面与陈茂寒暄,一面旁敲侧击地想从陈茂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无奈这老家伙口风甚紧,竟是滴水不漏。便只得作罢,乖乖随他往仁寿宫而去。
叶如诲随着陈茂走了一刻方入内廷。他也知这事瞒不过人,尤其瞒不过皇帝,索性大大方方进门。
果不其然,他这里才进门,那边早有人把消息报与华成。华成听闻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太后召见叶如诲是为什么事,回头在皇帝面前侍奉不免带出幌子。
皇帝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怎么了?”
华成道:“听说方才太后娘娘召叶如诲到仁寿宫觐见,也不知是为何事?”
皇帝闻言微微蹙起眉,他这位母后还真是让人烦心,这才没消停几天,又是想做什么?莫非她是想从叶如诲这里把阿瑶挖出来……顺带再笼络一下叶家?仔细想想,无外也就这么两件事,竟是一点也不肯闲着,是当他这儿子不存在么?
他思忖半晌,总是不那么放心,遂道:“既不知是何事,还不去打听打听清楚!”
华成应了声是,自下去交派此事。太后那边他们一直都安插有人,不多时便有音信传来,说是太后确实在仁寿宫召见了叶如诲,不过叶如诲没呆多久就已走了。
至于是为什么事,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却没说个所以然。显见防范也十分严密。
既没得着皇帝想要的消息,华成一时也不好回话,只叫人盯着两下,但有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正当皇帝议婚的紧要关头,宫里一片忙碌,他也分不出时间去找叶如诲探一探口风。皇后人选和大婚之日已然确定,皇后择的是戚定和的嫡女戚珩,大婚之日则定在正月初五。
转眼即到年关,皇帝的大喜之日越来越近,京师里一派喜庆气氛。
只是皇帝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欢喜,一应事项全数交予礼部,从不过问。随着年关的临近,皇帝一天天的不那么好伺候起来,郁郁寡欢,焦躁、易怒,越来越不可琢磨,稍许的一点不如意就可能会大发雷霆。
宫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华成及其他近身伺候的宫人一个个如临大敌,每日里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怒皇帝引来杀身之祸。鉴于此种情况,华成也不敢在皇帝面前乱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无关紧要却可能引发皇帝怒气的事自然是能瞒就先瞒着。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之后十数天里太后竟又连着召见了几次叶如诲,次数可谓是频繁,而叶如诲逗留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实在是诡异。华成自然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对皇帝提及此事,私底下却不敢大意,仍是叫人盯着。
华成也明白皇帝如此的因由。一则,皇帝对母家本就不喜,太后与国公爷都非是善茬,这些年他为唐初楼所制,戚家虽一直不忿,两家颇有嫌隙,但太后却是始终与唐初楼一路的。如今唐初楼被扳倒,戚家立刻便跳了出来,实在是颇招人烦!只是戚家是为大杞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在朝中地位斐然,皇帝这边才除了唐初楼,也需要有能携领宗族门阀的大家帮他撑起,戚家是这其中的翘楚,自是首当其冲,与戚家联姻便是如此。
皇帝虽对此事极为排斥,但为着稳坐江山却不得不如此,心里的怨愤肯定是有的。二则,他到底年轻,心系儿女□□,搁不下那位阿瑶姑娘,一时患得患失,怕也是有的。
这大婚既非是他真心所愿,那就难怪他如此反常了。
华成每日心里都是忽上忽下的,也不知哪日皇帝绷不住这根弦便爆发出来,这位一发起疯来那可是不管不顾,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100章 各自归(4)
时值岁末,阿瑶那里却是一筹莫展。叶如诲自上次离开后就没再来过别院,每每她托人相请,便以公务繁忙为借口推脱。
至于皇帝,就更别指望了,若不是他授意,叶如诲又岂会如此晾着她。
他们这是吃定了她。知道她没了武功无法藉武力离开,又向来面薄,不会拉下脸面撒泼打滚。何况,唐连的骨灰还在他们那里。
只是,她也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箍在这里,还是得想办法拿回唐连的骨灰离开。至于怎么离开,肯定得费番周折,眼下这等境况,多是一时半会走不成。
阿瑶想,要是能找个人帮忙就好了。只是她现在身边都是叶如诲的人,在这京师之内又无亲无故,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帮她。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图之。她慢慢观察着叶如诲安排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女和常来传话的仆从,这些人里她或许能用得着一二。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不再像以往那般木讷不通人情,对那几个贴身侍女的态度也更好了。叶如诲对她不错,时不时会派人送些衣物首饰之类的东西来,是不是皇帝交代便不知道了。她便捡其中的一些送予她们,时间稍久,那些侍女们待她自也不同以往,行动处事明显亲密许多,对她盯得也不及往日那般紧了。
事情在慢慢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一个人呆着烦闷,她便要来针线,无事时便绣上一阵,不出几日竟绣完了一幅水鸭图。绣线用完,她便有了外出的借口。
叶如诲自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别院,特地将附近一家名叫吉元斋的杂货铺子的女老板请来别院,要什么颜色的绣线一应俱全。
阿瑶却也不说什么,每次只不选全了,如此那吉元斋的老板便隔三差五地来,渐渐两人便混熟了。
腊月二十七那日,吉元斋的郭老板却忽然给了她个惊喜。那日雪下得甚大,老板是半晌来的,除了她自己,另外还带了个小二搬了几匹布来。想是外面的守卫也跟这老板熟了,竟然放了那小二进来。
阿瑶初时只觉奇怪,因她并未向郭老板提过要买布的事。不过等看到那小二时,她才猛地醒悟过来。
那小二身形高大,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倒像是常年习武的江湖中人。及他走得近了,放下布匹摘掉头上的帽子,阿瑶才认出那竟是秦放歌。
她并不知道秦放歌入狱又出狱这一系列的复杂事。只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难道是叶如诲告诉他的?做的这般神神秘秘,只怕也是实在进不来才会出此下策。
阿瑶不知秦放歌是怎样与这郭老板搭上关系的,略怔了怔,却听郭老板道:“姑娘上次不是说要买几匹布给屋里的几位姐姐做衣裳过年吗?我这次来特地选了些时兴的颜色,来来来,几位姐姐都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尽管选,选好了我就帮你们量尺寸,赶紧做好了,才不耽误几位姐姐漂漂亮亮地过年。”
几个侍女都是年轻爱美的年纪,哪有不喜欢的,立刻一窝蜂地围拢过来,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一时也没功夫盯着阿瑶。
郭老板又说屋里光线太暗,将几个侍女引去了东次间。
阿瑶看看秦放歌,不动声色走到一旁,隔了会,秦放歌便悄悄挨了过来。阿瑶一面小心地观望着东次间那边的情形,一面小声与他道:“秦爷这是来做什么,怎么做成这副模样?”
秦放歌道:“皇上不准我留在京师,我是离开后又偷偷回来的,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如此。”
阿瑶一愣:“皇上他为何如此待你?”
秦放歌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但这等情势却也容不得他多说,便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且问你,你想不想离开此处?若想,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阿瑶却也不与他说废话,道:“我自然想离开,只是秦爷为何要助我?”
秦放歌道:“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我不想你再被有心人利用。”
阿瑶道:“那便多谢秦爷了,只是如此一来,岂非要令秦爷与叶大人反目?”
秦放歌道:“这便不用你管,先想法子离开这里再说。”
阿瑶道:“不知秦爷有何妙法?”
秦放歌道:“正月初五是皇上大婚,又正逢年里,你这里守卫多少会松懈,你准备好,我想法子进来接你离开。”
阿瑶闻言心头一滞,忽如压了块大石般沉重,但这也只是一瞬的感觉,很快她便将这点不适忽略,道:“我得找到阿连的遗骨,叶大人趁我昏睡时将它拿走了,不知道现今放在何处?”
秦放歌道:“那些腌臜物,不要也罢。”
阿瑶正色道:“拿不到此物,便不劳秦爷费心了。”
“你……”秦放歌气结,这女人她以为她是谁啊?一时不知如何说她,又听到东次间那边侍女们的说笑声渐大,似有出来的迹象,便道:“我尽量想法子去把那劳什子的玩意给你弄来,正月初五戌时我准时过来,到时见机行事。”
说完也不等阿瑶同意与否,便转身出了房门,走到廊檐下垂首默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此时郭老板已替几位侍女量好尺寸,侍女们心满意足从东次间鱼贯出来,一个个欢欢喜喜围着阿瑶道谢。郭老板随后也出来与阿瑶告辞,带着秦放歌冒雪离开别院。
阿瑶眼见两人离去,颇有些心潮起伏。秦放歌所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万一有什么差池,只怕再想走就更难了,但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对这个日子的到来既有期盼也有不安,此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怅然若失。
听到皇帝大婚几个字时,她不是不震动,可能是经历的太多麻木了,她并没有似当年被唐初楼赶出京师时的悲痛欲绝,但若说一点不难过,那也是不可能。
这世上难得有真心待她好的人,除却唐连,皇帝也算一个。不过也就仅限于他大婚之前了,等到他成了婚,他便会同唐初楼所说一样,明白她于他并不算什么。
人中龙凤终究不能与山鸡野雉相提并论。
阿瑶不无伤感地想,如此也好,她也不需对他心存愧意而至抱憾终身了。待他大婚那日,便是两人永决之日,从此天涯海角各自一方,再不相见。
抱定这样的心思,她静待着正月初五的到来。却未曾想,皇帝竟会在除夕前夜驾临别院。
☆、第101章 各自归(5)
华成就知道皇帝忍不住。果不其然,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皇帝一整日都坐卧不宁,夜幕降临时,他吩咐华成着人备轿,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出了宫。
叶如诲那里早